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海谷送给她一幅小小油画：一个美丽的姑娘站在窗前的月色下，凝神注视着那洒落下来的蓝色的月光……
"献给你，《蓝色小夜曲》！"
"啊呀！"她高兴得惊叫了起来。
你怎会知道？谁告诉你的？这《蓝色小夜曲》！
她深深地感动了。世上最了解她最疼爱她的人就是他了。
她伸出手，轻轻地托起一朵蓝吊钟花儿，看了又看。接着，含情脉脉地望了瘦狗娘一眼，又侧过脸瞧了瞧海谷，她仿佛认出了什么。然后，她转身默然地走出了那块小小的古旧的菜园……
海谷暗自高兴，她心里的那片回忆的枯叶开始转绿了。
同世界接轨
周屋围工业园。
总经理阿燕引领着众人参观。她兴致很高，边走边介绍着。
工业园颇具规模，景致宜人。笔直的马路，厂房整洁舒适明亮，功能配置合理顺畅，处处显示出设计经营者的智慧。
阿燕是个农村姑娘，初中生，主持着偌大个工业园区，真的很不简单。这也亏得周素平慧眼识人，重用这个风骚迷人的女人。不过话说回来，阿燕确实得益于丈夫瘦询的指点，尤其土福哥的指引。他见过世面，见多识广，参照了新加坡韩国日本的经验，时尚超前。
阿燕让众人先来到饭堂，可供千人同时用膳的快餐大厅，宽敞明亮，这是体现工业园区文明管理水平的标志，人本化的记号。
白言颇为感触，在工业园区和阿燕身上，他看到农村城市化始发的惊人变化，感觉到改革开放的神奇魅力。一切都在变化着。
有人早就预言说，工业园区厂房等着养蚊子好了！阿燕感到高兴的是才动工不久，美国协和光学厂便相中这个地方，投资建厂房，租用了两万平方米，占了工业园区的一半。后面跟着赶来的几乎都是光学厂的配套工厂，一下子成行成市，引起国际市场的注视。更使人感到惊讶的是，她们以出让土地使用权的百万美元入股美国协和光学集团公司，成为股东。她们开创了土地货币作为国际资本运作的中国第一村。这无疑是改革开放的魔力。
事情是既简单又复杂的。
那天，一个高大的美国人出现在南门入境关门口。他四处望望，不晓得怎么走。因为他看不到的士，也找不到巴士。他惊讶地发现，有人搭坐在单车尾架上扬长而去。这大抵是市里唯一的交通工具了。
他想试一试，可是单车仔都避而不见。这样巨大的块头谁踏得动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终于坐上一个年轻体壮的小伙子的单车，英国克加劳牌子的自行车，够结实的了。没想到屁股刚坐在车尾架上，还没起步嘭地爆车胎了。
这时候，刚好周大成坐着一辆皇冠轿车路过。这是横吉镇唯一用来接送外商的小车，一辆二手车。
他知道美国人想来投资设厂，便请他上车，驶往横吉镇。
洽谈是异常简洁的。
美国人带了个女翻译，一个漂亮的香港司徒小姐，她给周大成透个信，这位美国光学公司的总裁黑格先生，已走过了周边几个地方，几经考察之后才来到横吉的。这很好，有比较才有选择嘛！周大成显得很高兴。
黑格一眼就看上周屋围这个环境，交通水电供应生态绿化都好。面对着两位标志的女人周素平和阿燕，他悄声对司徒小姐说，又是一个女性当权的村子。这一点比他们美国进步。
"租金怎么算呢？"黑格有兴趣了。
"土地使用费每平方米月租四元。"周大成说。
"啊呀，别处的是三元五角。我是投资建厂房的。"
"那好，就三元五角这个价钱好了。"
"你一个人可以拍板吗？"
"可以。"
周大成望了望身旁的周素平和阿燕，她俩都点了点头。
"OK！"黑格高兴。他觉得对方爽直干脆果断，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个好合作者。
茶也没喝上一口，事情就谈成了。这是极少见的洽谈。
"周书记，你很相信这位美国老板。"司徒小姐说。
"他是有备而来的，我相信。这是最低的价钱了。"他明知这价钱低了一点点，但只要引进这个美国大户，厂房的事就迎刃而解了，何乐而不为？
黑格破例在工业园饭堂用餐。一盘热气腾腾的吕宋汤，一碟煎鱼，煎牛扒和几块嘉顿三文治。餐具整洁光亮，大可以放心地就餐。
美国人吃得痛快舒服，味道也可口。喝了杯别具风味的南海咖啡，他微笑着从提包里拿出两个汉堡包放在桌，说："对不起，我误解了。"
他说了实话。每回他来中国都带着汉堡包和饮料，因为此地没有一间像样的酒店，卫生也令人极不放心，尤其是厕所可怕极了。只有这一回用餐，他放心了舒畅了明白了，知道中国的变化是从这个小村子开始的。他由衷地佩服周大成先生。
"我可以提个问题吗？"他问。
"你说。"周大成点了点头。
"你的第一桶金是怎么得来的？"
"很简单，三板豆腐三只母鸡。"
他耸耸肩膀，很感兴趣。
事情还得由周屋围说起。刚刚改革开放时，人们对富起来还有诸多怀疑和恐惧。可谁不想日子过得宽裕点儿呢？瘦狗娘有一手煮豆腐的绝招，造出来的豆腐纯白嫩滑可口。她心水一灵便半夜起床磨豆腐。黄豆是自留地种的，新鲜甜口，煮出来的豆腐自然质量极佳。一共造了三板，由阿燕放在单车尾架上载去市场。三板豆腐一停车便卖完了。嘿，一个早上就赚了两元三角钱，抵得上队里十个劳动日，何乐而不为？于是瘦狗娘和儿媳每天都煮三板豆腐出去卖，在村里首先富起来。
同时，周素平也算上一个勇敢分子。她养鸡有一手，便悄悄地留下三只母鸡，在床底下安了三个鸡窝，孵了三窝小鸡。当然这比卖鸡蛋划算了许多，她的绝招就是成活率百分之百。
不久，周屋围的三板豆腐三只母鸡成了横吉镇的名牌了。有人羡慕有人非议也有人指责，议论纷纷。
周大成来了。他问瘦狗娘，你一天煮多少板豆腐？
三板。
卖得吗？
买的人都在等着呢！
为什么不多造几板？
瘦狗娘一下子惊住了，这……我怕成了资本主义！
他说，大娘你就多煮十板八板，你煮的都是社会主义！
说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他又对周素平说，你就办个鸡场好了，把鸡窝子从床底下搬出来，在光天白日下做你的买卖好了。
私人办鸡场？
这是镇委书记说的。石破天惊。
接着，他召开了全镇的村干部现场会。众人看了瘦狗娘家的石磨子，一个祖传的弃置已久的石磨，也看了周素平的小鸡圈子，任由众人议论去。奔富裕，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末了，周大成总结说，共产党员不带头致富就不是好党员。震古烁今。
这事有人向林方朋书记反映了。老林轻轻地说了一句，劳动致富好事嘛！
就这样，横吉镇先富起来的热潮掀起来了，上上下下生机蓬勃。那时候，农民奔富裕的劲头火红，起早贪黑不顾疲劳，人们突然变得聪明了灵动了勤快了活泼了惊人的努力了。人人容光焕发笑脸盈盈。真是惊天动地！周大成又产生了一次磁吸作用。
我想，这该是中国人的第二次解放，中国商品意识的一次大觉醒。
黑格听了这个故事，沉吟了好一会儿，望着面前两个俊俏的村女说："我尊敬你们，非常尊敬。"他转过身来，握着周大成双手说，"能跟你合作我感到十分荣幸。你们积累的第一桶金很文明干净，我佩服你们。"
美国人看到了中国农村的资本原始积累，跟他们美国不同，这里没有压榨血腥奴役，也没见深重的苦难。他顿然开朗，看见了这块土地的明天，庆幸自己选对了地方，也选对了合作伙伴。他觉得自己太幸运了。
他感觉到这儿是一块美丽的未开放的地方。
相约不如偶遇。
黑格这回是专程来签订建厂合同的。没想到遇见了这么多朋友，白言一家人还有海谷。令他惊讶的是这些人都操一口流利的英语，交谈得痛快极了。尤其是陈洁浓一口纯正的伦敦口音，语法规范，流畅悦耳。
他问，你的英语从哪儿学的？
岭南大学。
好极了，怪不得好极了。
白言一直在旁沉思，这个美国人一下投入上千万美元建厂，他有这个信心不简单。他是怎样想的呢？
"黑格先生你就这样看好中国？"白言问。
"在中国我相信邓小平，在横吉我相信周大成。"
"是这样！"
"我看好他们走的路，一条同世界接轨的中国路。"黑格说得更明白了。
"你很有眼光，这条路我们刚刚起步！"白言说。
"中国有句老话：出手不凡。我是看准了的。"黑格显得很自信。
这时候，白林林忍不住插嘴说："你看准了能够在中国赚钱！"
"你说对了，漂亮的姑娘。"他好像才发现这孩子酷俏妈妈，美丽迷人，且坦率得可爱，便又说，"你爸爸是经济学家，他是怎么看的呢？"他确实想听听专家的见解，
白言默然。
"你想知道吗？"白林林眯着一双小眼睛说，"我爸爸是这样想的，商品经济这个女人跟谁恋爱跟谁结婚就生下个什么样的孩子，黑头发金头发黑眼珠蓝眼珠，他们谁个富谁个穷谁住在城市谁住在农村，他们又怎样组合在一个模式里……唉，他研究这个女人已经有几十年了。今天终于看到这个女人要生孩子了。"
"有趣，是这样吗？"黑格对姑娘的天才十分惊异。
"是这样！"陈洁浓说。她倒是欣赏女儿的英语说得好极了。
"我女儿比我聪明。"白言说。
黑格侧过脸来，朝海谷笑了笑。
"一个蓝色的中国。"海谷当然明白经济学家心中的蓝图。
"蓝色？"黑格心里只有红色的中国。
"我想经济的中国是蓝色的，和谐宽容多元组合，能让你赚钱的平安的地方，对吗？"海谷任何时候都离不开他画家的颜色。
"说得好极了。这是百分之百的中国认识，我相信中国，因为我尊敬你们。"美国人着实受了感动，他看到了一个真正的中国。
白林林同司徒小姐耳语了好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她问："黑格先生，你可以说说在这儿看准了些什么吗？"
"这儿展台上走出来新的老板，周素平跟阿燕。我会看到更多的大大小小老板走出来的，这样我们做生意就更方便了。"美国人说得坦率。
"这样黑格先生大可以大大方方地赚钱了。"一直沉默的周大成说了一句。
黑格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
"本性难移！"白林林笑了笑。
"对了，这就是市场经济。"白言又在想他的经济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