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吴县张家家主张恒老来得子,恰在此时有一道士非要进张家看看。张家祖上便都是儒家学者,所以也算得上是一个书香门第,自然只钟情于儒家学问。况且多年前武帝就曾下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也使得张家对其他学派的学者都很是反感,甚至敌视。
“哪来的道士?走走走!”张家家丁见一个道士在门口张望,便冲上头来往外轰。
“你们家是不是有喜事啊?待贫道算算……嗯,原来是张大学士喜得贵子啊,哈哈……让贫道进去看看!”这道士先是掐指算卦,接着竟然直接往里闯了去。
“你这个臭道士怎么这么蛮横?走走走,不然休怪我等动家伙,伤到你老人家可就不好了!”两个家丁见这道士横冲直撞,便也不再客气,直接抄起棍子将老道士往外拱。
“就凭你们两个也想拦住贫道?还嫩了点。”语罢,竟在一瞬间从门外进到门里,两个家丁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穿透吗?家丁见此道士怪异,便大声嚷嚷起来,没想到惊动了张恒老先生。
“你们两个干嘛大声嚷嚷?发生了什么事?”张恒从院子走来,倒也是文文静静,没有一点恼火的意思。
“老爷,这个老道士乱闯家宅,我们要把他……”
“什么乱闯家宅,今天是个好日子,来了都是客!道长来此有何贵干?”还没等家丁说完,张恒就打断他们的说话,反倒是对这个道士彬彬有礼。两个家丁互相瞪大着眼睛,没想到老爷今天竟如此反常。
“贫道也是闲来无事,路过贵府时忽觉一阵彩气盘空,想必是有大喜事,再掐指一算,原来是张大学士喜得贵子,特想进来看看令公子,也好让贫道恭贺一番。”老道很是客气地说道。
“哈哈……道长果然神人也,来来,且随老夫去看看。老夫多年要子无果,不料今日却是老来得子,上天对我张家真是照顾得很呐!”张恒见这道士说话很是中听,索性就带这道士去看看新生儿。
走进大厅,张恒对着下人柔声说道:“去把公子抱出来给这位道长看看。”下人们很是犹豫,因为老爷平时最排斥的就是当年与儒家抗衡的道家,如今却对一个道士如此礼尚有加,实属怪异。张恒见下人们还不去,便厉声道:“没听见老夫说话吗?去把公子抱上来给这道长看看!”语气中带着一丝傲慢的气息。
下人们赶忙去了内屋。
不一会儿,一个丫鬟抱着个婴孩就上来交给张恒,张恒很是小心的抱着婴孩,生怕伤到婴孩的一根汗毛。
他抱着婴孩走向道士,道士看着婴孩可爱有加,便情不自禁地捏了捏这婴孩的小脸,而后说道:“张大学士,贫道对看相略有研究,可否……”张恒这下就有些不高兴了,儒家学者向来不相信什么算命看相,如今遇见这种事,不答应吧别人会说儒家人小气得很,答应吧这又有判道之嫌,不论左右面子上都很是难看。可是换个角度来想,让他看看孩子也没什么害处。
于是张恒心中豁然开朗,并笑着说:“道长请便。”这道士岂能不知道张恒在想什么,于是对着婴孩的面相端详一番后一本正经地说:“哎呀,恭喜张大学士啊,这婴孩不一般。你看他双眼黑泽明亮,炯炯有神,再看他额头宽厚,这显然福祉所向啊。”说着摸了摸婴孩的后脑勺,接着又是一副惊讶:“张老先生,这孩子命中注定不平凡!将来可是个大才啊!怪不得路过贵府看见彩气腾空,这是大大的祥瑞之兆啊!可喜可贺,真是可喜可贺啊!”张恒听着这道士说的眉飞色舞,却也是很中听,便满脸笑意。
半晌过后,张恒发现这道士皱了下眉,便关切地问道:“道长,这是?”道士沉默了许久,说道:“张大学士,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张恒摆摆手道:“有什么话道长不妨直说!”道士正色道:“张大学士,这孩子以后可能……困于一个情字……虽然事小,可万不能掉以轻心啊。”张恒一听,便如释负重,长叹一声说:“哎呦,老夫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婚姻大事我自然会为他安排妥当的,道长多虑了。”道士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说道:“张大学士,贫道见与令公子有缘,可否为他起一名讳?”张恒心想若是他起的好,便用下也未尝不可,若是起得不好,便可当众羞辱他一番岂不快哉?于是大笑着说:“好啊,但凭道长做主。”
道士前后踱步,少顷,道士停了下来,看了看张恒,又看了看婴孩,说道:“儒家自比天下正道,当年武皇帝也发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令,更是确立了儒家的正统。此子生于儒家大户,就应传承吃苦耐劳、未雨绸缪的精神,要生于忧患,方能圆行于天下,这不是儒家行事原则吗?”张恒听得入神,便急切地问道:“道长果然学识渊博,但不知给犬子起何名讳?”道士脱口而出:“就叫无欢,如何?”张恒嘴里念叨着:“吃苦耐劳,逆境勤奋,生于忧患。无欢……无欢……好名字啊!张恒多谢道长!”话刚落地,张恒就对着道士行一大礼,硬是让道士在家里吃了顿便饭,给了道士许多银两才让道士离开。
道士走出张家之门,对着张家的方向无奈的摇着头:“你们儒家那一套贫道清楚得很,那套说辞贫道也只是说说而已。不过此子此生确是注定不凡,并不是你所能控制。真是可怜了你张恒大学士啊。对不住啊,此子无欢会带给你家一番劫难,他此生必入道门……”说完便一闪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时光荏苒,一晃便是十二年。
张家书房内,一个文静的男孩端坐在案前仔细研读儒家的四书五经,这正是张恒之子,张无欢。一个丫鬟跑来说道:“少爷,老爷唤你过去。”这男孩缓缓起身:“知道了。”常人一看这简直就是儒家学士的典范。
无欢很快到了父亲的寝室门口。
房门紧闭,无欢深吸一口气,对着大门行一大礼,朗声道:“父亲大人,孩儿特来拜见。”
不久,屋内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欢儿,进来吧。”无欢缓缓打开房门,见父亲坐在茶桌前,便对着父亲跪下磕头。之后便起身直立,等待父亲的询问,从无欢的表情来看显然已经厌烦了这套。
又是一刻钟,张恒终于开口:“欢儿,《论语》《中庸》《大学》《孟子》几部经典可曾背熟?”无欢说道:“父亲大人,这些欢儿早已背熟,欢儿想学些新的东西。”不料张恒大怒:“什么?这几部书可是我们儒家经典中的经典,你这小儿才仅仅是背过而已,你理解了其中的含义吗?你知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故事?无知小儿,儒学可是当年武皇帝让天下独尊之学,你竟然对儒学如此不敬!去,将论语给我抄上两百遍!”无欢倒也平静,慢慢跪下对着父亲磕一头,便起身离去。其实无欢早就暗中让下人去外面买回了其他学派的书,在他看来,儒学不知有多么枯燥,他的心早已飞向了外界。
又是几年,张无欢已经十六岁。
这天夜里,无欢将这些年买来的其他学派的经典尽数烧毁。次日清晨,无欢竟主动跑来寻找父亲。
像往常一样行完大礼背完儒家几部经典,无欢才开口说道:“父亲,孩儿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张恒一脸严肃,说:“什么事?说来听听。”无欢想了想说:“父亲,孩儿如今已十六周岁,已是成人,孩儿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像当年孔孟一般,游学天下,不知父亲应允不应允?”张恒一愣,问道:“说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无欢一眼真诚,说道:“父亲,孩儿真的想去游学天下,也好结识更多的儒家学者,丰富孩儿的知识,这不好吗?”张恒看无欢坚定的眼神,许久,突然笑道:“我们欢儿终于有出息了!来,让父亲为你准备一番!”无欢惊道:“父亲,您这是……答应孩儿了?”张恒牵着无欢的手说:“我儿有此志向,我做父亲的为何不支持!”
三天后,无欢带着伴读书童,背着一个书箱准备出发。张恒一脸幸福的看着无欢,嘱咐道:“欢儿,一个人在外要多加小心,一旦不行就回家来,懂吗。遇事不要硬碰硬,要灵活应变。”张母在后面不停地抹着眼泪,张恒喝道:“我儿有出息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哭个甚!”张母这才走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无欢说:“欢儿,这是母亲这几年攒下的碎银,你拿着以防不时之需。”无欢的眼泪不自觉地从眼里喷涌而出。此时张恒也是转过身去,背对着无欢摆着手哽咽地说道:“欢儿,快走吧,快走吧……”
无欢走出几十步,对着家门双膝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暗声道:“父亲,此行孩儿会让您失望吧……”转身带着书童义无返顾地向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