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内不比北方,人们大多悠闲,生活更为随意。夜市也就更热闹(将近年关更是如此),尤其是广场小街。
酒吧、KTV之类的场所我一概不喜,倒是从前独自多次光顾过夜啤酒之类的路边摊。离开这座城市两年了,熟悉的地方还是不少。
在广场转了几圈,寻了几处常去的夜排档,大多换了老板,仅有一家未变。老板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模样憨厚老实,说话耿直,外地人。老板见了我很亲切,不知为何顾客不多生意看着不太好的样子,他老远便瞧见我,笑呵呵地打招呼:“好久没看到你了啊。”
“念大学去了。”我点点头。
“了不得,大学生啊,放在古时候就是秀才。”他一边熟络的聊天,一边从冰柜里搬出烤串。
“燕京三瓶,牛肉两串,鱿鱼一份,茄子一只,其余素菜随便四份。我记得没错吧?”他一边拿啤酒一边问道。
“这回要多些,我带了朋友来。”我笑着摇摇头。
老板似乎有点吃惊,他抬头仔细望来瞧见我身后的其余两人,顿时明了:“瞧我这眼神!哎,这可是第一次见你带朋友来,以前我还嘲笑你不会跟我一样当老光棍了吧,哈哈!得,冲这,今儿个给小哥你打对折。”
“那多谢了。”
“还是那么客气。以前我就说你像个秀才,这回真成秀才了。”他拿起蒲扇开始扇炭火。
我笑着摇摇头然后转身对着梦鹊问道:“能喝酒么?”
梦鹊正低着头扒拉叶子头上的毛,听闻后抬头笑眯眯地回答道:“千杯不倒。”
“吹牛逼。”丁川在一旁低声嘟囔道。
“他在说什么?脆牛皮?”梦鹊瞥了一眼丁川神色古怪,然后问我。
“他夸你厉害呢。”我笑着回答道,然后用方言对丁川说道:“她听不懂这边的方言,你有啥就说普通话嘛。”
丁川撇了一下嘴,没有说话。
待我们围着街边小木桌坐下,我这才有功夫好好瞧他。寸板头,面容消瘦眉宇中含着深切的忧愁,刀刻似得的眉峰下面原本幼时一双灵动的双眼却变得有些陌生,怯弱着又似乎坚韧着,微红的眼眶看着有些让人心疼。其余没什么变化,挺拔的鼻梁,略显厚重的嘴唇,一眼瞧去我便认出他就是丁川。我曾经唯一的朋友。
“像金城武么?”我突然扭头对一旁的梦鹊问道。
梦鹊还在扒拉叶子的脑袋,她抬起头十分严肃地仔细瞧了一会丁川,直到丁川被她看的有点头皮发麻地避开她的目光,然后才回答道:“不像。”说完又低下脑袋继续未完成的事业。
我有些无奈,然后问道:“你在干嘛?”
“替叶子拔黑头发啊。”她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我瞅着叶子除开右眼全身纯白的长毛和丁川一时沉默无语。
“她——”丁川微微前倾着身子小声对我说道:“是不是脑壳有些问题啊?”
“没有,习惯了就好。”我也同样小声回答道。
“你们又在说什么?”梦鹊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来望着我。
“他夸你很漂亮。”我如此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丁川则掩面而喜。
梦鹊扭头看着丁川,然后突然伸手从桌底扯了扯我的衣角,她将脑袋凑过来小声在我耳边说道:“他是不是脑袋有点问题啊?”
我坐直身子,将他俩先后注视了一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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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我喝了多少酒?记不太清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俩都比我喝得多。最后大概我和丁川都趴下了,梦鹊还保持着微笑给我倒酒。我望着她烧红的脸颊,模糊中感觉她整个人几乎腾空而起欲飞向月亮,我便伸出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扯了下来。随后在丁川的哈哈大笑中摔倒在地。
记忆就此断裂,至于我如何回到旅店房间又如何和丁川躺在了一张床上,我则浑然不知。后来早餐的时候,从梦鹊口中得知最后是她拖着我和丁川寻了家就近的旅店,开了两间房将我俩扔在床上后便独自回房歇息。
晨曦初至,我便在房间中混沌苏醒,许久没有喝过酒,宿醉之后便是头疼欲裂。我扶着额头坐身来,揉揉太阳穴后便借着微弱的晨光朝旁边看去。丁川正躺在旁边,他将整个身体都缩作了一团,屈腿躬身,双手抱着膝盖,眉头紧蹙。
我替他撵好被角后便下床上了个厕所,然后又站在饮水机旁接了杯温水灌下去,依然口干舌燥,干脆又喝下两杯这感觉才清爽不少。于是我重新拿了只杯子接水后便向床铺走去,丁川正睁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我坐在床边将水杯递给他,他顺势坐起来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还要么?”我说。
“不了。”他摇摇头,面容呆滞。
我将水杯放到一旁,然后起身拉开窗帘,好让晨光完全进入,霎时间,房间明亮不少,微凉的红光涂满了窗外整个世界。
“明天就是新年了。”我如此念叨道。
“......”他沉默着。
我也就望着泛红窗外不再言语,只是等待着。
朝阳终于完全升起,在钢铁森林的另一边高高悬起,如同冷酷帝王般俯视着整个人间。早起的人们穿梭在大街小巷,为迎接新年的最后一天做着各种准备。
“他们过的怎样?”丁川突然开口道。
我转过身来背着光望着他,他紧紧裹着被子坐在床中央直眼望着我,眼眶似乎因为酒气还未完全消散而微微泛红。
“都挺好。伯母断腿后修养了三个月身体恢复得很好,平时在家做些轻巧家务没什么大碍。伯父依旧耕种,虽说田地少了些但是足够两人生活。”
“那你呢?”
“嗯?”我一时无法反应过来他话语中的确切含义。
“你过的怎样?”他哽着脖子,用红通通的眼睛盯着我,说:“半个月前,父亲来看过我。他告诉我说你几乎每个月都会给他们打一笔钱过去,虽然你从没提过但是他知道是你。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卖画赚的。”我沉默一会,然后回答到。
“卖画?就算你现在厉害,那之前呐?两年前会有人买你的画吗?别告诉我你一直都过的很好——”
“我真的一直都过的很好。”我见他怀疑的神色便继续补充道:“一个人活没那么复杂。”
“......”他望着我,眼中流转出悲哀伤感的神色。
“.......”我避开他的目光静默地望着窗外朝阳。
“她是你女朋友?”
“.......”
“呵,和廿明明很像啊,除了眼睛。”
我猛然转头,却发现他已将眼眸藏入阴影,露出半截嘴唇徐徐念叨道:“秋目啊,我怕——”
我一个激灵,恍如噩梦重现,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