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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老人口中的老人

寅时末,天青犹未开青白。

在大陆所有人眼中,沙漠的苍焰神教就是一处魔地,被人剿灭是早晚的事,能逃离自然是无上幸事,所以当一辆马车由苍焰神教缓缓驶出时,就显得有些突兀。

马夫是一瘦高的青衣老人,其身旁摆放着一柄长约一丈、通体银铸的长枪,老人一只手握枪,一手握着马缰,尽量将马车操控得稳稳当当,所幸相比简陋的车厢,拉车的那匹枣红马高大神异,并不需要老人如何费心驾驭。

一位腰悬短剑、眉目清秀的少年微微弯腰掀起遮挡风沙的粗布车帘,视线越过驾车老人的肩头向前望去,沉默无言,久久没有放下帘子。

马夫转头笑问道:“朗殊公子,这莽莽黄沙都看了不下百遍了,仍是没有看够?”

少年想了想,道:“不怕福伯笑话,我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北方的幽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觉着这黄沙万里的景象与冬季幽都的雪景一般,总叫人看不厌。有鉴于此,就想着多看几眼,也好能多记住几分。”

老人看着远处的褶皱起伏,神情有些恍惚。

少年正是奉命入金陵的慕怀风,车夫正是戒律司管事、或说门阀朱家长老朱敬福。慕怀风收回视线,看着那柄长枪,问道:“福伯是用枪之人?”

以往慕怀风执行任务,眼前穿青衣的老人都会暗中保护、或说监视自己;不过那时候,对方一直都未动用兵器,至于这柄威风凛凛的长枪,还是慕怀风第一次见。

老人颠了颠手中枪,笑道:“不瞒公子,老朱我也只会恩师教过的‘弧枪三式’;丢完那三板斧,对手仍未败的话,那老朱我只得跑路咯!”

慕怀风神情微异,看着老人背影,小声嘟囔道:“可不就是一朝鲜吃遍天?”

这大半年来,老人经常提着着个酒葫芦去找慕怀风喝上几盅,一来二去,自然熟络,颇有忘年交的态势,说话也自然放开了些,如今已是气武八转的老人听觉何其敏锐,自然捕捉到了少年对自己的‘嫌弃’;也不为意,爽朗笑道:“是怎么个理儿!”

老人的笑声随着马蹄卷起的黄沙荡出很远,本就是藏不住话的性子,如今又与大半年来的唯一‘酒友’独处,话自然多了起来。

“我们老朱家,本是南疆商贾小族,年轻时候老朱我也曾师从终南山上的点苍派,可奈何根骨不佳,好几次的入宗考试都未能通过,只得在派中做些管理灵植的杂役活计。当时的教中三长老感我勤奋,遂私下将这弧枪三式传给了我。”

老人面露感怀,驾马车的速度缓了缓,“所谓笨鸟先飞,得到弧枪三式的我自是勤恳修习,可限于悟性,至今都未能参透那看似简单、却绝不简单的三式,距离三长老所说的‘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的通玄境界,更是遥远得很。”

“人红是非多,我这还没红呢,就出事了。一天在打理灵植,因太专注,不小心将泥土洒在了派中的核心弟子衣袍上,当时吓坏了,连忙上前赔不是。可对方依依不饶、还咄咄逼人的让我下跪磕头……”

老人声音顿了顿,道:“老朱我虽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但也知‘男儿膝下有黄金’的浅显道理,于是双方爆发了冲突,他们竟要将我击杀!也对,在他们看来,杀一个连外门弟子都不是的杂役,还不是跟杀条狗一般?!”

慕怀风安静听着,没有接话,下意识摩挲着短剑剑鞘,想着恐是一把泥土引发的血案,接下来的事情定要陡转急下了。

“当时我年轻气盛,遂与对方打了起来,慌忙之中用平时打理园子的锄头使出了弧枪三式中的‘箜篌引’,猝不及防下伤了掌教的关门弟子。当时戒律堂的执事闻讯赶来,将我押至了掌教大殿、准备问罪处罚。”

老人面露不甘,看着沿途黄沙,“在众多长老执事的威逼施压下,当时的掌教玉清子竟要废去我一身修为,将我赶下终南山;我心知肚明,那些与我私斗的弟子绝不会放过我,也许在我下山途中,便会身首异处。”

“当时三长老力排众议也要保住我,竟不惜与派中长老执事大动干戈,打了起来;当时我只是个武道还未登堂入室的毛头小子,哪能掺和其中,只得躲在三长老的庇佑下,其间还让那须发皆白的老人受了好几处不该受的伤……”

“本就寡不敌众,再加上双方都动了肝火,一时间枪鸣剑吟,好不激烈。三长老自知保不住我,竟是自爆本命之灵,将我带离了掌教大殿,直奔终南山下。”

慕怀风默然,他从族中武学典籍上得知,玄灵四境之上是那化灵六阶,之后显化本命之灵,届时武者战斗更多依靠于体内的本命之灵;但不会轻易唤出,因本命之灵一旦受损,对武道有质的影响,青衣管事口中的老人本命之灵已爆,若非有通玄本事,难逃一死。

老人收回视线,看了眼手中枪,“我们一路狼狈奔逃,后面派中长老执事拼命追赶,逃至一个南疆当地称为‘岩子脚’的小山坳里,三长老让我带着这柄‘当归’先走;当时的我想着眼前的老人如此待我,自己绝不能死在了终南山上,只问了那不是师傅胜似师傅的老人一句话。”

说到这,这位戒律司的管事转过头看着慕怀风,面有期待;后者也没有让对方失望,想了想,道:“福伯应该问了为何要如此待你?”

老人笑了笑,沧桑面庞上的皱纹像远处看不厌的黄沙沟壑,感叹道:“老朱我啊,无论别人待我好、还是不好,心里总得有杆秤;待我好的,自然铭感于心,至于待我不好的……”

老人没继续往下说,慕怀风也没有放下帘子,静静听着对方唏嘘过往、或说对人生的感悟。

故事并没有想象中的复杂,青衣管事在林木从生的终南山奔逃了三天三夜,终于回到了族中,不顾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将自己的一切遭遇告知了朱家上一任族老;

有化灵境高手存在的点苍派自不是普通商贾之家可以招惹,于是朱家所有的核心人员连夜迁出了南疆,一些旁支成员自然沦为了点苍派肆意辱杀的对象。

至于身受重伤的朱敬福,自然也在迁移的大队伍中,不知是念其是朱家嫡系,还是惦念着那当世少有的神仙枪法;经历了几年隐姓埋名的生活,朱家迁至了锦州境内,开始了崛起之路。

“朱家迁至锦州,一开始可谓举步维艰,一方面得小心点苍派的打杀报复,另一方面则要提防锦州的本土势力;那时候多亏了我那兄弟上下打点,甚至期间还干过互送美妾婢女的勾当,这才在偌大个锦州站稳脚跟。”

老人摸着长枪上的红穗,轻声道:“至于老朱我,就没出息多了;由于当年三长老之事,我武道心境受了影响,一直枯坐在族中,看着这柄当归,闭门不出。”

“当我摆脱心魔后,却迎来了族中长老会的彻底洗牌,当时的朱家一切蒸蒸日上、产业人脉都步入了正轨,此时长老会却对朱家的前景产生了巨大分歧;一部分人持中庸态度,认为此时的朱家底蕴不够,应当放缓脚步稳扎稳打,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应当趁势而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朱家跻身于真正的豪阀之列,也并不是不无可能。”

“当时的守旧派将我推了出来,决意让我坐上族长之位,在他们看来,我一个一心衷于武道的痴儿哪懂得什么经商持家之道,还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我自不会与我那兄弟抢族长的位置,一来本就不合适,二来为了黄白之物,伤了兄弟感情,怎么看都不值当!”

老人面露嘲讽,道:“也许是多年来的经历沉浮,让我那兄弟歪了性子;也或许是我与他命里相克,谁说得清呢?朱敬业竟暗中买通杀手,欲将我这兄长除之而后快!”

“当我收到席萝大人的死亡邀请函时,我想起了儒家圣人所说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古人诚不欺我,我那兄弟仍是太急了啊;可他没想到,席萝大人破天荒的没有杀我,而是将我带回了教中,安插在了南门从事身边。”

慕怀风不由想起了自己,看着老人,轻声问道:“福伯,你可恨朱家主?”

老人思量一番,唏嘘道:“一开始自然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提着当归去给我那兄弟几枪;可毕竟是亲兄弟,哪能呐?这些年过去了,心底的积怨也减了不少,只觉着我那兄弟犯了个不小的错误,就好比当初在唐不拉,我那侄儿对朗殊公子出手一样,都是我难以接受的错误啊。”

慕怀风想起那个面色有些昏黄、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年轻人,轻声道:“福伯,不一样的。”

老人揉了揉脸颊,真诚道:“老一辈的恩怨,哪有牵扯年轻人的道理?朗殊小友,谢谢你当初未一剑杀了我那不懂事的侄儿,老朱在此谢过了。”

慕怀风没有说话,不由想起了海棠花旁的身影,复问道:“对她,福伯态度又是如何?”

大半年来的相处,老人对车厢内的少年脾气也略有了解,轻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要恨我也该恨我那兄弟,断没有恨席萝大人之理。相反,我对席萝大人的遭遇也略有了解,就觉着那闺女太令人心疼了。想着能从南门从事那里讨得玉衡丹,也好让她没后顾之忧的离去。”

慕怀风想起席萝在贝加尔湖畔的话语,缓缓放下帘子,端正坐在车厢里,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不知想着什么,油纸伞安静置于一旁;良久以后,少年没来由想起了老人口中的老人对老人说过的那句话。

--傻大个哟,人活一世,当生则生、当死则死;我从不为今日的选择后悔,不知你可后悔?

因身形瘦高而有‘傻大个’称号的年轻人直言不后悔,孤身下终南。

至于老人口中的老人,在终南山岩子脚缓缓闭眼,这位点苍派的三长老,死于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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