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梵烙站在万年雪榕上看那红墙内的梨花,一树树飞快地凋谢。偶有宫人路过,拾起地上凋落的花瓣,心尖就生出一脉涓细如流水的疼痛……花开花落,潮涨潮息,恍眼便是经年之久,柳巷的飞絮,嵌江的舣舟,枯竭的洛水,昭阳的断途……每一山一河一江一草一木一花乃至一偶,未曾改变。
云端中,梵骆的雪衣墨发渺渺而立。悲哀而怜悯的俯瞰蜉蝣万物,这人间百态,虚与委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曾有一个如红莲业火般的她为了他游走在这个红尘俗世数千年…带着她的执著一次次靠近他,珍惜他,再饱受失去他的痛苦,最后沦入世间尘嚣,隐匿在六界之中,烟火之外,不问世事,不入浮尘,不再相见。任他永世逍遥,执掌苍天……
“我追了你十生十世,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我累了,可我不愿是我为我们曾经的感情画上结尾的,由你开始,便由你结束吧……”长风如诉,万仞绝璧,她一身红衣翩跹,青丝盛殇,绮丽若繁花的容颜成了这深渊幽谷的皎皎明月,虽美却寂寥入骨髓…………
整个山谷都在沸腾,满山的草木花果都津津有味的畅谈着一件妖界皇室秘辛:十年前妖界小公主绿茗为一凡子私出梦邺渊,引得妖皇震怒,迫于禁令又不得派遣妖兵出谷。没想到,前几日这小公主千年道行尽毁狼狈的被妖皇救回来了。
他们这些妖精,自从几千多年前在位的女妖皇订下禁尘令后,是没有哪只妖敢踏出梦邺渊一步的。十年前,绿茗小公主的胆大妄为让妖界沸腾了一次,十年后,她的元神即毁的回归让妖界再次沸腾。
绿茗在妖界也是出了名的机灵聪慧,容貌比爽朗的性情是更胜一筹。爱慕她的男妖们如过江之鲫,数之不尽。她却在见过那个误闯梦邺渊的凡子一面后,便无视妖界禁令的尾随而去。
“这小公主跑了就罢了嘛,竟然还这么狼狈的被救了回来。只怕这梦邺渊是要再起波澜哦~~”一棵千年树妖抚须长叹,引得一众小妖纷纷追问。
“树爷爷树爷爷,小公主会被妖皇陛下处罚吗?”
树妖一双绿幽幽的老眼骨碌一转,故作神秘道:“处罚嘛~~只怕不是陛下所能掌控了、、、、、、”
“那那那~会是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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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皇尧夜,痛心的看着面无血色的幼女,眸内一片赤红。他呵护疼爱了一千年,犯了禁令都舍不得罚的宝贝,只是出去了短短十年,却差点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这让他如何不仇恨那些卑劣的凡人?!
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即将到来的才是最让他痛苦的。
“陛下,幽庄梦尊上来了。”一旁的妃子轻轻的在一旁提醒,看到尧夜狠戾的神情瞬间变成惊讶时才放下心中的忐忑。
流光四射的空明殿内,一身紫红锦裳的长发女子,长眉斜飞入鬓,眼尾似蝶翼,魅惑幽冷。四周围绕着冰冷的肃杀气息,冷若冰霜的面孔流露出着压倒一切的张扬霸气。回眸间,看见一脸惊喜之色的尧夜身披皇袍疾步而来,姿态端庄的半跪于地。礼至,迅速起身。
尧夜也顾不上避及幽庄梦身上的冷傲之气,在她刚起身时就上前一步紧抓着她的手,哀叹道:“庄梦,这次,你可一定要给茗儿做主!那些可恶的凡人害她如厮凄惨,孤家一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对面的幽庄梦紫瞳内无悲无喜,一片萧索的清凉。闻妖皇言,勾唇讥讽笑:“我此次回来,并非是帮陛下攻打人间,也非来阻拦陛下的决定,我是为妖界界规回来。妖界十四公主绿茗于十年前无视禁律,私出妖界与凡人相恋,十年后又引两界兵戎相见。其罪当诛,我是特领冥音师叔旨意前来,兰飨令在此,陛下,请交出绿茗公主。”
尧夜闻言瞬间怔忡,口气软道:“茗儿年小,不懂事…”
“十四公主如今亦有一千余岁,按妖界礼载,皇室妖裔成年岁一千,王室妖裔九百,仕室妖裔七百,平裔五百,其余皆三百、二百间之。公主十年前便已成年。”
“庄梦……茗儿还只是个孩子,就不能从轻处理?”
“陛下,兰飨令我已带到,执刑吧!”幽庄梦的心是冷的,夜尧这一刻才深感体会到。
“那孩子到现在都还未醒,孤家想……”
“陛下,早点晚点,结局都是一样的。”
“孤家以皇者的权力让你晚点执刑,这也不行吗?幽卿!”尧夜愤慨的看着从始至终都一个表情的幽庄梦,只得无奈的以皇权压之。徐徐叹息:“孤家与她做了千余年父女,生而为妖,只有一世,有今生没来世。让孤家再多留她几日,疼她几日,也不行吗?”说完,似乎瞬间苍老。原本高大挺拔的身影也微微佝偻,无可奈何得满眼凄凉。
幽庄梦几不可闻的轻笑一声,转过身子向外走去:“您是妖界尊皇,自当明白戒律森严。庄梦今日先行告退,还请陛下早日定夺。我等也有一个交待。”尾音处,人早已没了影。
尧夜无力的笑,自己贵为妖皇,仍得受制于人,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妖界是很现实的,只崇尚强者,而他,是王者却非强者。他的皇位不过是因为那人的随意一指而来。他甚至不是八大护法的对手,幽庄梦为八大护法的首席尊者,又携带妃冥音的兰飨令,还有谁敢出面救绿茗?谁能为他救救这个可怜的女儿?
妃冥音曾是妖界女皇,后疲于应付这些琐事才传位于他人。本早该位列仙班,仙界也是派了好几拨使者前往月魄渊相请都吃了闭门羹,把她扰烦了,她就让她的传音鸽告诉那九宵之上的天帝,她这辈子做妖做习惯了,自由惯了,不愿去当那些个假得紧累得紧的仙家,她这辈子,最讨厌的那就是仙!天帝听闻这席话脸都气绿了再也维持不住僵硬的笑容,从此,月魄渊岁月安好。像妃冥音法力高强得仙界都忌惮的妖在妖界是凤毛鳞角,所以这些妖在万妖心里高于他这个妖皇,因为他们才是强者。
尧夜无奈沉重的抚摸着女儿削瘦的面颊,苍老的叹息溢出口在室内不停盘旋。回想起自己失去多年的王后不免泪流满面。
花姒,孤家对不住你,孤家保不住咱们的女儿了。
“陛下,你若真不愿绿茗公主死,妾身倒是有一法!”先前的妃子附在尧夜耳边密语半晌,说完但见夜尧的神色变化不定,有悲有惊有惧有喜……
然扭头看向气若游丝的女儿,咬牙狠下心道:“好,就按你说的办。今后是福是祸就全凭茗儿自己的造化了,而今,保住一条命才是最重要的。”
那妃子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块玉佩挂在绿茗腰上,说道:“这是已故的八大护法中的统辖尊者牟若的玉牌,绿茗公主带着它上路会安全许多。陛下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刚给女儿渡完功力的尧夜睁开眼感激的看了眼那妃子,极力朝她一笑。
得了妖皇两千年功力的绿茗很快就醒了过来,一双潋滟的大眼没了曾经的灵动,只余无限颓废的灰白。见自己醒来,幽幽叹道:“父皇何必救茗儿这个不孝女,璺郎死了,茗儿活着也无意义……”
那妃子闻此言,愤慨的上前拽起虚弱的绿茗,一双黑仁里饱含了伤心与愤怒:“公主这话好没良心,做为子女,公主未尽孝道也就罢了,如今陛下冒着风险渡给公主两千年的法力,也不过是想让公主活下去!如今,那幽庄梦带着兰飨令前来要陛下大义灭亲,幽庄梦是何人?兰飨令是何物?公主不会不知道!要一个父亲送自己女儿去死,这个父亲的心是有多疼?生而为妖,只有一世,公主你没有来世,你和陛下只有这一世的父女情份!公主怎就这么薄情?陛下瞒着幽庄梦要助公主逃命,却是拿自己的命在赌啊!公主对那男子专情,可你没有来世,但他有!他有生生世世!公主只有让自己活下去,才有机会去争他的生生世世,世间女子何其多,公主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绿茗吃惊的瞪圆了眸子,看着这个胆大的嫔妃。一时半会才反应过来,热泪盈框的朝尧夜磕上三个头,道:“女儿不孝,险父皇于如此险境。”
尧夜欣慰的笑了笑,揉着绿茗柔顺的长发说道:“你能够活下来便是为父最大的心愿。逃出妖界后速去人间隐藏,切不可暴露一丝气息,若是不幸被幽庄梦发现了,就逃去姬家,她就是胆子再大也不会跨进姬家一步,不到万不得已别去,在姬家,你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能使用一丝一毫的法力,姬家是巫术大家难保他们知道后不会伤你!茗儿,你要记住这两人的名字,只有这两人才救得了你。一个是妃倾音,妃倾音隐匿于何处几千年来无人得知,要寻她,太难。另一个便是居于北海幻虚的青阙帝君----祭世梵烙,北海幻虚处处皆幻,幻虚且实。是让六界英才向往又畏惧之地,你一定要小心,一定…”要活下来。
绿茗哽咽着回答:“女儿明了。女儿这一去,凶多吉少。他年相见,不知何处。还望父皇一定要保重圣体。”
偷偷送绿茗出梦邺渊的过程是有惊无险的,刚踏上不再属于梦邺渊的水银地,绿茗忍不住回头看向在外界看来烟云雾霭的青峰,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一阵初春料峭的风吹来,冰冷细碎的雪屑拍打在脸颊上,带起点点寒意。绿茗不敢再伤感,多做逗留。化作一缕青烟往炊烟袅袅的凡尘飘去。
从影翳处缓缓走出一名白衣男子,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青烟消失的地方,头也不回的对身后侧的鹅黄衫子的女子说道:“她是几千年来最像的……”
女子的身形不高,又倚在暗处的树身上,时不时咳上几声,有气无力的回道男子:“……不一定,会是最有用的……都是为了我,你才这么帮…她……若是让师姐……你……”
“说这些做甚?走吧,我们回去。”男子温柔的将女子打横抱起,往烟雾最深处走去,越隐越浅,时不时还传来女子几声费力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