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灵是生长在阳光和国旗下的大好青年,没人任何过人之处,只是日日等待放学,等待进入高考地狱的那一刻。
“妈——”秦灵关上沉重的大门,“我回来了!”
院子一片静悄悄,就连平日里见人就吠的大黄也不见踪影,把院子一侧租给秦灵一家人的房东李姥姥也不见踪影,她从来都会第一时间出来给秦灵尝她新做的菜。
“妈?”秦灵有些奇怪,为什么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仲夏的傍晚七点,明明仍是灼热的太阳似乎在此刻失去了热量,秦灵竟然感觉有些冷。
秦灵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也只当爸妈和李姥姥一起出去转悠了,于是径直走向自家租住的一侧厢房,随手推开房门,迎接她的,是冰凉的枪口。
“秦灵。”那人说,“你回来太早了。”
秦灵没回话,她被那淡淡的血腥味震住——阳光自镂空的木窗进入,照着躺她倒在地的父母。
“秦灵?”男人用枪口顶顶秦灵的心口处,阳光在他脸上只投出一片阴影。
“今天..是愚人节吗?”秦灵干涩地开口,神色呆滞。
“不是,但很快,每天都是了。”男人放下枪,退后几步坐到屋中的藤椅上,轮廓深刻不似亚洲人的脸暴露在阳光下,他手上居然还戴着手套。
秦灵望着倒在男人脚边的父母的尸体,神情恍惚。
“你今天逃了晚自习?”男人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秦灵把目光移到他脸上,她眼中什么都没有。
“你杀了我爸爸妈妈?”她问,同样语气平静,尾音却颤抖着。
男人点起一支烟,清淡的橘子味在屋中弥漫开,他说:“人命在天。”
随即便是长久的静默。
“来杀我吧。”男人抽完那支烟,随手把枪扔在秦灵面前,“我的任务失败了,回去同样是一死,我更想死在你手里。”
秦灵忽然就泪流满面,嘶吼着抄起那把杀死了自己父母的枪,对着男人的头,扣动扳机。
错了。
她根本不会开枪。
她双手颤抖着握着那把犹有余温的枪,却始终扣不下扳机。
“开枪!秦灵!你连杀死仇人的勇气都没有吗?”男人呵斥,就像父亲呵斥自己的女儿。
秦灵的手剧烈的颤抖着,五官扭曲得像是怪物,却始终,始终,没有勇气手刃仇人,即使他的仇人呵斥着让她去杀他。
“愚蠢!”男人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变化,嘴角轻蔑地下撇,“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即使知道了父母死亡的人就在眼前,也没那个勇气去杀人。”
“一命还一命啊——你哪里来的负罪感呢——”男人故意拉长了声音,恶劣地、毫不掩饰地嘲笑着从小握笔长大的少女。
秦灵嘶吼:“法律会制裁你的罪恶!”
她从小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
结果!她连对杀了自己的父母的杀人犯开枪都不敢!
何其可笑!
“你去死吧,我还不想死。”男人从西装里掏出一把银刀,轻而易举地掷入秦灵的心口,果决、果断,毫不犹豫!
最终,秦灵开了枪。
子弹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瑰丽的弧线,擦过了男人的头皮。
“不敢开枪之人无人可救。”男人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好似那颗子弹并没有划伤他分毫。
秦灵倒下了,仰躺在地板上抽搐着,心口那把明晃晃的银刀像妖孽一样吸去了她的生机,吸去了她的记忆,吸去了她的人生。
为什么?!她在心中无声地嘶吼着,为什么她不敢开枪!为什么不敢去杀人!为什么能眼睁睁看着杀了自己父母的人堂而皇之地跨过自己的身体,推开那扇属于她的大门,属于李姥姥的大门,属于,她十八年人生的大门。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死亡。”
意识朦胧间,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如是说。
怎么可以就这样去死,满怀着屈辱地去死,死得像一条狗,死得像一头被宰杀的猪。
秦灵努力地睁开眼,但一切已经是徒劳,她注定是要死的,然后在蛆虫爬满她身体的时候被人发现,当苍蝇在她身体上肆意产卵栖息的时候,在夏日散发出阵阵恶臭的时候被人发现,或许是老师,或许是邻居,他们带着警察上门,看见她怒目圆瞪的尸体。
“有趣,不甘心吗?那就活下去。”
活下去?如何活!
没有人回应她,周围根本没有人,一切只是她的臆想,或者一直潜藏在她体内的另一个人格。
她的生机、生命,顺着银刀的创口,顺着殷红的血,浸入身下民国年间的地板,浸入大地,带走她存在过的痕迹。
她要,活下去,至少不要像狗一样死去。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就在她朦胧着的时候,日升月落,灯火明灭。
然后——
秦灵的身体似乎一瞬间有了无穷的力量,她看清了眼前,猛然坐起,握住刀柄,狠狠拔出,血没有喷出来,她已经死了,死人的血是不会喷出来的。
血液静静的流淌着,窗外天空已经是黑了,那把银刀在黑暗中反射着幽蓝的光,好似一块无暇的美玉,其上不染一丝血渍。
秦灵艰难地站起,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心口,那里的创口似乎从来没存在过,地上的血、砭骨的疼痛似乎都只是她的幻觉,她父母的尸体不见踪影,李姥姥的厢房中亮着灯,广播中京剧婉转的唱腔在院子中回响,一切如常。
但是,我死了啊。秦灵有些悲伤地想,她看见了厢房内阁里升起青烟的香炉,以及“秦氏之女秦灵之位”的台。
墙上的日历分明的是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三十日。
她死了,但又活过来了,在五年零五个月后的今天。
“我不会苟活于世。”秦灵轻轻地自语,“无论是还活着的,死了的,只要沾染了我秦氏血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等着吧..”
银刀在手中旋转,用的是昔日转笔的手法,一时间只能见光影流转,刀刃清冽的光晃得秦灵眯眼,她忍不住低笑起来,她竟然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啊。
这一次,如果能再次拿到枪,她会立即扣下扳机,以血雪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