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黛眉宽眼,过于白至的皮肤,暗色胭脂缀在小巧的唇上,是那个年代标准的美人相。她不过十六岁,但烟波流转间却透着股看尽人世的悲凉。
她叫叶瑛,她的曾爷爷与七十年前举家下南洋,用带来的瓷器丝绸换来大量当地的货币,在海岛上建了座中式大宅,经营海盐与香料。
叶瑛的父亲扮演了所有豪门望族里败家子的角色,气死双亲,逼死妻子,他将富足的产业败完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投海自尽。那时叶瑛只有十三岁,她在仆人的簇拥下去认领父亲的尸体,冷静地签完认领手续,一滴泪也没有流。
回到叶家大宅,叶瑛没有去吃晚饭,乳娘张妈端着饭菜在门外叫了许久,她没有开门,她只是没有力气站起来,后来夜渐渐深了,她靠坐在卫生间冰冷的瓷砖上昏睡,听见雨水打在窗棂的声音,越来越嘈杂,雷声中,父亲那张被海水泡得变形的脸不停在脑海里闪现,她害怕地蜷缩着身体,眼睛上突然传来一阵凉意,那是一只带着雨水味道的手,海岛的雨是咸的,顺着那只手流进她微张的嘴里。
“请让。”
她在他掌心下张开眼睛,张清让像刚从海水里捞上来一样,全身湿漉漉的,从窗下到她面前的地板上,滴了一路小水洼。
“你在发烧。”张清让从门后拿了条浴巾,将她整个包起来,抱到了床上。
他正欲转身离去,手腕处却被紧紧抓住。
轰隆的雷鸣声中,叶瑛巴巴地望着他:“不要走。”
他俯下身将她的手放进被中,像哄小孩儿一样柔声安抚她:“你乖,我去去就来。”
叶瑛于是听话的点点头,张清让出去没多久就端着一碗白粥来了。一口一口喂进叶瑛嘴里,她的胃渐渐暖起来,方才冰凉的身上也冒出了汗,张清让将见底的碗放在床头柜上,轻轻拍着她的背,唱当地的民谣,其实他不太懂得民谣的意思,可是叶瑛喜欢。
那是叶瑛母亲,留给她的,最后的声音。
张清让是张妈的孩子,他比叶瑛早出生五年,名字是叶瑛爷爷起的,张清让一岁时得了天花,叶老爷花了大笔的钱救活他,后来还出钱让他念书。
叶瑛来到人世间不过一个月,叶少女乃女乃就因丈夫的寻花问柳于屋中悬梁自尽。哪个雨后,家里人都去参加孟家的宴会,他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打弹珠,住在阁楼里的少女乃女乃哼着一首民谣,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见阁楼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门从里面被反锁着,他顺着庭院里的棕桐树爬上去,推开窗户跳了进去,才站定,就被屋梁上悬挂的人吓得踉跄着摔倒在地。
摇篮里小叶瑛的哭声震天,张清让忍住害怕,爬了过去,沾着泥土的手掌覆在叶瑛睁得大大的眼上,就算知道她听不懂,还是喃喃地说:“不要看。”
等叶家人从宴会上回来发现不对劲,撞开阁楼的房门,张清让和小叶瑛已经同叶少女乃女乃的尸体度过了整整一夜。
也许是因为有了这一层缘分,叶瑛从婴孩时期就特别黏张清让,她哭的时候,只要张清让抱她,她立马就破涕为笑。大一点后,她任性的时候连叶老爷都束手无策,但只要张清让一皱眉,她就乖乖卸下所有任性,抓着他的手百般讨好。
对他来说,他是叶家大小姊,是他的责任和担当。
可对她而言,他却是她一生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