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驶出离国都城青昴的势力范围后,在城郊官道上,卡索尔猝然勒马止步,转首望向身后的黄衣少女,“灵纱,我知今日这般情况,让你差些跟那人起正面冲突,实在难为你了。”
古月灵纱闻言,脸色稍稍一滞,继而释然笑道:“殿下不必这么说,灵纱既然选择了跟随殿下……即便有一日,由于立场不同,您真的与‘他’有了敌对的一日,那也是……灵纱的命。”
卡索尔略略有些动容,望着这位忠诚的下属的目光中似乎含杂着一缕叹息:“可是,你真的敢与那人拔刀相对吗?”
“是的。”古月灵纱垂眉低声应道,“但凡是殿下您的吩咐,灵纱都会竭尽全力去做……哪怕是,拼着一死。”
“言下之意,你是宁死、也不愿伤害他了?”卡索尔目光有些闪烁,语声冰冷而飘忽,“灵纱,你是这个意思吗?”
他一问出,但见古月灵纱只是低垂着头,不回一语。
然而,只是略略沉默了一瞬后,便听他轻叹一声,蹙眉道:“罢了,你不愿伤害于他,也在情理之中……你既已选择了陪伴在我身旁,我便也无需再多要求你什么了。”
“殿下言重了,能为殿下驱遣,乃灵纱之福分。”古月灵纱一字一句答道,眉目祥静。
“行了,你下去吧。”
“是。”
旋即,就见那抹婀娜的倩影在风雪中的马鞍上渐渐变淡、稀薄……终至消失。
“她……”冷汐昀怔怔望着眼前这个不可思议的诡秘现象,不由得失口惊呼。
然而,她的语声随即便被身侧的少年打断。卡索尔目注前方,淡然开口解释道:“冷姑娘不必惊怕,这不过是一种名为‘分身化影’的幻术罢了。她的真身,此刻尚在几千里外的泰息翡呢。”
冷汐昀闻言转过头,定定注视着这个紫袍少年,眸中神色复杂莫名:这便是……后世史书中所载的,那位在胤末时代,几乎征服了苍华大陆一半土地,深切影响了天下大局的另一位传奇式人物——彝国一代霸君、卡索尔吗?
在七千年后的野史中,仍留存有关于这位几乎动摇了大晟王朝开国帝君襄绎的江山的西域王——卡索尔萨西鲁沙普斯只鳞片爪的文献记载:
传说,卡索尔的生母原为大胤侍郎封尚青之妻骆氏。在其父——上代彝国国主卡迪南萨西鲁沙普斯还是个王子之时,曾入质帝都永安,作为质子时的卡迪南王子生活窘困,在达官富商充斥的帝都处处遭人欺凌压迫,多得骆国舅之女骆氏慷慨帮助。至二十岁,卡迪南返回彝国继位后的同年,便立即派出手下至帝都迎接骆氏,而彼时的骆氏,已不仅是封尚青之妻、更已与封尚青共生下一子,起名“无痕”。然而西域地区素来思想粗犷开放,卡迪南王并不介意骆氏已乃有夫之妇之身,更胁迫封尚青写下休书一封,依旧鼓吹炮仗、依中陆大礼、万里迢迢迎骆氏入国都泰息翡为妃。此事为封尚青引为毕生之奇耻大辱,甚至因此而在独子封无痕年仅六岁之龄,便将其远送至天山习剑,整整七年未归。
而那位受尽天下人白眼的、这个不贞的女人骆氏,在彝国却也并未得到安稳丰裕的生活,最终沦为了彝国宫廷斗争的牺牲品。虽然深得卡迪南王的宠爱,但是在诞下卡索尔后的不久,她便被其它妃嫔陷害,打入冷宫;而卡索尔亦在未满一岁之时,便被弃入远离王宫的荒野里。
有传言说,这位王子不知经历了怎样的磨难,在十六岁那年返回彝国王都泰息翡。而彼时,骆氏早已于冷宫中病故,听闻天山天玄门曾插手此事,为已故王妃骆氏洗脱了多年未能昭雪的冤屈,因此卡迪南王在安葬骆氏后的几年来,一直对卡索尔深怀歉疚,在验明身份之后,即封号加爵,厚赐封地百里、奴隶若干;然而,由于彼时,大王子之储君身份已然稳固如山,其继承人身份更涉及诸多宫廷党派之斗争,卡迪南王不敢贸然变易储君。
怎料卡索尔竟是狼子野心,在重新得回皇子之位后不到两年,便将十余位兄弟尽数屠害;更弑父夺位而上,将朝中不满于他统治的大臣们诛杀殆尽——一时间,王都泰息翡境内,血染成河,尸横遍道。而卡索尔继位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追查出当年戮害生母的凶手——黛妮王妃,用某种古老的邪恶刑罚惩治了她;并将黛妮王妃所生的七位公主,全数依照从中陆自古流传下来的残酷刑罚扑杀而死。
正史中所描述的这个野心昭彰的国主形象,却是位有着辉煌功绩的一代霸君。史载,其在位年间御下极严,励精图治,战功卓著,名声倾动一时,成为撼动了胤末乱世局面的枭雄之一,也是大晟开国帝王襄绎的强劲对手。
冷汐昀并不是一个信奉历史的专业学士,但是,至少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温雅谦和的紫袍少年,无论身份还是手段,都绝不简单。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她已接踵遇见了一个又一个在传奇佚事中耳熟能详的风云人物,这究竟是自己之幸呢、焉是祸?
“冷姑娘在想什么呢?”眼见她盯着自己的脸,靖眸中波光沉浮不定,卡索尔不觉薄唇微扬,低声调侃道,“莫非是在下这张面容生得丑陋,惹得冷姑娘厌嫌了?”
冷汐昀闻言不觉失笑道:“殿下真是会说笑——殿下天人之姿、惊才绝艳,怎会丑陋、惹人厌嫌?只是……”她故意顿了一下,不再说下去。
卡索尔便识趣地含笑接问道:“只是,若何?”
“只是……”冷汐昀捋发微笑道,“依汐昀看来,殿下与那位古月姑娘情长谊深,似乎不仅是主仆关系这般简单吧?”
“我从未当她是我下属。”就听卡索尔颔首笑道:“她是我的同伴。”
“可是,她对殿下的态度,却不似一个同伴呢?”冷汐昀扬颔微笑。
“她希望面对我以怎样的态度,那是她自己的事……”卡索尔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间似也有无奈之色,“由始至终,我都是将她当作我的同伴。”
冷汐昀挑眉一笑:“那么,殿下找我,莫非也是为了让我加入你们、成为你们的同伴?”
“冷姑娘,小王可否冒昧问你一个问题?”身畔之人不答话,却柔声反问她。
冷汐昀沉思了一瞬,旋即轻轻点了一下头。
就听卡索尔含笑问道:“在冷姑娘身陷离国王都青昴城的天牢之际,不知襄绎可曾有向你提起过,交换你性命的条件?”
冷汐昀一双妙目中神光离合,微微笑望着他:“莫非连这,也与殿下您有关系?”
卡索尔面上笑容依然温和自若:“我不过好奇想知道一下而已,冷姑娘您也当然有拒绝回答的权利。”
冷汐昀沉默了片刻,脸上笑容终于渐渐敛尽,坦然颔首道:“是的,他曾向我提出过可以赦免我死罪的条件,只不过……我拒绝了而已。”
卡索尔微然一笑,却并不追问襄绎究竟向她提出过怎样的条件、作为交换她性命的代价,似乎早已心有所会。就见他淡淡一笑,继而问道:“那么为何,冷姑娘却没有拒绝于我呢?”
冷汐昀闻言微微一怔。
因为,我在你身上,并没有看见如他那样令我心生畏惧的真龙之气……可以这样解释吗?
然而,心中虽是这般思忖着,冷汐昀面上却是慵然一笑,道:“殿下以为,缘由何在呢?”
就听卡索尔哈哈连笑了几声,继而释然轻叹道:“是我糊涂。缘由自在我们彼此心中,又何必刨根追究个明白呢?”
他目注怀中这位绯衣少女,那一蓝一黑的双眸幽浚深沉,仿若直望入了她的身前与后世。
冷汐昀下意识地微微避开他的视线,沉吟着问道:“那么,殿下,我们眼下是要去何处?”
卡索尔理所当然地答道:“自然是回泰息翡了。”
“呵,“冷汐昀秋波斜乜他,笑虐道,“莫非殿下当真为了一句充排场的戏言,便要立我这来历不明、身份不详的妖女做您的王妃不成?”
“冷姑娘既然全无如此准备,又是为何甘愿随我离开呢?你觉得,一个男人,救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名倾天下的美人,若不为此,还能有何缘由吗?”卡索尔瞳中光华幽幽闪动,唇际微噙着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莫非,冷姑娘之所以决意跟我走,只是为了与那位柳先生怄气吗?”
听他提及那个人,冷汐昀笑靥婉媚的脸陡然冰冷了下去,瞬间缄默不语。
“看冷姑娘的表情,莫非当真被小王不幸言中了?”卡索尔却依旧笑意柔和,漫不经心地试探道,“却不知身份神秘的冷汐昀姑娘,与那位活在传说中的神秘先知,真的有甚不可告人的关系不成?”
“这便与您无关了。”冷汐昀秀眉稍蹙,脸上显透出微微的不悦之色来。顿了顿后,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她容色稍豫,漠然叹息道:“我与他,从未相识。”
“看来,果然是小王失言了。”卡索尔依然笑容谦柔,微微低头道,“小王向冷姑娘郑重道歉。”
冷汐昀不知有否听见他的话,此际的她,目光正默然遥望向前方——透过这片苍茫的雪色,她似乎能望见,在极西的远方,有黄尘漠漠,滂浩地笼罩了整个天地、弥蒙了记忆……
这一次,卡索尔并未再惊扰她飘离的思绪。失神良久后,冷汐昀目光终于渐复清明,然而语音依旧飘渺如云、仿若来自天外,“殿下,请问罗泊尔沙漠……是在彝国境内吗?”
“罗泊尔沙漠?”卡索尔闻言,眉梢陡地掠过一丝不解之色,却依旧耐性而坦诚地答道,“那里确是鄙国土地——由此西去,攀过毗渊山脉,便是罗泊尔沙漠;越过罗泊尔沙漠,穿过萨安、希斯内、孟帕拉萨三大高原,再向西行走不久,便是鄙国国都泰息翡了——这段路程,策马实则只需一个月左右时间……不过,我们此趟却不从这条路走。”
冷汐昀讶然道:“为什么?”
“因为……”卡索尔迟疑了一下,眉间神色颇有些复杂,“我们今次得罪了离国,同时也就得罪了它背后的那股庞大势力——素有天下第一魔教之称的天摩教。而天摩教的总坛,便正位于毗渊山之巅的摩萨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