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的珠江水横陈在暮烟里，片片风帆、点点归舟……牯岭上的梅花开了，簇簇如雪、孤骛在西风里长唳。横在牯岭面前的是东流珠水，背后是南岭山脉。
阿娣坟上的衰草在西风里瑟瑟抖动。
阿多茫然地在三千吨货轮甲板上逡巡，痴痴地朝着烟波叫唤，“阿娣——过海呀！”他分明看见了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飘泊着阿娣的花艇，“咿哑”的桨声依稀传来……
“过海呢——”他又听见阿娣的呼唤。
“阿娣！”阿多朝着他看见的花艇呼喊。
阿多板着舷边的栏杆就要跳入大江。
“多叔！你……”基民一把拉住他，摇晃他。
“阿基、阿基，你没看见，那是你阿妈，她棹着花艇来接你和我，你看看，你看清了……”阿多指着大江空旷处。
“多叔！多叔！你醒醒、你醒醒……”基民朝江面看去，残照的余辉里，真有一条小艇，一个船家女绰约立在艇上划桨。
“你听见没有？你阿妈在喊呢！”阿多目光定在前方，基民看看阿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过海呢……”阿多分明听到是阿娣的声音，他猛然挣脱了基民，飞身跃过栏杆，扑入大江，訇然溅起水花，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阿娣——阿娣”
基民未能拉住，“快救多叔！”
起重工们划出了一条小船，可阿多水性极好，正快速向江心游去。
“阿多怎么啦？”有人忧心忡忡地问道。
“阿娣死了，他使整天失魂落魄，“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
“不好！今天是什么日子？”不知谁惊悚地问道，一个不祥之兆一下子袭过众人的心头。
也不知为什么，年年这里都要淹死人，都在烧衣节的时候。这江上水深，船厂搬到临江八年，就淹死八个人了。今年是第九个年头……
残阳被一片乌云遮盖住了，江上的暗浪大了起来。
小船颠簸起来，邓鸿坤差点跌下江去，等他站稳了，却不见了江中的阿多。
“阿多——”他急了。
“阿多——”工人们在三千吨货轮甲板呐喊起来。
风一阵间来得猛，货轮倾斜着。甲板上的电缆盘开始滚动了……。。
邓鸿猷指挥开动绞缆机，把钢缆收紧，以保持船身的平衡。
“你！你是阶级敌人！”小水兵指着邓鸿猷喝道。邓鸿猷顾不得了，对基民说：“快爬上桅杆，有多高爬多高。”接着又对工人们喊道：“快疏散上岸！”
可这时却有人制止道：“别听他的！”纷乱中，跳板脱落，工人们只能挤在船上。
“轰隆”巨响，缆绳松脱，货轮倾入大江。
邓鸿猷和基民从桅杆上跃入珠江，这时，江水涌起了浮动的木块，油桶、漆罐……浮着的燃油起了火，火在波涛中挣扎，水与火在搏斗……。
船厂笼罩着一片灰沉沉的气氛，每个人都绷紧着脸，似乎一下子全都不会笑了。
邓鸿猷站在一张饭桌上，老潘以愤怒的目光看着他，“邓鸿猷，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破坏三千吨货轮？”
想起三千吨翻船的情景，工人们都心有余悸。他们都明白要是邓鸿猷当时用绞缆机硬把三千吨货轮扯住，货轮不至于完全倾翻。全是不准邓鸿猷动绞缆机，空喊着“下定决心”眼睁睁看着三千吨货轮翻了。
下面发生的事情，当然比翻船时的情景更胜一筹，因为“史无前例”已开始了，各种人物，各派纠葛，统统亮开旗帜，那似乎是历史书的事，容笔者略去吧。
这时，只有邓鸿猷还在魂游天地，对眼前所发生的，一概置若罔闻，他在意守丹田好迎接比拳脚更厉害的四方攻击。
阿多没有死，他到底是饮珠江水长大的。他随涨潮一直漂进河道。被一条罱泥船救起。到现在还一直精神恍惚。不断低声呼唤着：“过海呀——过海呀——”
然而，往往来来的舢板、花艇、乌篷船都没有阿娣的影子。眼前景物依旧，江水无言。
阿多还是站在正心茶楼后的那块踏脚石上，江水浸石过半，石头的窍孔吞吐着潮涌。
奇迹终于出现了，是那条花艇，他的眼睛放出了亮光，大声地高喊：“过海呀——”
花艇悠悠地漂流过来，站在艇头的是阿彩，阿彩活脱是当年的阿娣，也是那么袅娜、那么娉婷，连辫子也和妈妈一样粗、一样黑，她用篙头的铁钩勾着那块踏脚石，朝阿多叫了一声“多叔……”竟忍不住潸然泪下，紧紧捏的竹筒，淌着水滴。
阿多一脚踏上花艇，扶着阿彩，默默地拿过竹篙，阿彩再也忍不住了，一下跪倒抱着阿多的双脚，放声痛哭！“多叔，阿妈死了，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阿彩，你……你当我……我的女儿吧！”
阿彩睁大了眼睛，“你……你……你就是我阿爸！”
阿多一下扶起阿彩，“阿彩，你就是我的女儿。如果你阿妈在世、也终有一天，你是我的女儿！别嫌弃我，是我对不起你阿妈……”说着止不住又泪如泉涌。
“阿爸！”阿彩仰脸向着这个刚认的父亲。
花艇又悠悠地向江中漂去，向着天字码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