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是从哪一天开始爱你的,也知道哪一天会结束,那就是我生命停止呼吸、大脑停止运转的时刻。爱一个人真的很累,但又不知道是为什么,自己这么累但对你的爱丝毫没有减退,反而越来越浓烈。
很多次,走到你的面前说:亲爱的,我爱你!很多次和你亲吻,很多次我都这样看着你彻夜不眠。
你始终微笑着看着我,从不发怒,其实这个笑容是我强加给你的,也不知道现在的你是不是已经开始笑了,真希望看到你真实的笑容。
亲爱的多多,这样叫你,你听得到吗?我会这样呼唤你一辈子。
我终于又和你在一起了,我很珍惜,宝贝,晚安!
陈博
年月日
这封信让我的心沉入海底,我完全没有想到陈博会有这样一段凄惨的婚姻故事,我作为当事人之一却对此一无所知。
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旦坠入红尘,那将万劫不复。
亲爱的多多:
今天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生病了,就在昨天我拿到了我的死亡判决书,肺癌晚期。
别哭,亲爱的,我不会死,见不到你我就不会死,虽然知道死亡离我很近。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感觉浑身乏力,目前的体重已经降到了我的最低值,我妈逼迫我去检查,结果就是这样。
月底做手术,我妈想亲自主刀,不知道她是否能忍得下心在自己亲生儿子的胸前举起手术刀。说实话,我很恐惧,不知道我是否还能从手术室活着出来。
我一直想让你从心里感受到一种被宠爱的温暖,要你感觉到我是在用心爱你。我知道女人终究是隶属于感情的,相对于我们男人而言,无论多么坚强的女性都要比男性更容易被感情驾驭。莫里哀曾经说过:女人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有人爱她。
爱,多么神圣的一个字,在茫茫人海中就那么一眼,我就为其倾注了一生。我们有缘相见吗?我那种真正从心底流淌出来的珍惜和疼爱,你能感觉到吗?
我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其实怎么说呢,漂亮、有钱、风趣、浪漫,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里有爱,尽管岁月蹉跎,但是爱你的感觉才是最好的。
许多人不相信爱情,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纯粹的爱情。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生死相随;比如温莎公爵为爱舍弃江山和王位,因为爱是一种无法替代的感情,除了和爱的人在一起,否则我们无法感受到爱的幸福。
有人说男人的生命里至少出现过两个女人。对于我,只有你一个!你既是放不下的让我肝肠寸断、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也是令我心疼莫名却也铭心刻骨的女人,你远在天边,脆弱到一触即烟消云散却绚烂异常,你平实温暖,散发着人间烟火的安逸。
我将要死了,我在回头看自己的脚印,凌乱而沉重。
人们都在仓促活着,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去寻找自己的梦,走多远做多少事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人们似乎对生命的过程已经失去兴趣,无论对面是谁,都燃烧不起那堆爱的篝火。相比较起来我是幸运的,我的一切努力只为对面的你,等待是痛苦的,等待是幸福的,体验等待是一堂终生的功课。别人会以为等待是一种浪费,如果在等待中去创造奇迹,那将是精彩的人生。
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拥有了你。
我知道我浪费了很多生命,就像一个花瓶打碎了,以前会绞尽脑汁拼粘起来。
现在的我则会就把碎片堆拢,若想要就放在那里,不想要就扔掉,很简单。因为管它是完整的还是碎的,反正最后都要蒙着灰尘,谁也看不清楚是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多多,我就要死了,求你再让我拉一次你的手吧!
陈博
年月日
这个请求无比沉重,我欲哭无泪。
原本知道生命的无常,却没想到充满爱的生命依然那样没有耐性,匆匆滑落像一颗飘落红尘的尘埃。
我的心骤然荒凉而麻木,像是历经沧桑的老人。
多多,亲爱的多多:
我还活着,我要到西藏去找你!
这是我手术清醒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想告诉你我看见你了!
你背着一个大大的、藏蓝色的双肩背包,步履艰难地走在八廓街上,柠檬黄色的上衣分外抢眼,一顶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走几步便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我大声呼喊:多多——多多——你没有听到。一会儿,你坐在一家银器店门前休息,我走上前和你打招呼,你似乎看不到我,我急得流出了眼泪。
我清醒了,我还活着,我看见了你。
睁开眼睛看到了妈妈:“儿子,你醒了,太好了!”一滴泪落在了我的手上。
“妈妈,谢谢你!”我感谢妈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妈妈,刚才我看见多多了,她在西藏。”疲惫的笑容挂在我的脸上。
妈妈连声说好,并且说等你病好了去找她,她其实只是说说,我却当真了。
真是一个好妈妈,我有些惭愧,没能让她如愿地抱上孙子。
我闭上眼睛,又看到八廓街上的你,在西藏特有的阳光里灿烂的微笑,你静静地走着。不再左顾右盼,微笑绽放在你的脸上。我的身边仿佛拂过一阵春风,暖融融的,心被融化了。我远远地看着你,目送着你的背影,你用一把巨大的梳子将脑后的黑发拢起,宛如从山涧中倾泻下来的一壁瀑布,长长的头发上被阳光照射得像披上了一道金光。
梦境如此逼真,难道你真的在西藏?
此时的我希望自己长出一双翅膀,飞到你身边。我会把每分每秒放大,用来加倍地爱你,这份爱要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
多多,思念就像河流般滔滔不绝地流向大海,你的名字随着波涛流满我心间。
想你!爱你!世界上只有一个名字,使我这样牵肠挂肚,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线,一头牢牢系在我心尖上,一头攥在你手中。我是你夏日窗前的那棵大树,我是你初次流泪时手中的书,我是你春夜注视的那段蜡烛,我是你冬日穿上的保暖衣物……我要将对你的感情化作暖暖的阳光,洒落在你的心房。我要牵着你的手一起走过拉萨河,看夕阳沉落。
那一刻我将得到永恒!
我想我这辈子最疯狂的事,就是爱上了你,而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你陪我走完这最后的一段路。
我知道这段路并不很长。
陈博
年月日
洛桑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已经坐在了床对面的卡坐上抽着烟,满目忧伤地看着我,我从嘴角挤出了一点笑容算是打招呼了,把手上刚刚看完的这封信递给他。洛桑没有说话,接过来默默地看信。
洛桑的脸上被乌云笼罩,胡须像是几天没刮了,眼睛周围一片黑晕。
我的心一阵刺痛。
“对不起!”我点燃一支烟递给他,满怀歉意地小声说。
他笑笑摇摇头抿了一下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起身接过烟,然后又默默坐到原来的卡垫上。
我看着眼前消瘦很多的洛桑,心阵阵疼痛,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等着洛桑开口。洛桑蓝蓝的眼睛里泛着泪光,也许是怕眼泪滴落,急忙低下头看信。
我也重新回到陈博的世界里,翻看陈博入藏以后的几封信。
多多宝贝:
生日快乐!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给你准备了长寿面。
每个生日我都给你准备长寿面,这个生日很特别,我在拉萨。
现在是拉萨的黎明时分,天色昏昏,但比起平日的这个时候已明亮几分。凝神倾听,充满屋子的寂静也和平常不一样,特别像在吸气之后和说话间的短暂停顿,带着某种期待的气息。
昨天我在八廓街待了一天,你出现了。
清晨的八角街广场上坐满了一边喁喁私语一边安安静静晒太阳的人群。没有人高声大气,三三两两的外国佬们也混坐在人们中间,眯着眼睛享受着阳光。不时地有人往广场正中那个泥砌起的巨大香炉里扔进一捆捆香草,缕缕青烟绕着系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的高大经幡柱,飘向冥冥之中的神灵。很多人在大昭寺门前一起一伏地磕头。
我坐在一家银器店的门口看着过往的人,拿着画笔随意地画,画了藏族老妈妈和她身边的孩子,画一对恩爱的夫妇,还画了对面满脸晦气的旅游者。我追寻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想发现你的身影。于是你出现了,我一阵阵地感到了你的气息和你颈后飘动的长发。
我开始画你,你在夕阳下亮得耀眼,使我的目光无法停留。你对我笑,说着北京话。我忽然感到我身边的人全是你的亲人,你的姐姐、你的姥姥或者哥哥,我弄不清楚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你的眼睛细细的长长的,眼眸里像深深的海洋,那里有幻梦的鱼群;你的鼻线和嘴角都有一种金属的光辉。我不知道跟你说了什么,好像给你念起了情诗。你看着我,跟我一起读诗,每一句诗都有回音。
西藏是块神奇的土地,到这里我能听到你的声音,那声音穿过薄薄的世界走进我的身体,你的目光还有你颈后长长的黑发。
人潮涌入了八廓街,转经时刻到了,夕阳火红火红的,照亮了这灰蒙蒙的队伍。
我被惊醒了,我恐惧地站在那里,你正在离我远去,虽然你还在笑,却慢慢地模糊起来。
我终于看到了你,无论前生今生还是来世,你都是我唯一的爱人。尽管你不在我的身边,只要一想起你,看到你的画像,我都会在心底涌现出一个想法,这就是我今生的宿命。
从东京来到西藏,感受最多的就是安详。拉萨这座城市安详得如同在梦里一般。如果不是亲自领略了这份安详,我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安详。
临行前,妈妈和姐姐不约而同地对我郑重预测说,我一定会死在西藏。
健康的人进藏尚且犹豫,何况你一个病人。
我一笑置之,我与其死在异国他乡,不如死在祖国的高原上,况且那里有我的多多。
东京这座城市比坟场更寂寞。假设我在那里被埋葬,会有很多人哭泣,比如我的亲人,她们的怀念就像燃烧的纸钱,抵达不到密闭的骨灰盒。她们哭泣的声音,也被污染的空气堵塞,只有海风吹来的时候,才可以听到那几声微弱的抽泣。
我现在已经不再恐惧死亡,只有西藏才有可能帮助一个人好好地死亡。
我可以悲切地觉察到不仅我会死,而且大家都会死。太多的迷障让我们忘了自己正在迈向死亡。当我们终于知道自己正在迈向死亡,其他众生也跟着我们一起迈向死亡时,我们开始产生一种燃烧的、几乎心碎的脆弱感,感受到每一个时刻、每一个众生都是那么珍贵,从而对一切众生产生深刻、清晰与无限的慈悲。
多多,你在哪里?我的生命在西藏的这片土地上已经不能坚持太久。
我每天在八廓街上转,在玛吉阿米酒馆里等你,坐在窗前仔细地甄别每一个过往的女人;我每天像藏民一样去大昭寺朝拜佛祖,祈求佛祖让我的多多来到我的身边。
我虔诚地相信你一定在西藏,一定会来到我的身边。
宝贝,生日快乐!
陈博
年月日
如果你抱着头在街道上暗暗哭泣,这个世界上起码有一百万人,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看DVD。
如果你拥着爱人安详地在夕阳下散步,这个世界起码有一百万人,他们正压抑着失恋的悲伤,要么吃不下东西,要么疯狂吃着东西。
如果你的孩子呱呱坠地,这个世界上起码有一百万人,他们丢失了亲人,哭不出眼泪。
如果你行走在归乡的路上,这个世界上起码有一百万人,他们手中攥着去往其他城市的车票。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无情。
对面的卡坐上已经空无一人,洛桑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那封信整整齐齐地躺在卡垫上。我的心顿时被挖空了,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我知道我自己哭了。虽然我没有哭出声音,因为我的身体就像一道专业的隔音墙,把号啕的叫喊,都活生生逼进了肚子里。但我薄若蝉翼,就算夜黑成漆一般,也可以看见我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悲伤到无与伦比,泪水在每一根血管里流淌。
生命就是捧在手里的水,从我们拥有生命那一刻起,我们的十指无论怎样拼命地靠拢,怎样小心翼翼,水还是一点一滴地渗漏,这是挡不住的丧失。
陈博的水已经流失殆尽了,而我的生命之水也在那份沉痛之中慢慢地流逝。
我就这样从白天坐到黑夜,又从黑夜坐到白天,不吃不喝。
拉姆妈妈几次把饭端到我的面前,又悄悄地撤走,几次搂抱着我和我一起流泪。
天了,洛桑都没有再来。
天以后,洛桑还没有来,我到洛桑为我们结婚准备的那个小院去找,院子里却住着一对从云南来的小夫妻,洛桑没在。
这对小夫妻交给我一封信,说洛桑前天刚把这个小院租给他们。
“昨天下午洛桑一直坐在门口,很难过的样子,天黑了才走,临走让我们转交给你这封信,他相信你一定会来的。”
打开看,是洛桑漂亮的汉字:
我的多多:
深秋时万物的那种悲壮吻合了我现在的心情。
我的情感,甘愿为你坠入深渊,只希望看见你顽皮的笑脸。几个昼夜没有合眼了,心口总像被石磨压住似的,无法言语。
他的死阻断了我们回家的路,我知道你需要时间。
抬头望天,让溢满的湿润回流,在模糊的凝望中,寻找你飞过的痕迹。
云间,有过一抹相拥的温暖。
古格之上那首低婉的乐曲正在吟唱着我落寂的忧伤,晃若我细长的触角,顺着你肌肤的毛孔,爬满你身体的角角落落,像藤蔓一样伸展,把你缠绕。
最终我们只能忍爱成伤。
曾幻想婚后生活温馨平实,儿女环绕膝下,空气里弥漫着爱。我每天只要喝着你煮的酥油茶,你写字、我画画。
当晚霞铺满大地的时候,我牵着你的手,还在拉萨河边散步,像许许多多的夫妻一样,只是,我要牵着你的手,一直牵着到老,不松手……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转过所有经轮,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遇。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
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这一世……
爱你的洛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