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又返回到一个老问题上去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我以为中国社会特色就是共同富裕和社会风尚文明，共同富裕重要的是农民富裕。这几年经济发展得超快，中国不会出现百万富翁的话要过时了，上千万上亿的富豪会出现，可千万要注意让先富起来的说多了，共同富裕说少了。现在恭喜发财成了时尚，个人大头国家小头成了潮流，都倒过来了。这个复杂这个残酷这个后果，你有没有想过？这可以说是当今社会明明暗暗的分流吗？"
我说洛古呀，你的悲剧就在于跟不上这股新潮流，仍旧抱着国家大头个人小头的正统。李业深跟上了，李活跟随黄河实业公司领导了新潮流，你怎么会不觉察这正是一路发达的窍门呢！仙丹妙药！小吃大，个人吃国家，地方吃中央，小党吃大党，假的吃真的。谁会吃谁发达。
"有这个问题。"洛古陷入了沉思。然而，他依然认为这是一种私心腐败，怎么可以成为潮流呢！这个社会分流！他又感到了一阵困惑。
"说了这么多有用吗？"他理解洛古的处境和烦恼，该说的心里话都说了。
"有用，获益匪浅。"
"我了解你这个人，迎难而上，以酬壮志。"
"已这把年纪了，就此一博。"洛古有点愀然地说。
"值得。"白言深受感动，"经历了这么长久的风雨坎坷，我终于认识到人人安居乐业，这是最人性最和谐最得民心的人类最高理想，我俩尽力而为吧！"
"人人安居乐业，好！"洛古理解这是老同学历尽沧桑后的心愿，其言也善。
白言沉思了一下说："海谷给你题了两句词：处惊不变，去留无意。我给你改动两个字，处变不惊，去留无意。怎样？"
"处变不惊，好。"洛古沉思着说。
"对了，海谷临行前你俩不是谈了《鹏回头》的谜吗？"
"他说，就是捉住老鼠，也不算是好猫呢！"
"这家伙看得通透了，我就没有想过。"白言惊讶地说。
白言在沉思，这世道并不如他自己想的这么透明，路不好走啊！
一曲《南泥湾》
世事难料。
听说老首长要下来南门，突然出行引起了不少猜测。
李业深渠道的消息是很有人情味的，老首长下来探望白林林，未来的儿媳妇，看看这孩子究竟生活得怎样，真的似她说的那么惬意吗？这当然是李活给父亲透露的。王军没有来，他向来不随父亲同行，不愿意给人留下个有大树遮阴的印象。
白林林了解老首长的脾气。他是个挺认真的人，原则性强，但人情味也重。他也该下来南门看看了，风风火火流言四起，究竟是个什么苗头？王军对她说，老头子关心南门。这就对了。他老人家自有其目的。大事清楚小事糊涂。说老人家下来是看望未来儿媳妇，她只好置之一笑。一厢情愿。
她清楚洛古和罗世宁的心事，指望随着中央工作组查走私的深入，连同批文进口买卖等污垢也给端出来。人们都等着看揪出的是只猫儿还是只老虎呢！但愿老首长是为这事下来的。不过，她总是觉得老首长是大事不糊涂的，应该从大事上去思虑为上，也就是南门经济特区的去向！四面楚歌。
洛古不能不认真思考自己所面临的危难。他想去北京一趟看看气候。但白林林劝他看看再说，她从老首长的谈吐里，已感悟到北京的温度。只是李市长态度的摇摆甚至翻盘，倒是令她不安。嘿，风物长宜放眼量。
罗世宁却想得筒单了点，他寄希望于中央工作组的认真调查。没想到事情一下子都聚在老首长下访的焦点上去了。
老首长到来了。李业深照例安排老首长下榻金湖度假村六号别墅。双层小楼房带个花园，整洁清静优雅怡人。他了解老首长爱雅洁讨厌豪华富丽，因此老首长每次下来都安排在六号别墅。这小楼倒成了老首长专用的了。
老首长一住下来就要找白林林。
老首长兴致高，不清楚李业深给他说了些什么高兴的事，因此她只是陪老人家闲聊，什么事情也没有说。
她发现度假村音乐厅的的士高舞和流行曲乐悄然撇消了，代之而起的是优雅的慢步交谊舞，浪漫怡静。
台上漂亮的女歌星披着一袭黑色晚装，风姿绰约。在大幅黄土高原的背景下，遥望天际，高唱一曲《南泥湾》，歌声清脆甜纯娓娓动人。人们仿佛回到了当年艰苦的岁月，披荆斩棘披星戴月。
老首长坐在后面听着，紧闭双目凝神倾听，沉浸在怀旧的迷离的浪漫里。从陕甘宁特区到南门经济特区，一条怎样漫长曲折坎坷的长路啊！当年，他是南泥湾生产自救打破敌人经济封锁的英雄啊！他感到很欣慰很入迷，《南泥湾》的歌声响彻了改革开放的南门经济特区。悠然之间，他问道，谁说南门经济特区是资本主义，你听听这歌声吧！
老首长想，李业深算是个人物，他干得不坏呀！唱《南泥湾》就是好！
老首长放心了，这一夜睡得香甜了。
翌日，中央工作组到了。他们三个人得悉老首长在，便立刻赶来六号别墅请示，毕恭毕敬。
"你们来南门有什么事？"老首长关心地问。
"查走私汽车。"
"什么？不用查了。"
"这里走私严重。"
"南门没有走私汽车，我都清楚，回去好了。"老首长依然耐心地说。
"我们想……"话还未说完。
"回去，你们明天就回去，明白吗？"
工作组只能默然地收拾好行李，转到中山市检查去了。
一场希望与担忧同在的大剧，未开幕便结束了。
人们不禁在暗中议论，还是李市长后台硬呢！人家确是个干大事的人。
李业深只是微微一笑。
李业深警惕地注视着六号别墅。
白林林陪着洛古进了六号别墅。他们在屋里谈了整整一下午，之后还共进晚餐。临别时，老首长还把他们送到大门口。这是非同小可的事。
当晚，何元展悄然地来见白林林。
"有事要我办吗？秘书长。"她笑问道。此兄已变成一只打探臭味的狗儿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看看你需要个什么材料嘛！"他说。
"喔，你说的是今天下午洛古书记同首长谈话的事吗？"
"不敢不敢，我只是想问问你要什么材料数字罢了。"他说完便急忙告辞，满头汗水。
"秘书长。"她叫住他说，"我知道，你也是奉命行事。好吧！我告诉你，是谈工作的事，谈工作。"她有意重复地说。
"哦，哪方面的呢？"
"当前最重要的工作呀，反走私。"她笑了笑。不要以为工作组走了便万事大吉。
好一个李市长，他马上加紧反走私的检查，认真查处南门市机关部门的走私情况。当然他只是查块块的管辖，条条的事只能由海关那边去查。
他作为一个市长，多少也得回答外面的指责，经济特区靠走私发财。情况复杂得很。当然啰，按惯例没有大老虎也得揪出小猫来，总要有个答案呀！
这一来，何元展又忙个不亦乐乎了。
不差你一个
南门的走私最碍眼的莫过于海关罚没物品的处理了。几乎所有海关罚没的东西，都交给南门市公安局处理拍卖。这就有了漏洞，尤其是开放之后走私进来的数量不少的电器。
当然先查处的都是浮出水面的东西，潜在深水里的大鳄还得花费大大的心机呢！
林方朋是市委政法书记，李市长告诉他，这回查走私是老首长的指示。当然他也没直接谒见老首长。
近日，浮在水面上的当然数公安局卢局长了。这位部队转业的老同志，大老粗爽直干脆，办事讲话都是粗线条的，粗中有细又颇有点人情味儿。经检查，卢局长的问题不小，经他手上拿去了三百零一台电视机，在出香港的批证中查出了他擅自批发单程出香港通行证给他的女儿女婿和司机。司机到港领取了香港身份证之后，又回来给他开车。这是极严重的违纪违法的案件。
林方朋与他谈话时，卢局长一下子便坦白得清清楚楚，说得明明白白，事情都经过李市长同意的。电视机是经李市长先后三次授意照顾领导同志用的，他家属出港证也是请示过李市长的。这一来，问题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因此，卢局长显得沉稳泰然。
然而，李市长对此一概否认。他对林方朋说，你得好好地落实此事。意思是明白的，没有我李业深的批示证据，岂能胡说？至于电视机的取用，又都是秘书长何元展转告卢局长的。但追问何元展时，他竟否认了。空口无凭，案件就这样卡壳了。
卢局长勃然大怒，把何元展臭骂一顿，这狗崽子小爬虫。然而，姓何的心里明白，保李市长就是保我自己，一口咬定不放。
卢局长急了，索性把送电视机的名单都端了出来，有中央领导的，有省领导的，也有市里各级领导的，大大小小官名列出了一大串。所有的罚没电视机都是按罚没价收两三百元，只有少数没有收回货款。卢局长私自批了十来台，但都按价买卖。这样货品的去向都清楚明白了。
林方朋是相信卢局长的交代的，但又拿不出有力的证据。他找何元展谈了几次话，但人家就一口咬定李市长没交待过这等事，他也从未对姓卢的说过，也从没沾过一台电视机。
"你还是先保留着这份名单，稍等一等。"林方朋对卢局长说。因为名单牵涉面太广了，一下子曝出去对案情不利，对卢局长本人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当然，李业深一直密切关注案件的进展。他心中有数，反正自己没留下半点痕迹，干手净脚。不过，卢局长要是端出了名单，那多少也是有点麻烦的。涉及这么多首长，影响名声，非同小可。他担心着姓卢的浮躁脾性。
狗急也跳墙嘛！卢局长一下子把名单摊了出来，这是一份很具分量的分配名单。你就按名单查去吧！我姓卢的没有造假，电视机也不是我卢某私吞了的。
这一下可急坏了李业深，此案再也查不得了，再查也就见底了。
洛古不急于表态，按理说既然是李市长主持查的案，就不必去干预，更何况说是老首长指示要查走私的。
事态发展严重了。
老首长从北京来电话："怎么啦！听说我要了一台赃货？"
李业深听了惊出一身冷汗，忙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我记得电视机是你们送来的，我还留有发票呢！真是。"这不得不让老首长愤怒了，他是付了三百元买的罚没货呀！
李业深急坏了。名单上就有老首长的名字，也不知道谁这么快就传了上去。天下大乱。
他急急忙忙解除了对卢局长的审查，至于批出港证的事，也作另案往后查处。
卢局长釜底抽薪这一着总算化险为夷。他也当即把这份要命的分配名单撕掉了，好让李市长睡得安稳。
这也算了，各得其所。
事情总得有个交代才好。倒霉的是尤科长经手此事时私下要了八台电视机，有证有据，他当然被抓了出来，准备起诉。捉了只小猫总算是有了个着落。
罗世宁仰天长叹，这么大单的进口批文买卖走私不去查，偏去查那些个罚没电视机，真是令人笑掉了大牙。他觉得卢局长好冤，但幸亏留下的大名单救了他的命。下来又看尤科长这出戏了。不过卢局长对此不以为然，反正就是这么个样了。其实他手上留有的一份名单是何元展的手笔，待至生死关头才端出来，你姓何姓李的也不见得好过。此事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人算不如天算。
检察院的两位科长上门见罗世宁，调查他涉嫌受贿的事，再三说明是上级指示办的。这个上级当然比罗世宁官大了。这是谁呢？
说是尤科长交代三月五日下午四时上门，罗世宁一个人在家，送上电视机一台现金四百元，请罗世宁批准分给福利房一套。罗世宁收下了礼金，云云。还请罗世宁后天上法庭作证。这一下子把罗世宁公之于世了。
"是三月五日下午四时吗？"罗世宁反复问。
"是的。"对方肯定地说。
两位科长看了罗世宁的房间，没见着那台乐声牌电视机，也就告辞了。临出门时，还再三道歉，只是奉命例行公事。说实在的，他们也不相信罗副市长会这样下作的。
法庭开审。
尤科长交代了罪行，说到行贿罗世宁之事，全场哗然。
罗世宁答道："没有这事。三月四日至三月六日，在北京开会。"并出示了开会通知及往返机票。
姓尤的哑口无言。
第二天早上，罗世宁来到李市长办公室，坐在李市长办公桌对面。
待秘书斟上茶走了出去关上门之后，他突然挺起身腰指着李业深说："你这个卑鄙小人，陷害到我头上来了。"说着，一手把茶杯碟推到李业深身上去。
"老罗，你有话慢慢说嘛！"
"我打仗时杀了好些人，不差你这一个，今天我要杀了你！"说着，便冲了过去。
李业深惊恐地用脚往台角一蹬，椅子向后撞着了玻璃书柜，发出哗啦一声大响。外面的秘书慌忙开门进来，才避免了一场血洗殴打。
"我好久没杀人了，不差你一个！"罗世宁悻然地丢下了一句，便走了。
此后，他俩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是冤家不聚头。
唉，世上好人不得好报的事多着呢！
如入无人之境
王军下来南门，下榻香格里拉大酒店。他平时到哪个地方都是住在武警招待所里，安全舒适，只有这回例外。
在他的隔壁房间里，住着两位漂亮的姑娘，不像大家闺秀，也不似三陪女郎。反正跟他出入的姑娘不少，为所欲为。
他依然迷着白林林，尽管他要玩的女性有的是。玩归玩爱归爱，这点他分得很清楚。
海滨红树林酒吧。海风微拂，风景宜人。
"下来有事吗？"她知道他不是个平日无事到处游逛的闲人。
"看看你。"王军微笑道。
"就这些？我就不信。"
他摇摇头说："也看看李业深市长，这家伙得意忘形了。"他指的当然是父亲买了赃货的事。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老头子还捧着看他那台黑白机子。给他换台彩色的吧，可他偏说还可以看，还清晰得很呢！现在竟又说是赃货，真是！
"这样动怒，值吗？"白林林心里好笑。
"我请你帮忙给老人家送去一台彩色电视机，只有你送去他才会收下来，我的小姐。"
"我答应，我会让他高高兴兴地收下。"她停了停又问，"还有呢？"
"还有的不关你的事了。"
"那好，我走了。"说完，她便要离座。
他急忙拉住她的手，让她留下来。
他喝了一口咖啡，问道："他有信来吗？"
"没有。"
"有电话来吗？"
"很少。"
"那你还等他！"
"想他，真的很想他。"她说得很纯情。
他想了想说："你值吗？"
"他研究的电脑软件项目已有成果了呢！"她一直欣赏梁克明学习的天分和智慧。
"书呆子。"他轻蔑地说。
"书呆子比浪子好多了。"她有点悻然。
"好了，我不说了，我收回。"他急忙表示歉意。
"我说你就不可以坐下来做点研究吗？多可惜。"她清楚他有这个天赋，在大学里成绩拔尖，也是念电脑软件专业的。岂料出来之后，他就再也不愿回实验室了。
"这有意思吗？"
"为国家为民族作出点贡献吧！"
"对我个人来说，再研究也是为了挣个钱活下来。我只想过得轻松自由点儿。"
"我替你可惜，你会出研究成果的。"
他微微一笑说："如果我现在去读博士生，你爱我吗？"
"爱。"
"像爱他一样地爱我？"
"是的。"她说得坦然。
他沉吟着说："谢谢你，我明白。"他窥见了姑娘纯洁的心，她渴望他发挥出自己的天赋。她就像爱自己的亲哥哥一样爱他。他明白她心里依然等着她的梁克明。
"我知道你不会放弃自己的王国。"她依偎着他说。
她相信他，感到同这个浪子在一起很安全很放心。他是一个传统而又时尚的人，因此他有许多朋友，愿意为他卖命的朋友。
"我等着你。"
"不。不要这样，我不适合你的。"她急忙摆手说。
"我会等到你适合的那一天的。"
"我求求你不要这样……"
"我等着你，我有这份诚心和耐心呢！"
……
她俩见面总是那样亲近而又疏远。
王军下来还为朋友处理些事，心情看上去不是那样平和。这一来就难免不出一些新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