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种东西太过复杂。弱小时候能有一块立足之地就幸福万分,于是大家都像蒲公英四处漂泊,只要能够利齿磨碎,肚子消化的东西存在,就足够大家建起家园这东西。一旦立足完整,丰衣足食,领地意识就占了上风,用足了牙齿利爪,一块块的土地盘踞起来,就开始了扎根深埋,蔚然成林,以至于盘根错节,掠尽生机。
过去书家孔迁说:有吃的地方就有人烟,有人烟之处就有江湖。
诚哉斯言!
松原林万载长青,山峰林立,有些地方是长年冰雪覆盖,更多的地方是生长着数不清的天材地宝,只是猛兽野物也层出不穷。在此生存,与狼共舞,非是剽悍勇壮汉子不行。这些年汤帝国看似风平浪静,但是近千年的国运也早已消磨的人类贵族纸醉金迷,不知危机降临。各地乱象既起,北蛮又虎视眈眈,小民生机哪能安稳。
偌大松原林近些年也是陆陆续续增添了一洼一洼的人家。二三十精壮汉子携家带口,盘出一处谷地山寨,就是一个小小的村居,平时山中猎物,也不妨碍偶尔客串一次强盗。至于一些大奸大恶、亡命之徒也多有避匿松原,啸聚山野,是做不尽的春秋大梦。
事实上除松原堡方圆十五里被帝国名为军事禁区外,自松原堡300里通向青原府镇的山路两旁早已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村落。只是环境恶劣,人烟稀少,常人不易发现而已。即便这条山路,本地也少有人行,这本是山林强盗布设关卡,强撸商客的财路。万载松原林多无人理会,只不过这些年人丁渐多,里面的天材地宝一旦被发现,哪里还吸引不来这些如蚊蝇一般的逐利之徒!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松原堡山下40里,一处较为平坦的山谷洼地,近年来,商贸兴盛,竟聚成了一个小小的集镇,远近的人都唤做松原镇。冯管家即是常来此处,购换物品,兼采情报,谁料风平浪静了这几多时辰,就在最觉无事之时,遭了毒手!
日近正午,松原镇中心圩场外来商客早已到位,一个个松枝搭就的简陋棚子摆满了松原林外来的物品,这些都是针头线脑,布衫米面,圩场最里面是一排排坚固的木质小屋,正中则是一栋三层的小楼,这里才是大宗生意的集散地。松原林里的巨盗大寇和神秘商人多是在这里接头商谈,一些灰色交易甚至违禁货贸也多是在这里敲定。看看那些肩扛手提的猎户走进圩场,火辣辣的交易就开始了。一个瘦小精干的的汉子背着包裹毫不起眼的走进圩场,看那包裹也不像是丰厚的主,奇怪的是这汉子也不急着买卖,这里走走,那里串串。挤挤挨挨之间,竟挤到了圩场小楼前面。
不等楼前守卫的小混子开口,这汉子随手扔出两截石头,赫然是最近火爆的红脸松原石。守卫自是知道这等人物不是自己可以招惹,连忙闪身让开。这汉子蹬蹬蹬不加歇息一口气来到三楼楼梯左手房间——正是圩场卫方寿的驻所,门也不敲昂然走进,随手带上房门。方寿倒下吓了一跳!照例此时尚未近晚,二楼三楼清净得很,而敢就这样直闯地头蛇方寿房间的人就更不多见。
方寿正要发怒,就见汉子递过一个腰牌——蓝牙牌子,帝国小斥候长!方寿吓了一跳,不用说,这种身份哪里是他这种无品小吏能够接触。方寿整顿衣裳,就要下拜。吃对方一手拉住,粗大如方寿竟拜不下去!
汉子摆了个噤声的手势,径自坐到主椅子上,招手示意方寿前来。
方寿紧趋一步:“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不知大人是——”
汉子也不多说,顺手将腰牌摆到桌上,方才幽幽发话:“难为你在这穷山恶水,竟还懂得这多礼节。非是某不告知你等,实是事情隐秘,不是你等可知道的。你只需知道,我是镇北军斥候长,前来公干,就可以了。”汉子语气一顿,冷森森的说道“这松原林近年来藏污纳垢也就罢了,竟连军中要犯也能前来,可真是胆儿肥了!”
方寿吓了一跳,忙即跪倒:“小人受上峰差遣,管着这松原圩场,本不是什么进身官职,平时也只护卫圩场平安,为衙门军爷收受厘税钱银,实不知犯下何等罪过,还请上官明示!”鬼精如方寿姿态做足,话里话外倒是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汉子也只是摆一摆官威,见圩场卫知情识趣,不再盘问质疑自己,也就了事。顺手端起方寿递过的茶水,抿了一口,又才开口:“其实这事也怨不得你。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波人马最后出入之地就是这圩场,涉及军情,沾着一点就是天大干系了。”方寿明白对方这是提点自己,忙不迭续上茶水,躬身静听。
汉子又道:“我来问你,这几日圩场可有小队人马不商不猎,来此圩场逗留,所为何事?”
方寿一拍大腿:“爷您提点的是,确有这样一伙人马!”
这汉子自然就是高平,这等探查手段对于斥候来说实是手到擒来,半年之后重操旧业,高平不觉要笑出声来。他探查的这伙人马既有能力捕捉冯管家,显然不是现松原堡驻扎的那种武力值。这次探查虽说没能探听清楚详情,倒也让他查知了这伙人的相貌及来去时间。一时间,高平内心疑惑更是大增!
这前后两拨谋划松原堡的应是一路,但又不同行,如此强大势力,前来荡平小小松原堡,说得过些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这种事一旦传出,是什么人甘冒袭击军营这等大逆之罪而毫无收获!
小小松原堡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王泽一个落魄少爷受人指点来此,真是避祸,还是背后有连他都不知道的隐秘?
高平强行按捺住心头起伏,迈步向松原林走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来松原堡一行,势在眼前,那些放出去的戍卒,半年多的袍泽之情也不容高平置之不问。
松原堡外围十五里,碧溪流淌,一片开阔的山地,长满了密层层的绿草,沿山溪上看,山势渐渐高远,能听见泄玉流珠激打山石之声,清幽脱俗。
这是一行三十余人,皆是兵营短打扮,看得出纪律整肃,皆是精锐善战之士,尤其是三三两两,看似随意,步伐整齐,完全是行兵布阵之法,可见是百战老兵。为首一位清瘦脸型,留着一口浅黄短髭须,腰跨二尺半卫尉腰刀,虎头镶柄处磨得光滑无比,看其眼神,精华内敛,混不似沙场骁将,只看周围劲卒投射而来的敬畏目光,才知此人觉不寻常。此时他正走向旁边密林,行入约百五十步,眼前出现一小片稀疏林子。最可异的是此处地面光滑,绝无杂物生长,四周树木有些东倒西歪,也不像天然长成,这里赫然是一个习兵场!
其实山林猎户,多有武艺在身,更有巨寇大盗出没期间,有一二处兵刃痕迹,实属正常。但看这一处明显是有人经年打磨,方才有此奇景!
这人近前一步,附身细查一处处足迹步伐,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些步伐零零落落散满周遭五丈大小,偏偏是脚尖处入地较深,这显然是极高明的腾跃之术!再看周遭树身,几处拳痕刀伤宛然,创口锋利,特别是腾身下击的几处,就是自己怕是也难办到!
军中作战,讲究战场刀枪搏杀,力大招沉者更易尖兵突破,兼且战场开阔,几大兵种协同作战,配合严密,似这等江湖战法实是取死之道,还要拖累战友。是以兵中武技少有涉及。问题是几处树身前面横推棒击之处,又见兵中稳准狠之风,观其用力,实不下于百战都尉,虽不及自己卫尉级高手。在这松原堡边缘蛮荒之地,怎有此种高手!
这人不觉心头疑惑大增,心中警觉,竟有一丝丝不安生出。
“传令下去,搜查周围二里,一旦发现人为踪迹,立刻上报!”随着一声命令,这一行兵卒立刻二人一组朝四周分散,竟有三数组涉水而过!只余六名亲卫环立四周,手按佩刀,另有两名立刻隐身周边高地,箭簇指处,竟似覆盖全局!
这自然就是高平练功之所!
虽有这般多痕迹留下,可惜不见来路去踪,一群人搜素之下,也只能是无功而返。
这人看兵卒皆回,查无结果,抽身朝松原堡方向行去,几名卫卒翻身来到溪前一处洞里,不多时提出几个人来,前首是一名老者,满身血迹,头发凌乱,腿上一刀劈下,几乎见骨。一直左臂斜斜吊着,眼见是折了!更为可惧的是老冯双眼紧闭,面目惨白,在两名戍卒的搂挟下,毫无动静,竟不知死活。陆陆续续洞里又出来十多名紧绑双臂,口塞破布的戍卒。
也不过一两天的功夫,这些人竟又回到了松原堡,只是此时换了身份!
这伙人赫然就是高平刚刚盘查过的那些!这个洞也正是王泽不情愿藏身的上面那个骚狐狸洞穴!
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