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组宣布梦莹到村里上班后,张东根据雨霏的意思,抽调了计生办的几个业务骨干,一直在地营子村帮她熟悉业务,前前后后加一起大约有十天左右,这是计生办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事。梦莹也很争气,业务熟悉的很快,无论是各种表簿卡册,还是育龄妇女的基本情况,都掌握得很快很准,其间还作通了一个计划外孕妇女的工作,领她去县里做了人流。但这样的工作成绩并不会改变胡风对她的成见,为此胡风也含而不露的说了一些风凉话。他几次问张东他们,夏镇长过去是不是认识许梦莹,那些问话中,总会带一点让人琢磨不透的腔调。但总还是没发生什么别的事,这样的平静多少让雨霏有了点宽心,他的心态也渐渐的平和起来了。
可是,这样的日子并不很长,雨霏所预料的事还是发生了。就在梦莹上班半个月后的一天,雨霏早晨刚刚上班,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批阅文件,一个浓眉大眼很英俊的小伙推门进来了。还没等雨霏问他找谁,那个小伙子用一根手指点着问他是不是夏镇长。雨霏站起身疑惑的看着小伙子问他是谁,有什么事。那个小伙并不回答他的问话,指着雨霏的鼻子大声的喊道:
“用不着你问我是谁,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非得让许梦莹当地营村妇女主任,你是啥意思?你当官还当到地营子村去啦?看你长的人模狗样的,怎么会做这种缺德的事啊?”他一边骂一边挥着拳头,那样子好象真的想一拳挥在雨霏的鼻子上似的。
看着和自己个头差不多的小伙子,雨霏心想就凭自己少年练过武术的体质,一拳就完全可以击倒他,就象当年在知青点上打架一样。他紧紧的握住拳头,一声不响的看着他骂,脑海里在急速的搜索着,这突如其来的人到底是谁,是因为什么事来找自己的呢?当他听到小伙子嘴里说出妇女主任和地营子村这些话语时,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仇二贵!许梦莹的对象。在确认了事实以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火气反倒消下去了,他放下攥紧的拳头,平静的问那小伙道:
“你是仇二贵吧?”语气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
“是又怎么样?废话别说,我不让想我老婆当地营子村的妇女主任,村里干部说,让谁干不让谁干现在是你说了算,你说个痛快话吧,你非让我老婆当这个妇女主任想他妈的干啥吧?”
“这话是村里谁说的?”
“谁说的我不能告诉你,反正老百姓不能说,你也别问。如果不是村干部打电话给我,我他妈的还蒙在鼓里呢。今天你不给我一个明白的说法,我和你没完。”
雨霏这时已经听明白了仇二贵的话外音,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即使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这件事,他只能说二贵你先回去和你老婆好好谈谈,她不愿意干可以提出辞职,何必到这里来闹。仇二贵此时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越发骂些难听的话,气得雨霏心火直往头上撞,满脑子嗡嗡的一片叫声。
仇二贵的叫骂声惊动了机关的整个走廊,很多办公室里的人都出来了,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的上来劝阻,有的在悄悄的议论着。有几个人过来强行把仇二贵拉走了,他在走的时候还指着雨霏说:
“我宁肯让我老婆当舞厅小姐,也不会干村妇女主任他妈那破玩意儿。瞎了狗眼了你!”
仇二贵这一闹腾,让雨霏的心已经冰冷到了极点,他一时间感到心头无比的沉重、屈辱、无助和伤感。他已经猜到了仇二贵此次来找自己的背后,应该是有人精心策划的一场闹剧的开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正面临着更多意想不到的纠缠和中伤,其中最不可避免的可能是和梦莹之间被杜撰的故事,因为他从仇二贵的叫骂声里,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一点。对地营子村这次的新制度试行,很多个可能的后果他都预料到了,可偏偏是没想到会闯出个仇二贵来,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一旦缠在任何人的身上,都会是一种无法挣脱的厄运。雨霏开始感到了有一张密密的网正向他张开着,他此时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的左右自己了。
仇二贵刚走一会儿,黄镇长就让机关通信员把他叫了过去,他还没等雨霏坐下就不满的对他说:
“怎么样?我早就对你说过,村里安排人员最重要的是从有利于班子团结出发,在农村这块土地上,管他什么能人不能人啊,支部书记要肯拉套,他一个是能人就行了,他下边的人给不给他拉套那是他的事,我们没那么多心操。再说了,这么多年在农村工作你还不明白一个道理么,村里班子其他那些成员只是聋子耳朵配当,哪个乡哪个镇哪个村不是如此。退一万步讲,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支部书记自己安排自己的人,又能影响咱们党委政府什么?只要村里能完成上级的征粮任务和各种收费,这就是咱们的成绩,其它都可以无所谓。我说过,县委朝下看什么,他看乡镇党委书记,还有我这个政府镇长,他不看村级班子,他更没那心可操。话说白了我和何书记任何工作都要对县委书记,县长负责,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可你这下好,负不负责,出不出风头,耽误不耽误工作这些暂且都不说,单就说对你个人政治成长的影响可是大事吧?我严肃的和你说,凭你的能力和学历,你不要丢了西瓜拣芝麻啊!”黄镇长说的很激动。
雨霏欲言又止,他实在找不出任何话说。他知道在这个突如其来发生的事件上,他就是有一千张嘴一时也是无法说清楚的,他只能在今后事态的发展中看转机,在适时的时候得到澄清。而此刻他觉得自己被挤在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里,能不能出去都是不可预测的事。一个政府的副镇长,为了一个村级的干部任免,竟被搞得如此的狼狈,他的心感到不可言状的冰冷,他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他问黄镇长如果没事就走了,黄镇长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正是秋冬交替的季节,这天傍晚下了一场小雪,雪不是很大,细碎的雪花在朦胧的月光里飘落着,无声无息,天气一天比一天显得冷了。
雨霏收拾好亚芳的一切,独自坐在窗前的桌子旁,呆呆的看窗外的雪花。白天里所发生的一幕幕,就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他立时觉得有一种伤感袭上心头,使他差点流下眼泪来。他思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他相信解铃还需系铃人,看来只有自己亲自去找梦莹和仇二贵具体谈一下,看来只有梦莹才能解开这个结。如果她不和二贵拗着,能答应自己提出辞职,然后再由考核组向党委提出新的人选建议,依然走先前的程序安排缺员,这样做于公于私都还算说得过去。否则,如果许梦莹就这样不明不白,不声不响的不干了,他夏雨霏自己给别人留下了口实不说,还将会使这次考核工作成为一次失败的笑话。同时他也想到了,如果自己和梦莹,仇二贵在公开场合谈这样问题的话,最后的结果恐怕谁都难以预料。他想去他们家谈是比较合适的,这样,谈话的距离也会拉近一些,有些话可以心平静气的沟通,无论发生什么事,外人都不会知道,也就最大限度避免了事态的复杂化。然而他又想到的是,人去多了仇二贵会不会没面子,因此产生抵触和反感情绪,不但达不到解决问题的目的,反而会事与愿违。再从另外一个角度想,如果仇二贵不给自己面子,让自己下不了台,自己在同去的机关干部面前怎么抬头。如果不去谈吧,他心里发堵,发闷,他怎么琢磨着,都觉得这件事于公于私都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所以最后他决定一个人去仇二贵家。而去他家的最好时机就是晚上,就是现在,没有人知道,不会造成影响。于是,他没有通知张东他们,他知道这会是一次很冒险的行动,一个是被别人知道了会更说不清楚,另一个是说不定仇二贵会和他发火动手,但他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他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
雪还在静悄悄的下着,雨霏怕天太晚了,所以车子骑的很快,不到二十里的路只一会儿就到了。因为有些月光,还能看见朦胧中村落里的房屋。傍晚刚深一点,村子里偶尔还有狗叫,还有不时传出的吱吱呀呀开门声和关门声。雪色里大多人家的窗口里还都透着光亮。
他知道梦莹的家,因为他曾听她说过在村最东边的三间房,他径直来到了村东头这座孤零零的房前。屋里的灯光很暗,透过窗上边的空处,灯光的颜色在夜幕里显得那么的微弱。雨霏没敢冒昧的去敲门,因为他不知道屋里是不是已经睡下了。他轻轻的来到窗下,仔细的听了一下,屋里没有一点动静,于是他又从窗帘的缝隙中朝屋里看了一下,只见微弱的灯光里,梦莹一个人坐在炕上,抬头看着屋顶发呆,脸上的泪珠正一滴一滴的淌下来,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看了有点心酸,他意识到梦莹肯定是为了白天的事而哭泣。他没有看见仇二贵,不敢冒昧的进屋去。他进退两难了,如果不进去今晚的事就要推延一天或是几天,如果进去的话,就梦莹一个人在家,恐怕实在是不方便,一旦被别人看见,自己纵然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再说被仇二贵回来碰见,那也许会是一场血腥灾难。想到这些,他轻手轻脚的又从原路退了回来。
雪地上,清晰的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一直到房前那条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