“已经是第五个了！”凌云将手收了回来，沉声说道。
这是一具年轻的尸体，月白色的武士袍上满是伤口，可见是被围攻而死，伤口的血迹已经结冰，惨白的面上定格着最后的表情，悲伤，恐惧，愤怒。
凌云的目光扫过武士袍的下摆，那里用青色丝线绣着一个精致的图案，一柄小刀与一把小剑相交，左胸前同样青色丝线绣着三把小刀。
洛月定定的看着年轻人的尸体，目光里满是怜悯。她并不清楚那个图案的含义，可是凌云知道，因为就在记忆中的前世，自己也是这个门派的弟子，那个图案代表的是——翠烟门。
这名弟子是翠烟门刀宗，三刀弟子。
凌云轻轻的合上了年轻弟子的眼睛，拿起他跌落在雪尘中的刀，站起身来。
洛月跟在凌云身后，看着那一身白衫在风中摇曳，以及倒提在手里的制式弯刀，竟然与那些被杀的弟子极其相似。
自初春的岭南，翻越大雪关，来到岭北，却发现这里竟然仍是一片冰天雪地。
凛冽的北风，卷起漫天的雪尘在空中飞舞，十丈之外看不清人影，走过的脚印很快就被掩盖，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就如同人生，一百年似乎漫长，可也是弹指一挥间，到时候灰飞烟灭，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凌云看着漫天的冰雪，以及冰雪下那一条通往前方的路，有那么一瞬失神。
四十五年前，有一个婴儿从这条路被遗弃在翠烟门前，三十年前这名婴儿成长为刀宗弟子，战死在捍卫翠烟尊严的擂台之上。
师父，师娘，你们还好吗？
冰雪之路在脚下蔓延，前方的雪舞中再次传来打斗声，间或有女子的惊叫。
凌云双目一凛，握紧了手中的弯刀，快步向前走去。洛月在身后紧紧跟随，她能感受到凌云心情的沉重，以及那隐藏在平静之下即将爆发的怒火，虽然不知道凌云为何要卷入这种江湖仇杀，可是她不想问，自从决定跟随凌云离开岭南，自己的命运就将与这个少年紧紧联系在一起。
不需要问为什么，只需要一起前行！
重重雪雾在眼前消散，前方的人影落入眼帘。
那是几名同样的男子，月白色的武士袍，手中提着制式弯刀，身上伤痕累累，却是死战不退，将一群翠绿色衣裙的女子护在身后。那些女子约有十几人，手中是一式的翠色长剑，也均是身上带伤，不过比起前方那些白袍男子，却是轻了许多。
“攻！”那几名男子的身影突然在雪舞中消失。清叱声中，身后的翠衣女子们扬起手中长剑，一波波如水的剑光攻向对方。
对方的人群约有五十人，看衣着分成两拨，一拨人马青衣青裤，手中提青色长棍，另一波人马却是明晃晃的黄色衣衫，前胸上绣着一个红色小鼎，手中使剑。
“防守！”剑光攻来，对方的青衣人群舞起手中长棍如车轮一般，一波波的剑光泼在车轮上，震得青衣人群步步后退，但终究还是防了下来。
便在这时，数道刀光在人群中暴起，啊啊的惨叫中，几个青衣汉子倒了下去，刀光的主人显出身形，正是刚才消失在雪雾中的那几名白袍男子。
“撤！”偷袭得手，几人飞速后退。可惜已经是晚了，一群黄衫剑手涌了上来，飞舞的剑光如索命的无常，一片片的血光飞起，那几个弟子纷纷倒地。
只有一人逃了回来，那是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看年龄三十岁左右，月白的武士袍尽成了血色，胸前绣着五柄小刀，站在那些翠绿色衣裙的女子前，身形摇摇欲坠。
“师叔！”几名女子目光悲切，珠泪点点，赶上前去欲扶住男子。
呼！一道白色身影如风一般卷来，扶住了男子欲坠的身形。
几名女子一怔，看向来人。
那是一名清秀的少年，一袭白色长袍，手中提着弯刀，一缕黑发垂下，遮盖住少年洁白的额头，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悲痛。
是刀宗的师兄！几名女子互相看了一眼。
“杀！”对面的数十人掩杀了过来。
呼！凌云没有抬头，一手扶住怀里的男子，另一只手一扬，手中弯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光。噗！穿透了一名青衣汉子，余势未歇，又穿入另一名汉子的胸膛，巨大的力量带着这名汉子的身体向后飞起，再次刺穿了第三名汉子，噗通，三具尸体一起你倒地！
嘶~冲过来的众人齐齐倒吸了口凉气，止住身形，惊恐的看过来。
凌云低头看着怀中的男子，这是翠烟刀宗的一名五刀弟子，凌云记忆里并不认识。
男子已说不出话，艰难的喘着气，不是有血沫从嘴间喷了出来，只有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凌云。凌云静静的将男子抱在怀里，两滴清澈的泪水自腮上滑落。
一抹亮色自男子眼中出现，不知哪来的力气，重重的将凌云推开，然后将自己手中的弯刀递到凌云面前，凌云一愣，随即伸手接过弯刀，用力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男子用力的握住凌云的手，用力的喘着气，张嘴急切的想说什么，可是只有一口一口的血沫喷了出来，目光里满是焦急。
凌云的眼眶湿润，举刀横在胸前，一字一句的对男子说道：“刀宗不死，剑宗不灭！”
呼，男子呼出了最后一口气，眼中的光彩消失，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凌云将男子的身体慢慢的放下，站起身来，转身看向身后的十几名女子。翠烟门一门两宗，刀宗只收男弟子，剑宗只收女弟子，这些翠绿衣衫的女子，就是翠烟剑宗的弟子，也是刀宗弟子们拼死也要保护的对象。
这是刀宗创宗以来的祖训！每一个刀宗弟子入门的第一天，都会看到悬挂在刀宗总堂之上的八个大字：刀宗不死！剑宗不灭！
也正是因为凌云说出了这八个字，那位刀宗五刀弟子才放心的离去了，因为还有凌云，刀宗弟子还没有死绝，也就没人能灭剑宗！
师叔，剑宗弟子们跪在男子身前嘤嘤的哭泣着，这些弟子中，最高的也不过才三剑。
凌云转身，看向前方。那数十青衣黄衫的汉子经过了最初的惊恐，又开始蠢蠢欲动。
凌云握住刀，一步步向前走去，目光明亮，一股无形的气势升腾而起，层层雪雾围着他盘旋，一圈圈向外荡去。
剑宗弟子们也感觉到了异样，停止了哭泣，瞪着通红的眼睛，看向前方。
层层的冰雾围绕着他旋转，不停地扩散延伸，在其头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龙卷，凌云如同屹立在暴风之眼的战神，一双眸子清亮冰冷，冷漠的声音自他唇间传出。
“毒蛇帮！金鼎门！今日就是尔等灭门之日！”
轰！漫天的冰雪飞舞！凌云的身影在冰雾中消失，下一刻一道巨大的刀光在青衣和黄衫人群中闪亮，刀光明灭，每一次闪亮，都有数名或青或黄的身影惨呼飞起，每一次寂灭，都有尸体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凌云头顶着巨大的龙卷，在人群中肆虐。
一刻钟后，龙卷慢慢消散，只剩下凌云孤单的背影孑然长立。
剑宗的弟子们瞠目结舌。凌云的背影并不雄伟，甚至是有些消瘦，可是这一刻，在这些剑宗弟子的眼中，却是如此的挺拔，如一颗苍松，傲立冰雪！
“是，是刀宗的前辈！我们有救了！”一个长相灵秀的少女，脸上还挂着泪水，欣喜的说道。
众少女欢欣雀跃。
凌云转身走了过来，众女子看着这张清秀年轻的脸，不由心下狐疑，这位，前辈，怎么如此年轻？
凌云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颔首道：“我是外舵的客卿长老，你们可以称我，嗯，师叔。”
让她们称自己一声师叔，并不吃亏，毕竟三十年前自己血战擂台的时候，这些弟子都还没有出生呢。
“呀，原来是外舵长老，怨不得以前没见过。也对，也只有长老级别才能有如此实力。”众女叽叽喳喳的说道。
“翠烟门剑宗南堂四组弟子，胡梦妍，率四组弟子见过师叔。”一个看起来稍大的女子带头向凌云施礼。
凌云点头，沉声道：“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是师叔。”胡梦妍点头。
“青蛇帮，金鼎们与我翠烟门有三十年之约，这一点相必师叔是知道的。”
“嗯。”凌云点头。
“而今日，就是守擂之日！”
“什么？！”凌云猛然抬头。
“是的。所以今日内两堂的精英弟子以及各位宗主长老堂主，都已经汇聚在翠烟阁，与青蛇帮，金鼎们来人进行守擂之战！”
“守擂之战！”凌云喃喃道，眼神飘忽。守擂之战，当年的自己就是在守擂之战，血战至死，他凌云又怎么会不知！
没注意到凌云的表情变化，胡梦妍继续悲愤道：“却不料，青蛇帮和金鼎们的贼子们，却趁此大举进攻我翠烟门外四堂所把守的四门，猝不及防，长辈们又大都不在，我们损失惨重。目前南门已经失守，我们想向内堂里前辈们报警，却根本冲不进去。副堂主师叔奋力死战，掩护我们逃离，去外舵搬救兵，现在只怕，也已经.。。”
说道这里，胡梦妍已经泪如雨下，身后的剑宗弟子们也都低首垂泪。
凌云转身望去，冰雾遮盖的前路，遥遥的有一片青碧的雾气升腾，他知道，那里就是自己生活了十六年，并且为之付出了生命的地方——翠烟门。
“跟我走！”凌云没有多言，迈开步伐，大步前行。
洛月抬头向众女子招了招手，跟了上去。
十几位仅存的少女齐齐的看向她们的师姐，胡梦妍神色变换，咬了咬银牙：“拼了！就算我们逃出去，最终找到了外舵同门，可等我们回来，翠烟门，只怕也早已不在了！既然如此，就跟着这位师叔，与宗门共存亡！”
“与宗门共存亡！拼了，走！”众弟子撤起长剑，追随凌云而去。
一路上又收集了十几名残存的翠烟弟子，其中大都是剑宗弟子，只有两名刀宗弟子，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浑身是伤，可仍是坚持的与凌云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刀宗不死，剑宗不灭！这句祖训已深印了在他们骨髓里，只要一日不死，他们就要站在剑宗女弟子的前方，将她们护在身后！
苍白的冰雾终于消散，取之而起的是一种浓重的青碧之色，散发着更深的寒气。
一条青色石板路自下而上延伸到半山，两旁是苍翠的碧柳，雾气深重。
凌云率领众弟子拾级而上，来到半山，在一座巍峨的门牌前站下，抬首望去，门牌上三个苍翠大字仿佛是岁月雕成——翠烟门！
凌云的神情一瞬间恍惚，岁月仿佛在这一刻逆转。三十年的岁月转瞬即逝，再回首已是隔世，物是人非。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孩童的自己还在这座牌楼下嬉戏！
凌云的眼里一片苍凉，一迈步跨过门槛。山坡下，是上百青蛇帮，金鼎们的弟子，正在严阵以待。在他们身周是层层叠叠的尸体，那是被围攻而死的刀宗和剑宗弟子。
有低泣声从身后传来。
凌云的目光越过人群，山坡下是一片湖水，湖水青碧苍翠，铺向远方，一片烟波浩渺。
入眼处满目青波，在那烟波最翠处，就是凌云梦里萦绕的地方——翠烟阁。
凌云对着汹涌的人群，举起了刀。
师兄，师姐，我来了！你们，可还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