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缘大酒店是饶水县城里最大的豪华娱乐场所,它的气派也最显眼。五层红顶楼就座落在县城的正大街北环路上,那是一个比较繁华的地段,一色的蓝宝石玻璃大窗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让它的名字也那么的辉煌。它是饶水县近几年改革开放标志性建筑,也是一般百姓望而生畏的神秘地方。每到夜晚,那里便是灯光闪烁,歌声缭绕,很多人都曾慕名到它的跟前看看,但更多的人从来就不知道它的里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梦莹作梦也没有想到过,自己竟有这么一天莫名其妙的走进了这座金字塔里面,而且又莫名其妙的做了一件自己从来都没想做过的事。生活就象一个莫名其妙的万花筒,它会不断的变化着让人莫名其妙的人生。
梦莹暂时住下来了,就住在她曾经陌生,曾经厌恶的这群小姐的屋里。也许是她刚来的时候给腊月钱的事,让这群人很感动,或许她的自然,矜持,美丽而真实的东西让她们望而生畏,总之,她们对她都很友好。但是,无论怎样,梦莹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适应这样的环境和生活方式。白天的时候,那些小姐一般都是蒙头大睡,直到午后才三三两两的起来,或天南地北的神聊,或是满嘴淫荡的胡扯,或梳洗打扮结伴出去买一些女人用的东西,傍晚后一群人都到前大厅去工作,一般到天亮才回来,所以梦莹一般的情况下也不更多的和她们说什么。有时候在珊珊睡醒了的那会儿,和她说说话。她也断断续续的和珊珊说了自己的一些事情。但关于她和雨霏的事她说的很少,几乎是一种暗示而已,珊珊也只是一种似懂非懂的听着,也并没有更多的问什么。梦莹有时感觉珊珊好象比在家的时候长大了许多,成熟了许多,梦莹心里甚至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她心里总好象装着很多不肯说的事。在这样的一群人中间,梦莹就象远道来的一位高贵的客人,大家尊重她却让她有一种若近若离的感觉,她一连十多天连屋都没迈出一步。
不过,梦莹在这十多天的日子里,或通过观察,或听小姐们闲唠也了解了很多她过去从来不知道的事情。例如什么“坐台”,什么“出台”,还有什么“打立炮”“打卧炮”“打快炮”和“KTV包房”什么的等等。很多时候,那些人肆无忌惮的闲聊,真的让她脸上像火烤的一样发烧发热。那天下午她和珊珊正在说话,一个小姐躺在那边的铺上“咚”的踹了一下墙大声的骂了一句说,他妈的那个老王八蛋,他“二哥”眼看快他妈的冬眠了,还打立炮玩邪的呢,累得老娘腰到现在还伸不直呢。梦莹小声问珊珊说什么打立炮啊?珊珊听完放声的大笑起来,直笑得手蹬脚刨的,把板铺蹬得叮当乱响,眼泪都出来了。梦莹惊讶的看着她生气的说,你疯颠什么啊?那个小姐还以为珊珊是笑她说的那句话,风骚的骂珊珊说,操,你瞧把小雪乐的,好象发情了,你是处女啊?珊珊勉强停住了笑,伏在梦莹的耳朵上悄悄的说就是两人站着干那事。梦莹一下子把珊珊推了一个跟头骂了一句,滚一边去!她的脸也跟着“腾”的一下红了。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轻易问这问那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梦莹在和这些人的接触中,有一种越来越说不清的感觉,即恨她们又可怜她们,既瞧不起她们又有点同情她们。梦莹真想早一点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但她一时又真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落脚。更何况自己兜里的钱还不多,走出这个地方就要住店,要吃饭,这两个钱还不够活两天的呢。原来和珊珊来的时候满以为几天就能找到活干,可是直到现在还没有着落,自己在这里这么住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她不可能总吃人家珊珊买饭活着吧。当她了解了坐台可以挣很多钱,又不会失去自己的事情以后,她突然想到了自己。但她马上又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不敢相信,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做这样肮脏的事来,她掐自己,打自己,她怀疑自己已经变坏了。
她遭受着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精神折磨,整个人仿佛陷入一个迷惘和绝望的沟壑之中了。
她病倒了,发着高烧,整个人烧得就像火碳似的,迷迷糊糊总是说一些谁也听不清的胡话。一连两天都没有吃东西,就那么的昏睡不醒。珊珊一步也不敢离开的守护着她,有时候还要半夜三更出去找大夫来,把她整个人也熬得瘦了一圈,总算让梦莹从昏睡中醒过来了。当梦莹睁开眼睛看她的那一瞬间,她竟孩子般的趴在梦莹的身上哭了起来。梦莹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吓着你了吧?珊珊破涕为笑的点着头说三姐你可吓死我了!梦莹也有气无力的笑着说傻妹三姐死不了的。梦莹抬头看见了头上挂着的滴流瓶,唉了一声说珊珊花了不少的钱吧?珊珊大声的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心疼那两个钱啊!梦莹很感激的看了珊珊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这场意外的大病让梦莹又一次尝到了死亡的滋味,也使她的身体变得十分虚弱。过了几天身体刚刚恢复一点,她又为自己的生活着落着急上火起来,这一回她又多了一份苦恼,想着自己有病花了珊珊不少的钱,这是绝不能不还的,一方面她知道珊珊一个孤身女孩挣点钱也不容易,另一方面她本就不是随便花别人钱的人。本来,她兑掉旱冰屋自己是有点钱的,总还可以够自己用一段时间,可是,当她回到父母家,看到二老的身体日见衰老,生活也过得很拮据,她硬是给他们留下了一部份钱。她心想这一次到外边打工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一次家,给二老留点钱多少也让自己的心里有一点点的安慰,另外她盘算着在外边怎么也能挣够养活自己的钱,所以,她把剩下的一点钱存了起来留着应急用,出来时身上只带了三.四百块钱。除去路费和买点日用的东西,那天刚来的时候又给了腊月二百元,她口袋里只有一百多块钱了,这微不足道的一点钱,也许就是她走向明天生活的唯一财产了。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她必须在没有花没它的有限时间里,尽快找到活干,否则,她真的无法走出更加窘迫的境地了。
她想到了出台,但她也想到了自己的清白,她更想到了朝思暮想的雨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给他们家带去了那么大的伤害,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妻子怎么样了。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为了这样的一个故事,她今后该怎样走下去呢?她想他,但她不能去看他,也不能打电话给他,她不忍心再去伤害那个已经不幸的女人了,她更不想给自己心爱的人增添苦恼了,她只有这样没有日期的等下去。她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无论自己走多远,走多久,无论经历什么样的磨难,她最后一定会回到这个男人的身边。可是,刚刚走出来这第一步就如此的艰辛,她要去干坐台小姐,做那种让她自己都感到耻辱的事,她很为难,她很痛苦,她的泪水都快把心泡碎了。
这天傍晚的时候,她趁珊珊睡醒没有起来的时候,伏在她耳朵上吞吞吐吐的说了自己的打算,说完她就象有一块重重的石头从心头坠掉似的,感到一种从来未有过的那样轻松,她知道自己也许向最不愿意看到的深渊边上迈了一步,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竟会有如此释重的感觉,是自己真的变坏了,还是人到了绝路逢生时的心情都会是这样,她已经没有足够的勇气想的更多了。
珊珊听完了她的话,呵呵笑着说我早就想说了,可是我哪敢啊。其实,坐台就是陪客人吃点喝点,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潇洒还挣钱。没等珊珊说完,梦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你以为我是为了潇洒啊?随后又看着珊珊说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这件事,我说的是咱们家里的人,你懂吗?珊珊点头说三姐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有你的难处我还不知道,你别说是坐台,你就是出台了我也?还没等珊珊说完,梦莹大声的喊道你说什么哪!?她突然发觉那边刚起来的人正看着自己,就把下边的话咽了回去,小声的对珊珊说:
“我告诉你珊珊,你在这里我已经理解了你,但是,你,还有我,绝不能做那种不是人的事,别人瞧不起我们,可是我们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你懂吗?”
珊珊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那我今晚就去行吗?”梦莹问珊珊。
珊珊睁大眼睛说:
“今晚?”她摇了摇头说,“我还没和领班的说呢。三姐,你还不知道,要想在这里留下工作,要领班的同意才行,也不是说干就干的。如果你要能留下的话,我先要告诉你千万得和领班的搞好关系,经常偷偷的塞给她一点钱,这样她才能照顾你的生意,尽量给你安排一些比较有档次的客人坐台,要么,她尽给你安排那些醉鬼或者是地痞无赖什么的,你怎么挣钱啊!再说小姐之间为了争生意闹矛盾打架是经常事,遇事她也好偏向着你点,这里边有好多事得靠你自己慢慢去领会吧。”
“这儿也是那样榨钱啊?”
“什么叫榨钱啊?什么样的人不都是为了生存,干什么吃什么,领班不也是人啊?当坐台小姐也是为了生存,当然也都是一样了,榨的是那些色鬼王八蛋的钱活该。这世上人有千千万,一种人有一种人的活法,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这只不过是一堆埋汰东西被一张纸包着,不说谁也不知道而已”珊珊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
“唉!这人活着怎么都是这么累呢?”梦莹感慨的说了一句,她想起了自己的故事。
珊珊用一根花皮筋来回网着自己披散的头发,接着梦莹的话茬说:
“你还别说,再怎么说累啊苦啊的,谁也不想死,反正自己想招法活呗。做小姐不也是活法么,要么谁他妈的做小姐啊!在家还是妈妈的宝贝呢,可到了这里就是狼嘴里的羊,粪坑里的臭肉,不就是为了活么。”珊珊的话音有点哽咽了,梦莹看见她的眼睛里已经红红的了。
梦莹一直看着珊珊穿完衣服,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珊珊的话让她有点感动。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恨这里的女孩们,还是该同情她们,她更不知道自己从现在起该是属于哪一种人,该属于哪一种活法的人。
珊珊和那些女孩都在浓妆艳抹的打扮着自己,有两个小姐为了一个脸盆打了起来,原因是其中的一个把洗脸的盆弄错了,用它洗了自己的屁股。梦莹现在多少已经懂得了她们的生活细节,她知道,做小姐的洗屁股是非常重要的生活内容,就和每天要吃饭一样,但它远远要比吃饭时间多。用她们的话说一是为了给客人一个没有异味的体香,这是做生意的需要,另一个是那些出台的必须要时时学会保护自己,清洗当然是最重要的措施了。也许小姐之间吵闹打架这样的场景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所以这样的吵架谁也不觉得是什么新鲜事,也就都不做声,仍然自己做自己的事。只有紫云站起来大姐般的喊了她们两句,才使吵架停了下来。尔后那两人都擦去了眼泪,又坐在了镜子前。
浓浓的胭脂粉掩饰了这些人的伤心和不快,然而,浓浓的胭脂粉也更加夸张了这些人的风骚和淫荡。就是这一张张还曾经像娃娃一样可爱的脸,一经涂抹,就让别人永远看不到她们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世界,就让她们曾经妩媚青春的身体,变得下流和肮脏起来。梦莹看着她们,心里觉得酸酸的。
珊珊临出去的时候对梦莹说:
“三姐,别老是憋屈自己,到哪河脱哪个鞋,我去给你找领班说说,先干几天,你看不行的时候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又给你添麻烦了,看看需要多少钱你先给我垫上,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你又说外话了不是,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弥勒佛了。”珊珊说完把手提包一甩说了一句再见,就风一样飘出去了。
这一夜,珊珊始终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珊珊很神秘的告诉梦莹说和领班的说好了,领班的说让她今晚就过去试试。梦莹听了没有说话。此时她没有找到事做的那种喜悦,心里相反倒有点压抑的感觉。
傍晚总是那么准时的来到窗外,虽然窗子是封死的,梦莹看不到外边落日斜阳,但她却能感觉到傍晚站在门外时那个灰色的样子。她的心有点跳,就那么怔怔的站在自己的铺前。
也许是珊珊透露出去的消息,一屋人都知道新来的三姐要去坐台了,倒是一片拍手声。有的告诉她如何套那些狗男人的钱,有的教她如何耍把戏叫床,玩那些王八蛋男人多掏钱。说着还示范的叫了起来。珊珊大声的喊道:
“别他妈的叫了,头皮都直发麻。我可告诉你们,我三姐可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想坐台挣点钱,都别她妈的瞎说。”
“到这里来的什么也不干,出去谁还能说你干净啊?装处女就别到这样的地方来。”有个小姐自嘲的骂道。
“都别放她妈的狗娘屁了!”还是紫云站起来说话了,“我最恨自己瞧不起自己的人,别人怎么说我们不干净我不管,可是咱们总不能自己糟蹋自己吧。看得出三姐真的不是那种放荡的人,今后谁再瞎放屁闲崩坑,别说有人教你怎么说话。”紫云说完扫了大家一眼,把话软下来说,“姐妹们都是为了生活,做了这行已经够惨的了,大家互相多照顾一点,不要总是拿自己不当人行不行?”
屋里的人都不作声了。梦莹很感激的看了紫云一眼,像似对大家又象对紫云说;
“谢谢大家的理解,我谢谢了。”说完向所有的人鞠了一个躬。
紫云走到自己的铺前翻了一会儿,拿着一件衣服走到梦莹的跟前说;
“这是我穿的连衣裙,你别嫌不好,我看咱俩的身材差不多,就送给你吧,你穿一定能好看。做咱们这行的,打扮起来是给客人看的,也是为了生意么。”说着一抖裙子,举到梦莹身上。
这是一件紫色百叶式的长筒裙子,加上它那淡紫的暖色,显得浪漫而飘逸,这和紫云的名字倒是很接近。梦莹有些不好意思的推托说我不要,我穿了不如你穿着好看。
“行了,三姐你笑话我呢吧?你穿上它肯定比谁都好看,你要是不嫌弃就留下。”
“我哪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说?”
“如果不是那个意思就换上嘛!”紫云说着就往下脱梦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