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阴，有风，微寒。
我早早便起了床，洗漱过后便立在路口眺望。八点左右丧葬主持和锁啦队伍共计九人便早早来了，一番客气之后，吃了早茶便人人帮着忙前忙后布置灵堂、帮着抬桌椅板凳什么的。又等了十多分钟，厨娘学徒也赶了过来开始准备食材料理。再之后，便是由近及远的一些乡亲或者亲戚朋友陆续而来。偶尔还有牵着小孩来的远客，小孩大都调皮若是不小心惹出了什么麻烦便被大人一番呵斥，于是也尽都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每位来客都是沉着脸，目含悲切，若是长辈则必然对我先是斥责一番随后安慰几句。也有那不熟的太婆，一见着我便拉着我的手嚎啕大哭，我还得反过来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云云。
单穿着一件衬衫立得久了便被风吹得有些寒冷，于是抽了个空折回去套了件薄毛衣在外面。如此又去迎接宾客，万不料，就在我抽空添衣的空隙，一位远方祖父被人搀扶着来了。远远的瞅着我便是一顿狂骂。污言秽语难以入耳不似平日那般德高望重。待走的近了，老爷子突然抬起拐杖对着我就是劈脸打下，我脸面挨了一下险些跌倒，我站稳了身子摸了摸鼻子，一点血迹腾然出现在手指上。
老人犹自骂个不停，面色凶狠双目含泪，旁人都在不停地劝他。我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位自小便未见过一次的远方祖父，没有言语。
他见我这幅模样，愈加生气，大声骂道逆子之类的，然后抬起拐杖欲再打，旁人生怕他老脆骨又不敢栏。
“再打，我就还手了。”我掏出一张纸巾抹去鼻血然后认真道。
老人顿时一脸惊愕，举起的拐杖一时愣在半空中，旁人也大惊失色地盯着我看，似在看一只怪物。
“你说什么？！逆子！”老人腾然涨红了脸，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羞愧。
“首先，我不是您儿子也不是您孙子。其次，我不认识您。如果您是来悼念的，请进。如果您是来打人的，那么就请你回去打您儿子或者孙子也成。”我略微顿了顿，继续补充道：“他们不会还手。”
老人气得直发抖，拐杖猛然落下，下一刻我抬起左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拐杖末端。
原本扶着他的中年妇女（估计按辈分也该是我姑姨什么的）猛然皱起了脸，尖声呵斥道：“快放下！你这秋家小孩怎么这么不懂事？！晓不晓得尊老爱幼！长辈替你父母教训你一下怎么了？亏你还是个大学生！”
我没有放手，只是一直冷冷地盯着老人。
“哎呀，你们这是在干啥！秋目！快放开！快放开！一点礼貌都没得！”木槿突然从后面跑了过来，一边叫喊着一边想要拍开我的手，还未等她的手落下我便放了手，一时间那个老人受力不及，身子向后倒去。那妇女原本也没使力搀扶，这下子两人突然都失衡摔倒在一块儿滚作了一团。
在妇人惊呼中，旁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二人扶了起来。
木槿则弯着腰一个劲地给老人拍尘土，同时嘴里不住道歉。我则全程冷眼旁观。
最终老人终于罢休，妇人扶着他颤巍巍地进屋休息。走了没几步，那妇人又扭过头来尖声道：“木槿你怎么教的小孩，以后得好好管教管教。读了书念了大学真就以为自己是个秀才了？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祖宗都不要？！”
木槿一边点头一边笑着陪不是。
“她没有教过我。”我对着那妇人如此答道。
那妇人一愣，瞥了一眼木槿，随后扭过头去偃旗息鼓。
我转过身来，瞅见木槿愣在原地一副痴呆模样，我便再度转身向灵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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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色更显阴沉，朦胧中居然飘起了细雨。
以至的宾客吃了午饭便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聊天，小孩子们则蹲坐在一起玩弹珠之类的游戏。一时间，喧嚣渐起。
到了下午，宾客到齐，又吃了下午茶。之后众人便开始依次落座，一番忙乱之后，在场皆安静下来。主持人拿着话筒站上灵堂正中，先是“喂喂”试了几声随即开始了追悼会。
“秋海明同志的追悼会开始。下面，开始奏哀乐，鸣炮！”主持人念到。
原本立在灵堂两边的锁啦队开始吹了起来，随后有人点燃了炮，在噼噼啪啪的炮声和哀乐声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浓郁的悲痛，转眼间，便有几个妇女哭的死去活来，大多男人则是抹着眼泪。而靠在大人身旁的小孩也都低着头望着脚尖不说话。
一番鸣奏过后，主持人继续说到:“全体肃立，向秋海明同志遗像致敬，默哀。”众人闻言起立。我原本就立在旁边所以此刻只需将目光投转至遗像处。
那张遗像是他很年轻的时候照的了，本就是黑白照，只需放大处理就成了遗照。只是表情有点不对，相框中的他笑的太过虚假。
接着是献花圈、致悼词、家人讲话，最后又是奏哀乐鸣炮。一番忙碌下来，天色已晚，将至九点。众人便分桌而坐，小孩子自坐一桌。
炊烟大起，酒菜陆续上来。众人先是有些拘束，都沉着脸，谈话间还是关于秋海明生前的种种，皆都唏嘘不已。酒过三巡之后，言谈渐宽，一些男人开始肆意斟酌放浪形骸起来，妇女们则开始聊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小孩子们吃了一会大多饱了便围着酒席间四处追逐打闹。
欢声笑语似神仙，不知怎的，我立在灵堂中望着外面这一切的喧闹人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来。我第一次感到深切的孤独，大概是因为我独自一人留在里面，他人都在外面。
我低头看看棺木，有点为这个男人可悲起来。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妈给你端了点吃的来。”这时，木槿突然进来手中捧着一只大腕，米饭上面盖着许多肉食。
我望着她没有说话。今天她穿了一件黑色上衣，裤子也是黑的，一双灰布鞋沾染了许多尘土。也许是灯光，我瞧见她眼角的泪痕，脸色却是比昨日好太多了，只是神色依然凄苦。
她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微微泛出了些哀愁的光芒，她捧着大腕立在那里，双手颤抖。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点心软。
我瑶瑶头，道：“我不饿。”
她的眼光暗淡下去，答了声“哦”便要转身离去，我又说道：“只是有点渴。”她略微愣住，随后恢复了些许神采应道：“嗯。晓得了。”说完便迅速离去。
不多时，她便端了碗开水进来，顺手提了水壶过来。她瞥了我一眼，见我望着棺木不想说话，便轻轻放下水壶，然后将碗递给我随后踟躇了半天欲言又止终于叹息一声离去。
恣睢过后，已至午夜，众人或就此分床而眠，或跟随邻里乡亲而去。余下满桌杯盘狼藉，厨娘收拾清洗过后也都歇息。独独留下我守夜。
我捡了张凳子搭在棺木旁，自己坐了上去，眯着眼打瞌睡。然而夜风寒，灯火摇，眯了不到半个小时便惊醒。如此站起来转了几圈，觉得时间难以消磨，干脆去房中背包里拿了画纸和铅笔对着灵堂描绘起来。
专注之下，顿时忘却时间难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