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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窗外

李渔说:“窗,聪也;于内窥外,为聪明也。”陶渊明在《归去来辞》中写道:“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又说:“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窗子打通了自然和人的隔膜,把风和太阳逗引进来,使屋子里也充满了自然的气息,让我们安坐了享受,无需再到外面去寻觅。

记忆里关于窗子的文学名篇很多,欧·亨利的小说《最后一片叶子》就描写了一扇充满了梦幻和生命之美的窗。一位病重的姑娘,每天痛苦地数着窗外树上日渐稀少的叶子,她认为叶子落光,自己的生命也该走到了尽头。一场风雨之后,她固执地要求女伴拉开窗帘,等着生命残酷的判决。然而,她惊奇地看到树上还有最后一片叶子,这片在风雨袭击后依然张扬着生命本质的叶子,让她的生命奇迹般地康复了。而创作这片逼真树叶的老画家却因在风雨中染上肺病去世了,老画家给了一位姑娘生命,给善良的人们留下一幅生命的杰作。

诗人卞之琳也有一扇富有情感的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短短四句诗,温情的羞涩,缠绵的梦萦,痴痴的期待,淡淡的怨愁,浅浅的感伤,绕着那情感之窗飘来浮去。

住楼房,别人大都选择高层,我却喜欢住一楼,我的办公室也位于一楼,前后绿化很好。窗外有绿的树,红的花;有一首诗,一幅画;有一份遐想,有一片安详的心境。高层看似距离美丽的云朵很近,但推窗一望,什么也没有。

早晨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打开窗户。一缕清香袭来,灿烂的阳光照在花朵的枝叶上,使枝叶的纹脉清晰可辨。君子兰郁郁葱葱,花骨朵奋力绽放,似乎期待着要向我这位唯一的观众展示它质朴美丽的内心。我有些感动了,细心地为它浇水、修剪掉枯黄的叶片。窗外有棵槐树长得很努力,差不多跟楼房一般高了。上面常有鸟儿嬉戏,成了它们的天堂。听树上的鸟儿唱歌,仿佛听天堂传来福音。我想,上帝一定是这样跟人通话的。树是天使,鸟是天使,能够与大树、小鸟和谐相处的人,一定也是的。树枝上那些清脆的鸣唱为这个明朗的早晨增添了不少声色,甚至窗台上蹦跳的麻雀,那小脚爪柔软的落地声,都是入耳的。

窗在不觉间成了家的代言,薄暮笼上,炊烟四袅,万家灯火,那些或关或闭,或明或暗的窗户,盛满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夜的窗更有一种画境般的美,晚唐诗人李商隐深得其中妙趣,他在《夜雨寄北》中这样写道: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语时。一幅多么深情而温馨的图画,读了这样的诗文,你的心也会漾起暖暖的情谊,如巴山夜雨般涨满了心头。遥想曾经有过的爱的故事,一种缠绵的情思在月光下浮动。

每天深夜,写作累了,我总喜欢点一支烟,独自凭窗而望。此时与其说是看风景,不如说是看心情。隔窗一株娇躯轻摆的丁香树,发出盈盈动人的欢畅笑声,让人兀自生出一种“浮影轻掠人前过,红袖添香娇娘来”的曼妙感觉,这种感觉又会在不经意间与易安居士“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的意境重叠、交融,渐渐幻化成一个优美、经典、隽永的意象。谁家在收白天晾晒的衣物,晾竿清脆地碰撞着;拍打晒暄的棉被的声音,有些像捶打在云团上,在徐徐的夜风里,疏落而又饱满地散开了。有脚步声,虽然鞋跟急骤地敲击着水泥路面,此时听来却是轻盈和悦的,从楼前到楼后,渐渐消失。西边的贺兰山在黑暗里依然紧张地躬着脊背,宿命般沉重。远处的红灯和绿灯把夜空闪烁成一片彩色的泥泞,丰富了窗外的风景,漫漶着夜的艳俗和诱惑。窗前的一支烟燃罢,似乎劲头又十足了,于是点一盏心灯,将一本厚厚的旧书,平铺在这昏黄的晕圈之下,任思绪放飞到遥远,到未来……

缪塞的诗剧《少女做的是什么梦》里有句关于窗户的妙语,他说父亲开了门,请进了物质上的丈夫,但是理想的爱人,总是从窗子进出的。从前门进来的,只是形式上的女婿,虽然经老泰山相中,还待博取小姐自己的欢心;而从后窗进来的,才是女郎们把灵魂和肉体完全托付的真正情人。缪塞深得窗户与恋人情感的妙味。

记得李琛唱过一曲《窗外》:“多少回我来到你的窗外,也曾想敲敲门叫你出来。想一想你的美丽我的平凡,一次次默默走开。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对着你的影子说声珍重,假如我永远不再回来,就让月亮守在你的窗外……”优美动听的音律和情感热烈的歌词,猛然将我的心攫住了,揪紧了。在他的歌声里,我找到了那份久已陌生的情感,似乎随着歌曲不知不觉地回到了我的青涩岁月。在我的记忆中,我也曾踮起脚跟在一扇窗下伫立过,守望过,眼神期盼,思绪迷漫……年少的青葱岁月白驹过隙般倏然而逝了,似乎不过转眼之间,自己已经过了“绰约风情遮不住,绿意葱融入眼来”的生命佳期,从一个站在窗外满头烦恼丝的少年成为一个两鬓生雪从容淡定的中年人,从一扇充满了梦幻的窗走入了一扇现实的门。那窗里的人早已远去了,从记忆的表面匿入了深处,我不知道那扇窗是否还在,那道窗帘是否依然紧紧地掩着,是否依然会有一道光亮从帘中不经意地流泻出来,但我知道,窗外那个少年的影子早就模糊了。尘封已久的心门,早已锈蚀斑斑,开门的拉手已被岁月风化为浮尘。再一次听到这首歌,仿佛看到一面徐徐打开的窗户,透过它,我又一次看到了我年少时的梦想。

日子风一样安静地从窗外走过,没有声响。蓦然间,2008年已经来临,奥运之火已经传递到家门。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当我们蓦然回首,才惊觉岁月缤纷,时光飞梭。你没完没了地奔跑,却不知今夕是何年。安静的窗外,让人有点淡淡的怀旧。仿佛翻出一张张老照片,翻出一页页旧日记,工作忙乱的没有了时间思考。我的心思似乎总是那么飘忽,如天空里的云。多年以来,我一直希望能用文字将心中的一些感触,用一种恰当的方式表达出来,作为一种心灵的倾诉。于是无论严寒酷暑握着一支笔,日里夜里把眼睛盯着自己的内心和窗外的世界,努力追逐、捕捉自己的心绪,却经常感到越写越恍惚了,仿佛一只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的小狗,目标明明近在眼前,但就是咬不到。只有偶尔在对着窗外天马行空的回忆中,才可以找回一点点原来的我以及旧有的记忆。不过那记忆都淡淡的,有些恍然,其中一些已经被时间的河水冲淡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一枚在秋雨中腐败的树叶,颜色和纤维消失了,只留下一些叶筋儿,还保持着一片叶子的形状。

窗外有雨,有风,还有我的梦想。梦想如一片轻盈的叶子,被风刮着一直漂浮在我的前面。我无歇无止地在追逐它,这片叶子却永远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诱惑着我。我常常在晨曦初露之际,提醒自己:“今天干些什么?”在暝色四合之时,拷问自己:“今天干了些什么?”我怕自己无所事事,因为那是生命的一种负状态,是人生庸碌和萎靡的根源。我更怕自己失去梦想,因为那无异于鸟失去飞翔的翅膀。人确实需要有打开心窗向外看的勇气,不能困蹴于一室之中,泯灭突破樊篱的渴望。人在屋里憋闷的久了,倦了,懈怠了,视觉就凝固了:这不是体力上的疲惫,而是心智上的衰竭。这时需要打开心灵的窗子,让风进来,让新鲜空气进来,这样思想才不会霉烂。

所谓生命,其实就是透过窗户向外张望时,内心深处留下的那么一点点喜欢,一点点讨厌,还有一点点感动后留下的记忆。看过的风景,读过的书,喜欢过的音乐,感动过的故事,还有那些窗外美丽而模糊的风景都会在我们的心中留下痕迹。

一位作家这样写道:谁说寂寞就在我的窗外,窗外分明站着整个世界!我们的梦想大都在窗外,只要窗外有风景,我们的心就不会觉得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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