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笑,我说的可都是真话。有些事我也不想说了,我也不想得罪那个人,干不了我还躲不了啊。不过我今天说的话你们可得给我保密,不是为了说清楚我不干的原因,打死我也不会说这些没用的话。咱不干就悄悄回家,说多了没用。我不是说,他的眼睛里有谁啊,说句难听的话那是裤裆夹气球,楞装出奶的牛。我刚才听老胡头说,找他有事人家正喝酒呢没给你来,我听了也想不来了,可我老郝和组织上不能耍态度,我最起码要为全村选我的父老乡亲负责,我在位职上一会儿就干好一会儿的事儿,要说明天再找我可就不一定来了。”
“我说老郝啊,你先听我说一句。”雨霏突然说话了,他的表情很冷,“你今天提出的问题当然也包括你提出辞职的事,我回去和党委领导汇报一下,有些事还要再做具体的调查和研究,才能予以解决,这点你是懂得的。至于你辞职的事,在党委没有同意你的请求之前,你说的很对,在位置上一分钟就要干好六十秒,没有任何理由可谈。再说了,即使你提出辞职,还要按照法律要求履行程序呢。”
“夏镇长我说明一下,我今天可不是反映问题来了,我也不要求党委调查解决。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不过是想说明白我不干的理由,我还要在这个村子住呢,孩子今后还要找媳妇呢。”郝主任有些激动,说话的语音都变了。
“看看,刚才还说为父老乡亲负责呢,这么点事至于吗?好了,老郝你先回去,我还是那句话,在党委没有正式答复你之前,你必须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我相信你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吧!”
郝主任似乎还想说什么,雨霏示意让他走,他不情愿的站起来,嘴里还叨咕着:
“我和大家伙说我不干的原因是我孩子他妈有病,我没时间干好工作,所以提出辞职------”
“我懂你的意思,不管你怎么说,组织没同意之前,你就是地营子的村主任,所以你必须履行职责。”
郝主任听出了雨霏话语很严厉,也不再说什么了,转身走了。雨霏沉思了好半天。他对张东分析说,看来妇女主任辞职的背后,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配合问题。不管老郝说的事情有多少水份,有一点是事实,那就是胡风在工作方式方法上存在很多问题。家长作风,偏亲向友,丧失原则等不良作风已经很严重了。雨霏看着张东问道:
“你是不是这么看呢?”
张东从郝主任开始说话时,表情就一直很沉默,很少说话。他听夏镇长问自己的看法,便说我非常赞同你的意见,他也举了地营子村过去很多工作上的例子,并说对此很多机关干部都有意见,只是碍于很多因素谁也不想说。雨霏听出了张东的话外音,也没有再往下说什么。他拿起文件包说咱们找妇女主任再了解一下情况,不等张东回答,他已经急匆匆的走出屋外了。
他俩先是到妇女主任张爽的家,门锁着,问邻居说她可能和她男人大亮去地里了。他俩左打听右打听,才在屯子北叫北坟圈子的地里看到了她,她正和大亮在地里起垄。大亮在前边赶着一头黄牛,她在后边扶着犁,犁上还挂着一个小收音机,正在播放着邓丽君那首《小城故事》:“看似一幅画,听似一首歌,人生尽添真善美,这里已包括------”那美丽而缠绵的歌声,断断续续的随着轻风飘出很远。秋风不断的掀动着她蒙在脸上的那块红纱巾,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那么的耀眼,离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她。
雨霏笑着对张东说:
“这美丽的歌声使我一下子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了,你看现在的年轻农民,和老一辈就是不一样,干活也忘不了浪漫,多有诗情画意啊。”
张东叹了一口气,不无感慨的接过话音说:
“我小的时候念书学的那篇课文,讲什么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觉得象是天堂一样的美,现在,我们一天天看着自己曾长大的家乡,离那样的生活已经不太远啦!等我退休后就回老村包两墒地,也过几天田园般的生活,那才叫养老呢。”
雨霏笑他说还没看出来有一肚子浪漫,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牛犁跟前。因为都是抓一个口工作的,平时接触很多,都非常熟悉,对他俩的到来,张爽没有太多的惊讶和寒暄。她摘下蒙在脸上的红纱巾,问夏镇长,张助理来啦?样子显得很不自然。张东开玩笑的说:
“嘿,张大主任平时看着象个柔弱小媳妇,可关键时挺能干啊!不光是能拿笔杆子,还能扶犁把子。”
张爽笑了,还没等她说话,大亮在前边接茬嚷嚷道:
“这不是吗,给人家倒地方了弄的挺上火的,拿自己撒气,非要在后边扶大犁------”
没等大亮把话说完,张爽冲他大声咳嗽了一下,他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不再说话了。
雨霏就着这个话题问张爽是不是真的不想干了,是什么原因。张爽说夏镇长和张助理你们俩来了,我很高兴,我只能说我不干什么原因也没有,就是工作跟不上,给组织总添麻烦,接着又说了一大堆自己的不是,最后说:
“我的那些计生工作表簿卡都在村上抽屉里锁着呢,我不能象有的妇女主任那样,一说不干了就扔掉,故意给领导出难题,等你们一有人选我立刻就完好的交出来。不过有句话我必须向二位领导说清楚,因为你们俩是我多年的领导了,我也不瞒你们说,如果接我的妇女主任是那个人,我不会轻易交出去的,其它你们什么也不要问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就是一句话,不干了!”
张爽说话的时候表情很严肃,本来很年轻漂亮的脸上,此时就象多云的天气,阴下来了。雨霏看看张东,两人心里都明白张爽说的那个她指的谁,这个时候如果再说下去,结果一定会很尴尬的。于是,他俩只好安慰了张爽几句,匆匆的走了。
这一夜雨霏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心里为地营子的事很着急,从白天在那里的整个情形看,有些问题已经不仅仅是影响本村计划生育大会战的事情了,而是关系到这个村的基层班子建设的大问题,稳定问题。他敏锐的感到,在地营子村现象的背后,掩饰着一种恶劣的政治腐败,甚至其它村或其他人也会不同程度的存在。所以,他很清楚的意识到,地营子村的妇女主任和村主任的辞职,已经不是很单纯的个体问题,也不是某些班子成员之间的配合问题了,作为镇政府领导班子的副职,他现在想的是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把地营子村的问题摆到党委和政府领导班子的桌面上,得到领导班子的高度重视,并能采取一些相应的解决措施,由此敲响全镇村级班子建设工作的警钟。然而他心里又很矛盾,他不能不考虑到胡风和黄镇长的特殊关系,两人即是同学又是多年的结交,亲如兄弟,这也是郝主任和张爽辞职后,任何话也不讲的主要原因。正因为如此,他要是站出来揭开地营子村连续出现辞职现象的内幕,建议对地营子村班子的调查,牵涉出的会是怎样的结果,他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地营子村的事他绝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但是谁都知道的事,为什么谁又都不去触碰它呢?他不会不明白的。因此,自己的建议如何去向党委领导说,说了又会是怎样的结果,会牵动怎样的一些人和事,他不能不想。他白天没有和张东说这些,但他心里是清楚的。乌裕尔河这块土地,养育着勤劳智慧的百姓,同样也繁衍着各种裙带关系。它就象一张密密的网,可以连接人们的亲情和友情,凝聚着地域的精神和力量,但它也可以羁绊着人们的是是非非,缠缠绕绕的使你走不出一个圈地。作为政府的领导,他深知自己是站在选民的手掌上当官的,他不能不考虑掌声和选票的多少,不能不考虑上司的好恶对自己仕途的重要性。在此之前的一个副职领导,仕途上兴衰的事实,他不会忘记。他心里十分明白,因为一件事的牵动,哪怕这件事本来无关紧要,但你如果触碰了你本不该碰的事,也许会因此被绞进一张网里,让你挣不脱,挺不直,你会陷入一个很痛苦尴尬的境地。可是,雨霏又想到,如果自己不去建议,装作视而不见,那么地营子的现象也许会变成北桥镇现象,饶水县现象,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和那些善良的父老乡亲,雨霏甚至想了更多。他本不是一个怕丢掉仕途的人,但他真的怕那种被绞进网里后,太多人那种躲避和轻视的目光,那会让他窒息而亡的。最后他选择了既不失良心又不会掉进网里的方法,决定在黄镇长不在机关的时候,只和何书记一个人谈谈。这样做虽然他知道有点不妥,但也许是最好的上策了。这样思来想去的,一直到天快亮了,他才睡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