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霏被抬回了办公室,一直都昏迷不醒。赵一宿只好给单良场长打电话,单良连夜赶了回来,然后又连夜把雨霏送到了县人民医院。医生诊断说是严重的精神刺激引起的综合性休克,需要马上住院治疗。
雨霏在医院里整整昏迷了一夜,才渐渐的苏醒过来,他苍白的脸上还挂着前日的斑斑泪痕。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一时间还有一种隔世般的恍恍惚惚,他用微弱的声音问我这是在哪啊?有人告诉他说这是在县医院。他的眼睛似乎在雪白的天棚上寻找着什么,突然像省悟过来似的问周围的人,那个起火的小房主人找到了么?有人回答说镇派出所去人检查过了,那屋里根本就没有人,可能是有人故意点的火。雨霏听了无力的点了点头,周围的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护他那几个疲惫不堪的人,脸上也露出了疲倦的笑容。
雨霏醒过来后,护理他的人也各自找地方休息去了。雨霏一个人静静的躺在病床上,他的脑海里不断的闪现那个小房子通红的火焰,那情景好像是一场刚刚过去的梦,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那凄惨的情景让他想想就有一种肝胆欲碎的感觉。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小房为什么会失火呢?梦莹究竟在哪里?难道是她自己点着了小房子么?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自己订婚的事,她才绝望的烧毁了所有的希望,包括那一树红色丝巾的呢?那么,她人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呢?他作梦也没想到结果会是如此的凄惨,这是他永远都预料不到的。这空茫茫的世界,漫漫长长的人生,梦莹她该怎样去面对呢?一时间,雨霏就像坠入了一片苦海之中,挣扎着却看不到茫茫的边际。
这几天,镇里的的黄书记和曲佰超镇长,还有雨霏要好的同事都到医院来看他了。他只能不厌其烦的重复着一样的话,说那晚休克是以为人在那火里边,连惊再吓才晕过去的。来的人也都是一种心情,说些安慰的话,希望他早一天病愈,大家的话让雨霏很感动。
黄书记还半开玩笑的问雨霏什么时候办喜事,好讨个酒喝。他对雨霏说了好多关心的话,他说雨霏在牛场已经干了一年多了,牛场工作抓的不错,受到了县里相关领导的好评。这一年多他也很不容易,一方面经受着家庭变故带来的痛苦,一方面又要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苦生活,在工作安排上相信组织上一定会给予充分考虑的。他拉着雨霏的手说你这回也要有新家了,准备北场奶牛南迁以后,你也回镇里安排新的工作。雨霏紧紧握了一下黄书记的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雨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住医院,真有说不出来的郁闷,他人在医院里治病,心却在牛场那边。因为天气已经进入九月份,北牛场的一部分牛迁回南牛场的日子越来越近,一些准备工作都要开始了,雨霏心里很着急,天天盼着出院。每到夜晚人静的时候,他又牵挂着不知道去向的梦莹,一夜也睡不着多少觉,病情恢复的很慢。
秋萍也不知道在哪知道了雨霏生病的事,这天上午来看他了。只是几天的工夫,秋萍明显的消瘦了许多,人显得很疲惫,很虚弱。她拎了一些水果之类的东西,放在雨霏的床头柜上,然后坐下来问雨霏好没好些。雨霏看见她的样子,心里感到有些愧疚,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秋萍摸了摸雨霏的头,又掖了掖他的被子。雨霏声音很低的说谢谢。秋萍没有说话,她走到窗口前,背对着他站了一会儿,轻声问:
“你觉得我很贱是吧?”
“不是,我?”雨霏慌乱的想解释。
秋萍回过身来面对着雨霏,抢话说:
“那还会是什么呢?你不喜欢我,你不接受我,这可以,因为我不够好,我不够优秀,我不怨恨你。但是,你起码要尊重我的感情吧?你明明知道我在爱着你,可那么大个事你偏偏就不告诉我,况且她还是一个离了婚的农村女人,你这不是在有意贬低我又会是什么?是,是的,你病了,我又来了,我没有了自己的尊严,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啊?!”秋萍终于忍不住哭了。
雨霏把脸扭过去强忍住心中的酸楚,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他停了一会儿说:
“秋萍,你不要误会,其实,你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这不用我说,所有认识你的人都会这么说的。有人说被爱要比爱更美好,你对我夏雨霏的一片真情,是我这一辈子值得珍惜和骄傲的一笔财富,我真的很感激你。但是?你还小,有些事也许你还不能体会那么深。你怨恨我,你骂我,我能理解,也许我没有做好,但我真的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对这件事我不想说的更多,因为我不想再碰破自己未愈的伤口了。我只想对你说,也许,有那么一天,你老了,你躺在摇椅上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回忆起这一段往事,你就会懂得,原本你曾经怨恨和不肯宽容的很多东西,却成了你最不能忘记的一种感动。这就是恩恩怨怨的人生,这就是苦辣酸甜的生活,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秋萍哽咽的说:
“我不管明天,我更等不到老了的时候,我只要现在,你敢答应我吗?”
雨霏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说:
“秋萍,真的不可能了,对于爱这样的字眼,我已是心如止水了。我只想有个家,有个会做饭的,永远不会触碰我伤口的女人?”
“你的那些自信,那些睿智,那些愤世嫉俗的精神都哪去了?这不是你!”秋萍喊道。
“那已经是过去了!过去,我有自信,我有年轻,我还可以有未来,那就像漏进阳光的一杯水,透明而甘甜。可是,我却不小心把它给弄洒了,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空杯子,我还拿什么给自己,更不用说给别人了。”
“可是,那个杯子还在,那个杯子还是完好的,你可以再往里装水,你可以把它再放到阳光底下呀!”
雨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很深沉的说:
“有一个笑话我很久以前就看过,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有感悟。女人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我们女人,谁还来给你们缝补破露的裤子?男人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女人,我们男人还穿裤子干什么。你说,如果这世界没有了女人,还要那一点点的遮掩有什么用?如果心里已经灰暗了,还要阳光有什么用??”
“我恨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秋萍没等雨霏说完,喊着哭着跑出了病房。
雨霏把被子猛的蒙在了头上。
一直到出院的时候,秋萍拿来的那些水果,雨霏一个都没动,他咽不下去。
出院那天,雨霏特意绕道去了秋萍的影楼一趟,他原想进去坐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真的伤害了秋萍的感情,他要最后一次向她道歉,当面说一声“对不起”的话,也好让自己压抑的心情稍微平静一点。可是,当他到了秋萍影楼门口却犹豫了,他不敢走进去,更不敢面对秋萍怨恨的眼睛。他心里突然明白了,这样的一种伤痛,怎么可能是一句话就可以抚平的呢,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是那么的可笑。他对着影楼心里说你保重吧!也许我们不会再见面,但是有你的幸福我就足够了。他匆匆的离开了那里。
因为大病一场,因为对梦莹的忧心重重,因为对秋萍的愧疚压抑,这一切都赶到了一起,雨霏真有一种心力憔悴的感觉。回到场子以后,他人已变得木然了许多。原来没事时根本不喜欢喝酒的他,现在却常常在夜里起来喝一阵子,也不需要菜,只是呆呆的一个人坐在黑夜里,不说话,一会儿一口,一会儿一口,直到有些晕沉了才躺下。单良劝过他不要那么喝酒,会伤身体的,他说要么睡不着觉。再后来单良也习惯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一部分奶牛南迁准备工作正在有序的进行着。今年在安排留守人员的时候,自然不能再让雨霏站下,因为镇里要调他回去了,所以研究让单良留下来了。现在离回迁大约还有二十几天的时间了,雨霏和单良整天忙着筹备冬季草料,孕牛体检,编号,还要给那些新生牛防疫,打耳签,照像归档等等,工作头绪多,雨霏没有太多的时间一个人闲着,这多少让雨霏压抑的心情得到了排解,有时也和大家聊聊天什么的。
这天吃完了早饭,赵一宿把雨霏拉到一边小声告诉他,雅娟说要来场子看他,他有病的时候雅娟没在家,刚刚回来听说了非要来不可,问雨霏行不行。赵一宿还说雅娟她家前些日子托过他,让给问问什么时候能把婚事办了,因为他看雨霏有病刚好没敢问,看他这几天心情好多了,这次雅娟来是不是能订下来。雨霏想了一会儿说我也在考虑这件事呢,反正都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不像年轻人那么多说道,说办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你就让她来吧,正好我们俩商量一下,也免得你中间老是跑腿了。赵一宿高兴的连声说好,我马上告诉她。
雅娟来的时候,雨霏正和单良在场区里,赵一宿跑来告诉他雅娟在办公室呢,他和单良交代了一下就回办公室了。当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他有点愣住了。雅娟正收拾他那些没穿的衣服,有的已经叠得整整齐齐的摞起来了,有的堆放在一边,看样子是想洗的。雅娟低着头,一缕头发遮住了她的半张脸,那种女人特有的贤惠样子,雨霏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了,那是他就快要忘掉了的一种感觉。他没有惊动她,他真想多一会儿这样的感觉。
也许雅娟感觉到了什么,她一甩脸上的头发,抬眼正和雨霏的眼睛碰在了一起,她的脸上立时飞起了一片红晕。雨霏的心里咯噔一下,雅娟的动作似乎触碰了他心底的一种什么东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面对着眼前这张还很陌生的脸,他的感觉却一下子又飘然而去了。他心想,也许是自己心里始终装着一个挥不去的影子,或许天下所有女人幸福的动作都是一样的,所以她们有时那么的相似。
雨霏不好意思的笑了。他忙走过去拾起那些堆在一起的衣裤说:
“真不好意思,这么乱遭遭的一堆。”
雅娟一把手抢过来,小声的说:
“女人不洗衣服还做什么呀?”
“这??”雨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雅娟很麻利的端着洗脸盆到门口洗衣服去了。雨霏想了想就到食堂找赵一宿,告诉他中午他俩不过来吃了,一会儿开饭的时候他过来打一些回办公室吃。赵一宿说你不用操心了,单场长刚才已经安排过,你和雅娟在办公室等着就行了。听了赵一宿的话,雨霏觉得心里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