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怀着对过去岁月做最后总结的心情,一直在大街上游荡,走得腿僵脚痛。突然,一辆出租车尖叫着在马路对面停下,我这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男朋友高松边从车里往外钻,边兴奋地向我招手。后背压个大大的行囊,像只蜗牛,另一只手拎着我的旅行包!
后车门钻出阿凤的男友——欧阳,拖鞋、短裤、白背心,懒懒散散,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冲我咧咧嘴,便拉着高松奔向汽车后备箱。接着又探出一双套着高跟鞋的脚,然后是精致的小腿、白亮亮的大腿,再然后是一只手掩着的碎花短裙。鞋跟在地上一点,膝盖前伸顺势弯曲,臀部随大腿一起略略一坠,上半身一低,车旁已弹起一位亭亭玉立、**************——不用说是阿凤。她像小孩溜滑梯一样滑出汽车,落地动作颇有花样滑冰运动员定格亮相的妩媚,有玛丽莲?梦露掩裙翘臀的风姿!我刚想调侃她风度绝佳,转念之间才明白她这样出场的玄机:裙子太短,先出来一条腿会春光乍泄!阿凤上来就数落我:“老大,你怎么呆头呆脑的,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害得我们坐的士到处找。无非去趟广州,至于失魂落魄的吗?太夸张了,我上天下地家里从不担心!”
高松和欧阳抬着一只硕大的旅行箱吃力地走过来,我打趣阿凤说:“同志们,咱们还没毕业呢!准备安家太早了。”欧阳一脸无奈,摇头叹息道:“冤枉啊,六月飞雪我也不会拿这么多衣服。”
阿凤吐吐舌头,嗔怪欧阳说:“懒得要死,拿点东西就叫苦连天的。广州那么热,肯定要多准备几套衣服。像你这一身短打扮,到时怎么参加面试!”
欧阳放下箱子,喘息半天才恢复神态,毫不吝惜自己的身体,依次拍着裸露的膀子、大腿,又拍拍系在腰里的皮包,眉飞色舞地说:“短打扮舒服,衣服需要时再买!”好像他皮包里装着四大国有银行。
高松把旅行包递给我,嬉笑着问:“还好吧!你家长走了吗?”
家长这词一点也不幽默!我更不喜欢他拿妈妈开玩笑,默默点点头。他又道:“你也该回个电话,最少也发条短信,害得我们一直担心你可能去不成!”
我勉强笑了笑说:“这世上还没人能阻拦我的决定!想自己呆会儿,街上太吵,没听见电话响!装了一天三好学生,真的好累。”
高松拉住我的手,安慰说:“太夸张了,在家人面前还那么做作!不必担心,万事有我!”我看看他,向他额头吹口气:“我没有害怕,你以为在家长面前装阳光灿烂容易吗?”
他完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每年去广东的学生都成千上万,哪个不是兴高采烈的。我本来不同意你去冒险,现在把我拐骗来,反而自己伤心,岂有此理!”
我往他身边靠靠,幽幽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像揣个小兔子,怦怦跳!”他揽住我肩头,自信地道:“没事,如果连我们都找不到工作,大学生不知道得饿死多少!”说完示意我看欧阳。他没有说到点子上,我暗暗叹息,没办法,我们之间本来就缺少心有灵犀的默契。
欧阳拖着旅行箱,望着街头,不住地左顾右盼,我强作欢颜凑上前说:“你怎么像规划局的人来丈量街道!”
欧阳一副演话剧的神情,摇头晃脑地说:“老子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有点依依难舍!正在培养情绪,请别打扰我!”
我们几个大笑。阿凤拉拉欧阳胳膊道:“拜托你正经点,总出洋相,也不嫌丢人!”
欧阳丢了箱子,迈开大步跨上步步高超市的台阶,朗诵道:
“别了,湘潭,
你的米粉是天下最美的早餐,
你的槟榔却让你的儿女笑口难开。(嚼槟榔的人牙齿又黑又烂,加工槟榔是湘潭传统产业)
尽管你哺育了无数的英杰,
可你却依旧得耐心等待,
等待我欧阳——归来,
我将改变你破败的容颜,
为你换上一张韩式明星的俏脸!”
阿凤哈腰拾起箱子拉杆,气得直跺脚,周围乱糟糟的像农贸市场,湘大、科大还有我们学校学生进出市区,这里是必经之地。人们早已习惯了大学生的恶搞,欧阳的即兴做秀没能引来掌声,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高松也冲动起来,来了表演欲,可惜他实在缺少天分,呆头呆脑的像和尚念经:
车轮飞,汽笛叫,
火车向着韶山跑!
穿过峻岭越过河,
迎着霞光千万道……
没等他唱完,欧阳豪笑着爆句粗口:“我靠!这种骨灰级的歌你也会唱,干脆跟我们学历史算了!”
“你们有完没完?在学校就开始发烧!又不是去旅游,还不知道得经历多少苦难呢!怎么你们比打通关还高兴。”见有人注意我们,阿凤没好气地嚷嚷,“我饿了。”
欧阳一副伤心败气的样子凑近我,轻佻地、低低地耳语:“会稽愚妇!”又装模作样地长叹,“你不懂。我这是用化功大法,吸收人杰地灵的仙气,到广州便是高手,一展宏图!”
高松前言不搭后语地附和说:“就是!货真价实的80后,祖国的未来就在我们身上!”
阿凤一边伸手打欧阳,一边口角麻利地纠正;“什么80后?哪有那样老?又不是碳十四断代,得准确!”
他们这种小品演员式的做作,终于感染了我,强行抑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兴奋,逗趣说:“未来在明天,晚餐得现在解决,去老百姓饺子馆吃饺子吧。”
话音未落,阿凤用手连连扇风说:“不吃!不吃!不吃!韭菜馅。平常吃倒没所谓,今天坐火车,会污染车厢空气!”
她那夸张的样子,好像韭菜味已经飘出来了。“还是吃拉面吧。”高松这个河南人露出本色,意犹未尽地加一句:“再点盘花生米,一碟牛肉,很不错的下酒菜!弄瓶二锅头,好好乐一乐!”
阿凤用建议否决了高松的想法:“去麦当劳,就在对面!”
“坚决不去!”我一口回绝,“又贵又不实惠又难吃!”
欧阳赞同我的想法,更进一步发扬说:“饮食上绝对要坚持民族主义,伟人曾经曰过:在西方,法国菜最好吃;在东方,中国菜最好吃。麦当劳,绝对是垃圾食品!”
阿凤狠狠搡欧阳一把,欧阳并不在意她生气,指着不远处一个高大门脸,情绪激昂:“如意轩!这一带最有名的饭店,在湘潭也说得过去。老子惦记很久了,总没找到借口进去坐会儿。今晚咱们就讨如意二字的彩头,在这里祭五脏庙,算是给自己壮行!OK?”
我歪头看看高松、阿凤:“欧阳是不是打鸡血了?兴奋过度!”阿凤不理我,兴奋得直跳,恨不得亲欧阳一口,连声道:“好呀!好呀!是该海吃一顿庆祝!”
高松见我还想破坏,忙摇摇我的手,凑我耳边低声说:“别扫兴了。”我嘀咕一句:“好贵的!”心里抱怨高松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他的荷包不会比我的饱满。
彼此太了解,欧阳的表情显示,他猜到我和高松耳语的内容,冷笑一声,拖着阿凤小山一样的旅行箱,昂首向如意轩走去,还不忘教训我一顿:“湘湘同志,偶尔的放纵有利于身心健康!”大概觉得这话不够狠,又加一句:“小气鬼,今天本少爷买单!”
阿凤不知是怕我生气还是怕我搅局,走近我说:“老大,就算我们提前吃散伙饭,走吧!”我气得一笑:“散什么伙?吃完了我们还不是一起去广州,开学了还不是一起回来,一起上课?瞎折腾!”
这时走在前面的欧阳叹息道:“这箱子,比喜马拉雅山还重!”闻听此言,阿凤顾不得搭理我,小跑着追过去,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一串清脆的鼓点,最妙的是她并不帮欧阳拖箱子,而是亲亲热热,甜甜蜜蜜挎着欧阳的胳膊。欧阳象希腊神话里的大力士接触到地球母亲,马上获得无穷的力量,大步前行,箱子被拖得隆隆作响。
无奈之下,我提醒高松说:“这顿就算了,以后我们别跟欧阳掺和!”高松不理我的话,催促我道:“行啦,我们过去吧。一顿饭而已,你何必那么敏感!实在不行,等会儿我买单!”
这话足足吓我一大跳,慌忙拦住他说:“大家均摊,到广州还不知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工作……”话未说完,高松用笑容掩饰着不耐烦,拉起我就走。我担心他脑子也短路了,从没见过他这样阔绰。
如意轩名不虚传,热闹得像摆喜酒。
湖南人的嗓门虽然没有湖北人慷慨,但语速快,像著名的浏阳鞭炮,响起来就没了节奏,震得脑仁疼。我天生不喜欢这种地方,好不容易在角落里坐下。高松见我紧皱眉头,耍贫嘴说:“在家靠娘,出门靠墙,你这位置最好!”他的话并不幽默,却立刻使妈妈那张静穆的脸浮现在脑海里,不过我没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