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老是梦到你,还像往常一样喜欢拍我的头,我曾经觉得你高出我二十几厘米的身高大概就是为了优化这项技能,你就笑啊笑,说没办法啊,这是种族优势啊,然后又伸手作势要来拍我的头。我有点恼了,抱着脑袋说,干嘛,好痛的啊。我往后一躲,整个人就从床上栽了下去,梦醒了,你不见了,我一个人躺在地板上,抱着头死命的忍眼泪,心想万一被你这厮小人看见又要笑话我,但是,妈的,是真的很疼啊。
我还想着能跟从前一样,提着双脏旧的白球鞋赤脚走在沙滩上,你死皮赖脸跟在我身后,我说你滚吧滚吧滚越远越好,老娘看着你就生气。你哈哈的笑,没指责我总把话说太重其实你心里也不好受。我不懂,所以火更大了,说笑毛笑啊,有什么好笑的啊。你就抱着肚子拼命忍着,五官最后都搅在一起了,我委屈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分手两个字挤在牙缝里差点喷出来。你却大手一挥,勾着我的肩膀说,走吧,妮子,带你吃点好吃的,将功折罪。
我不记得那时候为什么事生气了,只记得那顿海鲜大餐吃掉了你半个月的伙食费,我承认我是糊不上墙的稀泥,生气跟热忱一样都维持不了两分钟,化悲痛为食欲之类的事情做得最是得心应手。
你板着脸敲了敲桌子,说将来毕业不想画画了,打算下海经商。
我被你严肃的神情感染了,我说为什么啊,这可是你的心愿怎么随随便便就放弃啊。
你说因为年关不好过,养猪太费钱。
等我反应过来这是骂我的时候你已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立马瞪圆了眼睛,可是果然吃人家嘴短,好巧不巧打了个饱嗝,哎呀忍不住了忍不住了,索性就和你一样孩子气笑成一团。
你总是特别喜欢笑,我都没见过你难过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是有伤口的,这伤口延伸出的痛觉通常只留在你的画里,那么喜欢用黑色和红色,画出个把自己心脏掏出来嘴角却还在微笑的天使,不知道为什么,你画过那么多,我却唯独特别记得这一副。
我问,你啊你,是不是有时候也会很悲伤?
你低下头来看我,笑着说,悲伤是什么?
海边四月的晴空万里无云,我仰头看着你,是我傻呢还是你太聪明不说破,难道你听不懂看不到么?
你啊你一定不晓得,所有人最后都气你怎么那么喜欢笑,真的是气到心都跳痛了,每张照片都笑的那么开心,连选遗照的时候都选不出一张合适的,叔叔阿姨摸着相册都哭了,我也跟着哭了,当时你怎么没跟以前一样笑话我,踱着步子走近我跟前,附在我耳边轻声说,喂,喂,妮子,看你平常伶牙俐齿的,这会儿怎么连句安慰的话也讲不出来呢。
葬礼气氛有些诡异,所有人都是哭着的,只有黑白色的你是笑着的,我呆呆望着你心里无名火乱窜,我说这回你牛逼了啊,上了新闻了,是该好好笑笑了,我说你真不气么,拼了命从车轮下救出的孩子,孩子的父母却害怕你家里人要钱死活都不肯承认。
好,好,你不气,可是我好气啊,却再也没人勾着我肩膀说妮子走吧,带你吃点好吃的去。
我是好不容易才要到这家人的地址,我跟了那孩子挺长一段路,从家里到学校,孩子得有七八岁了吧,我距离他最近的时候是在学校门口的十字路口等红灯,川流不息的车辆,我立在那孩子的身后,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让他血债血偿。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突然闯了红灯,自从你救了那孩子之后我就特别痛恨闯红灯的人,我冷笑着看着小女孩儿向车流跑过去,心里竟生出欢乐的邪念,难道我真的在期盼什么,所以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站住!
拉住她的是你救的那个孩子,他说别乱跑,等灯。
可能就是那一瞬间,我握紧的拳头突然松开了,绿灯亮了,我转身离开了。
学校街角有家花店,我从花店里买了一束百合花,是你喜欢的花,我总得跟你炫耀一下,你看我今天,可是难得的大度呐。我付账的时候,花店的门被推开了,店门口的铃铛被撞响,清脆一声,店员的目光穿过我向我身后望去,她侧头笑问,小朋友你想买什么?我结完账转过身,身后却什么人也没有,只剩下门口的那只铃铛,还在风里晃啊晃的。
如今算算也有四年了吧,每年四月那天陪着叔叔阿姨去看你,墓前总有一束百合花,叔叔阿姨从来不问是谁送的,我们之间心照不宣,陵园很大很静,花开得很漂亮,可是怎么办,都不如你的笑容好看。
你啊你,是不是有时候也会很悲伤?
悲伤是什么?
是我傻还是你太聪明不拆穿,悲伤,就是四月的晴空倒映在你眼里的蓝,是让我模糊了双眼你微笑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