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
万籁静寂的夜，显得是那样的空旷，瓜棚里除了肆虐的蚊子，再就是一条忠实的小黄狗是唯一喘气儿的活物，在瓜棚外静静地守护着他……
一条点燃的，几近枯萎的艾叶冒着青紫色的浓烟，熏得棚子里乌烟瘴气，成群的蚊子还是不断张扬着个性，袭击着金泽裸露在衣外的每一寸肌肤，一个个豆大发红的包包在瞬间隆起。
他不断抓痒着跑出棚外“妈的，破蚊子，我到底跟你们有什么仇，叮我叮的这么狠……”
揉擦着被烟熏的酸痛的眼睛，勉强睁开眼睛，钻出窝棚，小黄狗紧紧依偎在他的脚下。柔弱的月光下，一个年仅十岁的少年只身一人伫立在了空荡荡的，山坡下的这片瓜地。他没有了同龄孩子的娇弱、更看不出半点恐惧……
少年依坐在身边的大柳树下，环顾着四周，窝棚里的收音机还在悠闲的唱着...他不知道他的去向，到底去了哪里？婆娑的树影映衬着娇小的身躯，清秀的小脸蛋上泛起了淡淡的愁云。
夜里的山风来的很是突然，由南向北的天空上紧追慢赶的飘来了几朵棉絮般的云朵，头顶上，那轮几近浑圆的月亮撒着柔柔的光，照着瓜地、照着少年、也照着这片空旷的山野……
粉嫩的小脸带着天真的稚气，眼角眉梢连同上扬的嘴角都带着不明缘由浅笑。他不是闰土，但他有着闰土的傲骨英风。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说好了的不见不散，也不知道小东哥还是否记得？他想往着外面的世界、他多想拥有一个，游戏里一样的幸福和谐的家……
金泽，幼年丧父，还是三岁的时候，父亲因一场大病撒手人寰，母亲无奈抱着仅有点点记忆的小金泽，改嫁到了姚姓人家。
继父没念过几年书，性格古怪到了极点，生活上懒散惯了，从不讲究仪表，母子俩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他洗过一次脸。五十多岁的年纪从未谈过婚娶，更无子嗣，一个七十多岁的爹跟他一起生活。
母亲性情软弱，与继父水火不容，十天得有九天战火纷飞、大打出手。吓得失魂落魄的小金泽只有站在一旁傻傻的看着。
......就图个继父没儿没女，母亲忍辱负重，沉重的农活压在了母亲身上，承包了是多亩地，起五更爬半夜不辞辛劳，一春八夏耕作在田间地头，从不问收成多少？却也无怨无悔。一日三餐、洗洗涮涮伺候着老少爷们，实指望她能通过她的努力，换回继父的真心相待，日后为他养老送终，也好继承仅有三间瓦房的家业。
怎奈，娘俩的一片真诚唤不回继父的半点良知。常常以“忍”字当头的母亲拿不起一点主意，孩子无辜受了委屈，挨了打，安慰是她最大的保护。默默承受着继父莫须有的欲加之罪，小金泽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硝烟弥漫，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他时常在这种阴影下感到孤独无助、黯淡无光。
他怕…他怕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时常都会被继父弄得硝烟四起，不得安生。一次次顾全已过半百的老妈，金泽不得已不忍气吞声的逆来顺受。
逆境中的小金泽不失少年的天真无邪，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仍旧把童真写在脸上，微笑挂在嘴角，这或许就是孩子的秉性。同龄人不曾有过的挫折让金泽倍感煎熬，更平添了几分坚强和倔强……
秋风凉了、深夜更凉……
平日是非漫天，唾液横飞的生活，难得让小金泽抽身片刻的清闲。夜深了，四周都静得可怕，秋虫早已经停止了鸣叫，偃旗息鼓了好一阵子。此刻，更深露重，夜静的出奇，心却狂乱的想着往事。他想他，想的心情沉重；他想他，想的心里藏着一丝温暖，不觉，少年笑了，笑的那么纯真、笑的那么令人心疼。
腰间，抽出一支短笛，放在唇边。瞬间，一曲忧伤的旋律在山谷间回荡......
这是去年小东哥在临别时送给他的礼物，如今睹物思人，少年金泽无法抑制万千的思绪。记忆中他和他为数不多的点点滴滴，他都曾用心珍藏。小小年纪的他们仅是一段纯真的友谊，懵懂的他们不懂其他。
......曾几何时，在他心情低谷的时候，成了拯救心灵的救命稻草，除了半百的老妈，再就是小东哥是他可以慰藉的精神支柱。
……他就是大他三岁的邻家小哥哥——河东。
仗义理性，胆大心细的河东，身子骨壮实，有把子力气，好打抱不平。常人面前他的性格外向还略带着几分刚劲，唯有和小金泽独处时，才能看得出在他身上体现出极少的那种温文尔雅。
他在他的面前体贴有佳，关怀有度，他清楚他才是男孩心里唯一的靠山和支柱。
他们两家只一道之隔，男孩挨了打，受了委屈他是他唯一的倾诉对象，也只有他愿意做他耐心的倾听者。
男孩六岁那年，河东刚好九岁，他们常玩的一种游戏——过家家，河东也经常扮演着爸爸的角色，因为他羡慕有爸爸叫，有爸爸疼的孩子们。河东淋漓尽致的表现，还真让他多多少少的找到了那么一点久违了的父爱。殊不知，河东所扮演的角色也正是他心里的渴望所求。他和他背景几近相同，和母亲一起生活，只不过少了一个可恨的后爸。
他很疼他，常把他搂在怀里……
没少了替他擦眼泪，哄他开心，哪怕有一口好吃的都留着给他。就这样九岁的小爸爸，哄着六岁的小儿子一起支撑着走过了那些难熬的日子。难过的时候东哥哥就会拿出一只陈旧的笛子，吹上一曲。笛声纤细悠扬，听着就让人流泪的旋律，时常都会惹得这对小兄弟触景生情、泪流满面。小金泽也会饶有兴趣的倾听，渐渐地他也学会了这首刻骨铭心的《怨杨柳》。
金泽渐渐的大了，小东哥也一点点步入了青春期，身体上逐渐发生了变化，随着彼此思想上日渐成熟，倾诉的多了，游戏少了，但彼此的默契却是日久弥新……
金泽清楚的记得，去年的初秋，天气也是这样清爽宜人，小东哥红着脸硬拉着他玩儿了一次”过家家”。游戏还是习惯一如既往，所不同的是……这一次，“爸爸”的眼睛是红肿湿润的。
“爸……你怎么了？”这一次，金泽第一次为东哥擦干眼泪……
“快过中秋节了……儿子，…这点钱，拿去买两块糖吃吧……”
八零年代，一小把五分的硬币，也不是个小数目。
……“爸，你这是干啥？我没管你要钱啊……”
“拿着吧，过不了几天……爸爸就得走了……”话一出口，泪如断线的珍珠般顷刻而下，转瞬间，向来刚毅的小东哥哽咽着，再也无法直视，随即，将身转向了一边。
是入戏太深？还是？？？
金泽莫名的担忧，睁着疑惑的眼睛望着河东
“爸，你真的假的？你要去哪儿啊？”
河东犹豫着“……下乡……”
哦，是游戏？
对，还是游戏……
这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词儿，也是孩子们“过家家”时，常用的词汇。至于下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不是这个年龄段所关心的话题，也更谈不到一知半解。对于男孩来说就更是完全处于朦胧状态。
儿子，接过钱，捧在手心，足足两小把。
…………游戏结束了，金泽小心的把一捧硬币还给了河东，河东接过钱的同时，另一只手撑开了男孩的衣兜……
“拿着吧，方才是爸给的……这回是哥给的……”
金泽楞楞的，“东哥，你干嘛要给我钱？你真要走？……下乡？？？”
“儿子……以后，爸照顾不了你了…你也大了，往后自己多注意点…”河东一把金泽揽在怀里，脸贴着脸再一次泣不成声。
……“爸！……不，哥、哥…你到底要去哪儿？还回不回来啊？…”
……“再过中秋的吧，哥答应你……回来看你……”
“别...你别走...你走了，我该咋办？...”小东哥一把将金泽搂在怀里，两张小脸紧紧地贴着“...瞧你的头发...多长了？像个假小子似的......”
“什么假小子，我是真的啊！”
“哦...对！......可你要真是个假小子该多好啊！”河东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尚在年幼的小金泽来不及多想，他可也不解其意。或许，他只知，男女在一起就只是一个“家”的概念！
“可我是男孩...哥，是不是因为我是男孩你才要离开？是不是，我变成女孩你还会回来？？？”四目留下的泪交融在了一起...
河东被问的突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拢过金泽，嘟着嘴吻上了他的小脸......
第一次！第一次的感觉是那样的奇妙。
小金泽的脸红了...河东的脸...也红了......
“哥，让我也亲亲你吧...”
......游戏中的父子，现实中的兄弟抱头相拥，碧池吻别哭成了一对泪人...
河东的母亲回来了，现实中的游戏被迫中止……
次日，金泽起得很早，早早守候在了河东家不远处胡同的角落……
九岁大的河东牵着妈妈的手走出家门的时候，目光始终没离开过金泽家的院子。
……就这样河东走了，没留下一句话走了。
金泽鼓不起勇气去面对这一次的别离，老远的距离...就这样默默地跟着......无助的望着两个人渐渐模糊的背影默默地淌着眼泪。
“小泽儿，那是隔壁那家新邻居送来给你的，你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在目送完小东哥，刚进院子，老妈正在生火做饭，打理家务。指了指窗台上的包裹的严严实实小纸盒箱子。
“新邻居？？？他是谁？干啥要送我东西？”小金泽一头雾水，还是小心翼翼的拆开了小箱子。
上面一本田子方格的本本，本子的背面一篇不落写满了字，这是一封长长的信，“我最最亲爱的弟弟…………”
眼前的一幕震惊不小，盒子里，一只崭新、精致的短笛...在当时的那个年代算得上是件奢侈品。是谁舍得下这么大的筹码？
……是邻家的小东哥！小金泽心暖暖的也是七上八下的，他家并不富裕，作为一个比自己大不几岁的孩子，他是如何攒得下这么多的积蓄花在自己身上？？？小东哥，他又去了哪里？？？
......
一年后的今天，小金泽心里复杂的很，距离约定的中秋节，早已进入了倒计时的收尾阶段，想念的小东哥是否能如期而至……
金泽一片茫然，心里像揣了二十五个小耗子——百爪挠心，一阵山风吹过月已稍稍偏西。
……不远处的山坡下，笼屉蒸馒头似的那片坟地，在清区区的山石和惨白的月光辉映下，偶见一缕缕蓝色的烟雾不断地升腾着，偶尔几声揪心的鸟叫，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月光变得更加惨淡，年仅十岁的小金泽却显得从未有过的镇定和从容。
讨厌的飞蛾时不时的飞过来撞击着小金泽稚嫩的小脸，这时他才注意到，窝棚里的单放机早就已经筋疲力尽的没了声响。抬起手臂借着月光看了看表，电子表的数字显示已是夜里十一点四十分，金泽仍旧没有困意，尽管眼皮生硬，但，心事重重的他还是静不下心去睡觉。
小东哥过的可好？他变没变模样？整整阔别了一年，他是否还会有当初的记忆？
...也许，是思念过多、不知不觉，他便搂着短笛沉沉睡去。
睡梦中，小东哥那甜甜一吻，让他再一次羞红了脸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