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怀楠佝偻着的背影明显僵了一僵。他缓缓转过身，眼睛嘴巴大张。孙芸这才看清楚，父亲双鬓斑白，形容竟是苍老。可怜天下父母心。因自己的出走，月余之间，孙家经历了什么？父母又经受着怎样的折磨？愧疚满怀，孙芸鼻子一酸，眼中白雾迷茫。她“噗通”一声跪在孙怀楠的面前
“芸儿？”孙怀楠声音颤抖，脸上的表情又是惊又是喜。他惊愕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又落在一旁的霍平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我和你母亲找得你好苦。”孙怀楠伸手扶起女儿，老泪纵横。
霍平温声道：“孙尚书，令嫒在将军府小住，抱歉未及时告知孙大人…让您担心了。”
孙怀楠的声音里有难以置信和掩饰不住的尴尬：“看来孙家的家务事少将军已经都知晓了。”
霍平冲他微微点头。
“芸儿，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将军府？”——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逃婚住在将军府多有不妥。
孙芸立即领悟父亲的担忧。她好言抚慰道：“父亲，少将军以礼待我，十分周到。我住在将军府的事情也没有旁人知道…”
女儿话里的两层意思孙怀楠听得明白。一是霍平以礼相待，两人之间并无逾矩。二是自己藏匿将军府的事情尚无人知，霍平并没有将孙家的忤逆之罪泄露出去。他略微放下心来。
“芸儿，我有话和少将军商量…”话虽然是对着孙芸说，孙怀楠的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盯着霍平的脸。
“父亲…”孙芸担心的低声唤道，正欲出口的劝阻之言却被霍平沉稳的目光截住。
“没事的，你先出去吧…”他轻轻拍了拍孙芸的肩头。
不好再坚持，孙芸嫣唇紧抿，转身退出了禅舍。禅舍的木门在她身后“哐啷”一声关闭，屋里只剩下霍平和孙怀楠。霍平让孙怀楠落了座，自己方在他旁边坐下。
两人间的气氛凝如寒霜。霍平看着孙怀楠苍白枯瘦的脸，毫不退让的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最后，还是孙怀楠先垂下了眼角。他拱手向霍平道：“少将军与我孙家素来并无交集，却仗义相救，为孙家保密，为小女提供庇护。老朽感激不尽，没齿难忘，定当结草相报。”
霍平目光清澈，微微一笑道：“孙大人客气了。晚辈不过是遇人有难，出手相救。举手之劳，实不敢当。”
孙怀楠脸色更加灰败：“少将军谦虚了，老朽自知犯下的是忤逆大罪，少将军能如此相帮，实属不易。老朽在朝几十余年，就算是至亲至信也未必能做到这点。”
“大人是守信君子，当年光禄寺卿黄怀古黄大人引言获罪，被斩杀。孙大人便将其独子收于门下，抚养成人。晚辈对孙大人的行径敬佩不已，又怎会加害？”
霍平不过二十年纪，居然知道孙颂的身世，这样的本事让孙怀楠不敢小觑。但这人究竟是敌是友，他不敢肯定。事到如今，除了相信他的救助完全出于好意似乎也别无他法。
“少将军正人君子，可这世上坦荡荡的君子不多，戚戚小人却不少。小女逃婚躲在将军府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小女会清誉不保。孙家百十口也会受连累，大难当头。老朽不情之请，还请少将军再行个方便。”
霍平浅笑着：“孙大人放心。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晚辈明白，定不会让令嫒因此获罪。”
一番对答天衣无缝。
“少将军…小女顽劣…老朽实在是…”孙怀楠含着一丝感动讶异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干涸的嘴角一张一翕半晌再没能吐出一个字。
霍平提起桌上的茶壶斟了杯茶放到他的面前。眼前闪现自己与孙芸相遇的最初，那个从天而降的惊喜。他扯开嘴角笑笑，眼睛里全是暖意融融：“令嫒只是真性情罢了。”
孙怀楠双手接过茶杯扁了扁嘴，面带尴尬之色：“少将军，老朽还有一事相求。”
“孙大人但说无妨。”
“可否…可否能让小女在将军府再住些时日？老朽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但眼下的形式，也是迫于无奈才拉着老脸向少将军开这个口…孙家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待家中一切安顿妥当后，老朽定当将小女接回府中。”——孙家与泰安侯府正是针尖对麦芒的敏感时候，女儿失而复得，该如何向泰安侯府交代？孙怀楠需要时间解决这个难题。
这个提议霍平非但不介意，几乎是正中下怀。他忍住欣喜若狂的表情，故意沉吟了片刻。孙怀楠脸上的表情跟着变得忐忑不安：“少将军…”
片刻的沉默后，霍平才道：“令嫒暂住将军府倒也不妨事…”——并不是不想帮孙芸，他只是不想答应得那么容易。
“老朽感激不尽！”孙怀楠激动得连声向霍平道谢。
孙怀楠率先从禅舍推门而出时，面上便有了血色。霍平沉稳的跟在后面。院子里坐在大榕树下的孙芸眼光疑惑的打量着两人。
孙怀楠上前道：“芸儿，你暂时在将军府再住一段时间。待我讲家中诸事安顿妥当，再借你回去。”
“父亲！”孙芸蛾眉紧皱，急得直跺脚。她想起霍平所说的主战派凶多吉少。这种时刻她怎么独自躲避？
“芸儿！”孙怀楠沉下了脸。
“孙家已因你的任性逃婚深陷险境。你不能再拿阖家百余口的性命、你妹妹的性命开玩笑了。万事谋则立，不谋则废。此事需从长计议。你不要心急。”
孙芸颞颥赧然，垂下了头。
“父亲，那赵世乾心狠手辣。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能对姚红玉腹中骨肉下手，这样的人你怎么能将孙蔷嫁过去？”
孙怀楠的眼角耷拉了下来。他伸手拍拍女儿的手背，无奈的叹了口气。怎样告诉孙芸嫁到泰安侯府是孙蔷自己的选择？孙怀楠保持了沉默。——都是他的亲生女儿，却是如此截然不同的心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