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峰,残剑。
雪中有血,铺天盖地的洁白染上刺目的鲜红,汇聚成溪流缓缓渗入晶莹的冰层。
数柄折断的刀剑斜插入地面。
不见尸体。
只有由天空俯瞰可见那赫然掀翻雪层裸露岩石劈开峰顶的几道巨大剑痕,以及洒满雪地之凄艳猩红可见曾经战况之激烈,唯有断剑残刃宣告曾经来袭之敌最终下场,而血肉也终将会被漫天飘落从不停歇的雪花所淹没,填满剑痕,覆盖血冰。
傲峰第六巅。
一座孤坟,一块冰封天外来客尸骨的千年玄冰。
萧振岳仔细用白布擦尽剑锋最后一滴血,抬头望一眼身周散落的残缺刀剑以及雪下鲜血,神情肃穆中透着几许漠然,独自坐在冷霜城坟冢左侧青石上。他身后便是被永世不融的玄冰所封住云深的尸骨,尸骨的主人化身魂魄而活着,据情报上说现在应该走到苍云山脉不远。
“鬼萤杀戮起,洗悲剑随行……”
且不说还在织剑师冷滟的炉子里被阴火烤为未来神器鬼萤剑,虽然当初萧振岳赠予云深的只是自己身边佩剑之一,而并非是继任荒城城主象征洗悲剑。但以神舍不荒萧府在南武林的暗藏势力,多加一张画像,要在暗中关切云深的下落,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莫非,是吾忘了送他路观图?”
萧振岳眉头一皱洗悲剑随即收回鞘中,沉思片刻喃喃自语。他心中却是在奇怪,怎么自家那位云小兄弟前进的方向是离荒城越来越远了呢?
凭萧府在南武林素来仗义的名望,就算迷路沿途问问人,也不至于一路跑到苍云山去吧!萧振岳却不知云深一开始就没有去找荒城打秋风的心思,何况荒城的位置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说个明白,那种碰到一个人便能一眼认出你是萧家人荒城何地巴拉巴拉等等情况,也不过是有心人刻意造成的错觉罢了。
比如这几日,某些常来傲峰探路的不明人士所表现出来的。
临死前偶尔会凄厉惨叫一声“你是荒城——”
对于这种情况,萧振岳淡然自若中内心其实也很诧异,半隐世的神舍不荒在江湖宵小的心目中竟是如此有地位吗?
居然一眼就能辨认出自己的武功来历什么的。他当然不会想到,这其实是因为南武林此时有一处新成立不久的江湖组织,领头人正是现下名声不显的某未来大阴谋家。而对于增强自己武功和势力存在有莫大野心,六祸苍龙不但十分关切似乎能让人死而复生的荒城萧府,更对傲峰白日降下的那个火球第六峰神秘天外来客的尸骨存有几分心。
一阵冰风吹起漫天雪花,朦胧雪雾中忽然降临一道妙曼白纱衣身影。
“冷滟!”
萧振岳沉声抬头,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恭敬而疏远地称呼她前辈,哪怕隐居在冰峰上的织剑师已不知存活世间几时。
冷滟面色沉静,扬起水袖将已被雪掩埋大半的断剑卷入手中,用手指细细抚摸过剑身片刻,方才重新掷回雪地上。
“近日,傲峰不速之客甚多。”她慢慢踏过雪地走上前,略有所思站立到封有云深尸骨的玄冰前方,声音柔和而磁性。
纵然是身处冰天雪地,千年不融之玄冰那刺骨森寒的气息依然明显,远远超越了此峰气温。“有吾在此,必不会令得外人有辱吾弟尸身!”萧振岳同样起身站立到冷滟身侧,“你不必太过忧心。”是强大的自信,亦是肃然出于责任。萧振岳既然承认云深为弟,出于这份兄长关爱之心,又怎会注意不到最近几拨来人之所向并非是自己以前所认为的织剑师所铸之剑,而赫然就是自家兄弟被冰封住的尸身。
虽然不明原因,并不妨碍萧振岳干脆离开已顺利到达的第九峰,转而回到第六峰长住。
冷滟凝眸注视冰中模糊不清的尸体,犹记得数天前最凶险之时,来袭第六峰众蒙面人中竟然还有一名暗中尾随的术法高手,就在萧振岳被突如其来的蓝色花瓣所纠缠住,剩余蒙面人团团扑上去试图以手中刀剑凿穿冰层,最后不得不是由深居最高峰的冷滟亲自出手,祭起炉中阴火退敌。
冰上刮痕,便是那次留下,该庆幸阴寒地脉孕育千年之玄冰意外坚硬。
“当初他从天而坠,由吾亲手拾起尸骨。”
冷滟忽而开口,语气温和:“你可知吾为何并未将他同冷霜城一起埋葬,而是取来地脉中千年不融之冰设法封住此尸身?”银链坠在黑发间,风吹白纱舞成梦。
她转身美眸静静注视向身旁萧振岳。
“云深,非是人!”
又过一刻,冷滟开口道。萧振岳心中一怔,不由抬头直视她的双眼:“你是说——”
“你之兄弟,恐怕并非是人类。”
冷滟语气不变,声音平静而缓慢:“尸骨散发之异样黑暗邪气,恐有污此间地脉,因此吾才取来隔绝气息之地脉玄冰。”她转眸再次看向被冰封的尸骨,口中轻叹一声:“吾并不知,这些来人是否和他过去有关……”
柔和磁性的声音慢慢说出隐约惊人的事实。
萧振岳表情愈发严肃而心内思绪翻腾,“……邪气?”他开口。
“正是。”冷滟慢慢点头。
“你勿要怪他。”她补充又道,眉宇隐现疲色:“云深似乎,并不知自己身份,或许是吾强行将其魂魄锻入阴火,有损灵识。”
原来如此!他本就有些疑惑,若云深真是普通人类,如何能高空引来天火而躯体仍存。
萧振岳眉头皱得更紧,深深吸一口气:“吾并未怪他!”
冷滟淡淡道:“吾知。”
“你为何要现在告诉我?”萧振岳将目光转向冷滟。
“因为还有十天,鬼萤剑便可出炉,你之体质毕竟并非很适合长期停留在此地。”
冷滟抬眸看向绵延不断的雪山,慢慢又道:“吾担心,这些人既是冲尸骨而来,未必不能寻到他自身……吾,无法走出傲峰!”
她所能做,只是守好这片天地。
“你担心这些人会使他走入歧途?”萧振岳心中忽而了然,既然尸骨上残留是邪气,说不定过去的“云深”并非是现在他所看到,如果这些蒙面人真的和他之过去有关,有很大的可能会唤醒以前那个人格。冷滟之担忧,大概是不希望世间,会再多一个魔头。
萧振岳的猜测本是台面上最为靠谱的一个,但可惜从一开始就误判了暗中潜伏的六祸苍龙的身份,虽然从某种意义上,反而歪打正着就是了:
“若他行恶,萧振岳第一个不会放过!”
他肃然又道:“吾却相信,云兄弟绝不会走入邪途。”而且目前看来,云深的修为实在也不太像是恶人罢了。其实看着冷滟淡然柔和的表情,萧振岳忽然很想问一句,你可知那小子临行前还在暗示自己不要打你的主意……对于他,冷滟你又是抱有怎样的心思呢……
但可惜这种话,萧振岳无论如何也没法纵容自己问出口。
不知想到了什么,冷滟微微勾唇:“吾知道。”她声音平静透着几分情绪,“登峰造极,乃剑者之极致。吾亦很期盼,汝等兄弟——”话到此处忽而戛然而止,冷滟蓦然转身眼眸凝视向身后被玄冰封印的尸骨,一声惊疑:“咦?”
有细微的破裂声。
萧振岳第二时间察觉不对。
而就在他转身猛然看向封有云深尸骨的玄冰的时候,那一大坨硬邦邦的冰已经在贴近地面的部位裂开一道缝,“那是……什么?”声音有些诧异,萧振岳实在想不到会有褐色藤条状的东西从被冰封住的尸体中缓慢由裂缝挤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继而深深向着冰雪下方扎根下去。
“是树。”冷滟声音带着点意料之外:“活着的……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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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个梦。
天空很昏暗,到处是扭曲的活着的会吸人血食人肉的树林。终年没有阳光,只有地表透出诡异的血红色光芒,隐约能看清四周环境。云深感觉自己有在这个梦里住了很久很久,久到几乎记不清岁月。
是说,这里应该有个十分熟悉的地名,叫……那啥啥来着?
云深很苦恼,很疑惑,脑袋生疼地想打滚想从这越来越诡异的梦境里清醒过来,但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四周的树根死死捆住一般。‘我槽难道这是贪邪扶木吗嗷嗷尼玛劳资要窒息……’内心刚咆哮一句,一抬头忽然看到一个头长弯角面容精致的人正用忧郁眼神注视着天空,‘你好魔王子……’
梦中的魔咩咩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云深很没趣味地竟然真的梦见了兵甲龙痕中的火佛宅狱,仿佛当年看剧一样地目睹凯旋侯一路走过贪邪扶木,踏入越来越阴沉的巨大洞穴似的宫殿地面逐渐越来越平坦有阴沉沉黑暗式装饰物和长得十分古怪的宅狱人然后一步踏入正殿看到坐在最上面的干枯爪子托腮之咒世主……嗯,怎么没有人告诉他咒世主的瞳孔近距离看似乎有些发红……
在梦境的最后关头,一张惊悚的美艳的眼皮下方有泪痕的脸乱入,太息公邪玉明妃的目光很是明媚而忧伤,然后慢慢伸手,要抚摸云深的脸。
吾儿,叫娘——
(不吭声悄悄将主角坠落而不死的大坑填起来……顺带快饿死了的莲汤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这到底在写啥……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