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雨霏那天晚上匆匆忙忙离开梦莹这里后,他所经历的一场生死诀别,一场命运的变故,无论如何也不是梦莹所能想到的。
雨霏走的时候,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因为县城到北桥镇都是省级路,雨霏是不担心雨大路滑骑不了摩托车的,他真的很牵挂家里病中的亚芳,没办法,他必须要连夜赶回家里。他只能眼睁睁的道别病痛中的梦莹,强忍着泪水消失在朦朦的雨中。一路上夜深雨凉,在梦莹那里满心的激动和浑身的灼热,都被风吹得冰冰凉凉,他心里不知是自怜还是委屈,不断涌起一阵阵难以说清的凄苦。夜已太深了,他深怕亚芳惦记自己,恨不得一下子就赶到家。但他还不知道该怎样和亚芳解释这么晚回家的原因呢。梦莹那边自己有那么多心里话来不及说,亚芳这边有些话又不能说出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倒像一个生活中的小丑,除了卑琐和丑陋什么也不是,他为自己的活法感到自卑和伤感。一路的风雨,一心的压抑让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愿去想,他觉得这晚太黑太冷太伤感了。
渐渐的,雨霏朦朦胧胧看见了自家的那扇窗口,那盏他非常熟悉的电灯,在冰冷的细雨中闪着橘黄色的光。那就是他的家,那是无数个夜晚他脚步匆匆赶回去的地方。他知道,亚芳还在深夜里焦急的等着他,那一盏不很亮的灯火,就是她那双不眠的眼睛,一阵说不清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他放好了摩托车,双手使劲的揉搓着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又顺着脸颊揉搓下来,让头发上和脸上的雨水流尽,他觉得凉气小了一些。
他打开了外屋的门,和往常一样轻轻的脱掉鞋子,然后又轻轻的放在墙边的鞋架上。每次在这个时候,亚芳总会在里屋问一句是雨霏么?他也会轻声的回答说是我,或者干脆回答一个哎字,这似乎已经是他俩人的一种习惯了。可是,这晚雨霏把鞋子放好了之后,也没有听见屋里亚芳的动静,他似乎还闻到一种焦糊的味道,他有点奇怪,心想是不是她睡得太死了,没有听见自己进屋来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换掉被雨水浇透了的衣服,就轻手轻脚的走到里屋门口,然后一点一点的拉开门,想看看亚芳在做什么。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头嗡的一下整个膨大了,耳朵里一阵轰鸣,眼前便涌起了一片黑雾一样的东西。他失声的大叫了一声:
“亚芳啊!”
他一下子摔倒在了门槛边。
微弱的灯光里,亚芳半躺半倚在南窗下的书桌腿旁,抓着电话的左手垂在身下,右手紧紧的抱着雨霏那部小说《错爱今生》的草稿,那是雨霏临走时放在书桌上的。书桌上那台黑白电视机掉在了地上,荧光屏粉碎了,后边的外壳被火烧掉了一半,那种焦糊的味道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亚芳的头发披散在半个脸上,脸色青紫,眼睛半睁,两边的眼角上挂着两颗亮晶晶的泪珠。她半张着嘴,似乎在呼喊着什么。雨霏连哭带喊的爬到了亚芳的身边,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一点回应都没有。雨霏趴在她的心口听了听,已经听不到任何的一点心跳了,一时间雨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号啕大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雨霏已经嘶哑了的声音渐渐变得小了,最后没声了。他一直就坐在冰冷的地上,两只失神的眼睛怔怔的看着亚芳的脸,没有了泪水,没有了抽泣。屋里除了窗外的雨滴敲打屋檐的声音,还有墙上那只石英钟刻板的声音,一切似乎都被这黑夜吞噬了,寂静得让人感到那么的心碎。
有点清醒了的雨霏,在脑海里努力的再现着亚芳死时的情景,那该是怎样痛苦的时刻啊!
也许最先是那台破旧的电视机出了毛病。他走的时候把它打开了,他对亚芳说睡不着觉的时候看看电视节目。他怎么就没想到它是那么的破旧,他会因为烧得过久而发生短路,他也会因为露电而燃火。可能就在那种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的时候,亚芳被吓坏了,她不知所措的呼喊着雨霏的名字,但是,回应她的只有空茫茫的夜空,再就是窗外敲打着屋檐的细雨。也许她在绝望中突然看到了雨霏放在她身边的电话,她极度恐惧的看着那台燃烧着的电视,她想把屋里发生的一切,告诉给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丈夫。她用颤抖的手按下了那一串熟悉的号码,她惊喜的听到了电话里传出接通时的声音,那一时她激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可是,那声音却突然断了,接着就是让她失望的“嘀嘀”声。她一边喊着雨霏的名字,一边又重新按下了那串号码,突然,一个声音把她从失望中推向了绝望:对不起,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她感觉心在加速的跳,有点喘不上气。也许那一刻她没有过多的怨恨雨霏,因为她曾听雨霏说过,有的时候遇上雨天或什么盲区,信号就会不好,手机会打不通的。
电视的火苗越来越大,也许她突然看见了放在电视机上边那本《错爱今生》的手稿就要被烧着了,她的脑袋嗡的一下,膨胀得就象要炸开了一样。她没念过几年书,她不知道雨霏在这本书里到底写的是什么,但她知道,雨霏是用无数个夜晚写出来的,她甚至看到过雨霏一边写一边流泪的情景,所以她懂得,这本书对雨霏来说也许是最重要的。在这个世界上雨霏是她最亲的人,没有雨霏也就不会有她,她是在用自己的全部生命爱着雨霏,雨霏的珍爱就是她的珍爱,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本书被无情的火给吞噬掉。于是,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炕上滚到了地上。她没有丢下手里的电话,她还是把心中那一丝希望,寄托在电话那边的雨霏身上,她不知道还有谁的电话可以打,她从来就没记过第二个人的号码。她一点一点的爬到书桌旁,她想拿下电视机上边那本书,她想扑灭电视后边的火苗,可是,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站起来,她根本就够不到桌子上边。也许就在那一刻,她不再想的更多,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火扑灭,一定要把书稿保护住。她伸手抓到了电视机的一个角,猛的把它拉了下来,电视荧屏摔碎了,当她把那本书稿紧紧搂在怀里的时候,她的心脏病让她在一瞬间再也不能动了。因为医生曾经告诉过雨霏,她的心脏病很严重,绝不可以过于激动或者做激烈的活动,那样的话她随时都会有生命的危险。可是,雨霏心想这一切自己为什么就没想过呢?她死的那一刻在想什么?她的一只手紧紧的抓着那个电话,她在希望着雨霏能听到她的呼救,另一只手紧紧的抱着那本书稿,她为爱着的人做着她仅能做的事,她怕那个东西再一次被损坏。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在雨夜里关掉了手机,扼杀了她生命的男人,就是那个曾经答应过亚芳,一定要让她死在他怀里的男人?
雨霏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的心就要碎了。他突然站了起来,大声的吼叫着:
“夏雨霏,你不是人,你是个丑陋无比的魔鬼!”
雨霏从亚芳的手里夺下电话,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随着一声破裂的声音,那电话被摔得粉碎。随后他又从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猛的摔在了地上,手机也碎了。他又疯狂的从亚芳怀里扯出那本书稿,一下子撕成了两半,扬在了空中。他猛拽着自己的头发,他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他没有办法倾泻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愧疚。他突然跪在亚芳的身边,嗓子嘶哑的喊着:
“亚芳,是我害了你,我为什么要关掉手机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害了你啊!”
雨还在窗外淅沥沥沥的飘落着。
第二天,雨霏瘫痪在床上十几年的妻子,因为雨霏夜里不在家,突发心脏病死亡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北桥镇的大街小巷,几乎全镇都知道了。雨霏公司的同事,镇机关里的同事和领导,还有一些朋友和相识的人都到雨霏家来了,小小的屋里和院子里都站满了人。也许是大家都知道亚芳死的大概情况和原因,没有人问雨霏昨夜里发生的事,雨霏也不多说一句话。大家都在默默的干着自己能帮忙的事,或者站在院子里说着别的什么话。黄其申书记和几位领导看望了雨霏,黄书记握着雨霏的手说了一些安慰的话,问雨霏有没有什么需要安排的,吩咐那些机关干部留下帮忙,然后说有会要开就走了。
亚芳的尸体就横放在屋里的炕上,雨霏说什么也不让把她抬到外边的地上。黄书记走了以后,他就一直坐在炕上抱着亚芳的尸体,不说话也不看别人,就那么怔怔的看着亚芳的脸,谁劝他也不肯放下。他抱了有一个多小时,眼看着太阳都一竿子高了,说什么也得张罗着出殡了。张东过来小声对雨霏说该出殡了,雨霏点了点头没有动。张东喊来几个女人说让她们给亚芳洗脸梳头换衣服,雨霏这才抬起头看着张东说:
“不用了,你去帮我找些凳子放在院子里,张罗一下让所有的人在院子里坐一会儿,我想一个人给她换衣服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