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生活中发生了什么,日子总是要往前走的,一转眼,雨霏来到大草场已经三个多月了。这段并不算长的时间,对雨霏来说却如走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他在慢慢的学着忘记,学着克制,甚至学着改变自己。但是,他心里知道,不论他怎样的刻意自己,有一组记在心底深处的手机号码,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尽管他从不敢去触碰它。他作梦都想听到手机那端梦莹的声音,但是,当他从梦中醒过来,他又怕那种声音真的响在他的耳边。他想把自己深深的掩藏在这荒凉而寂寞的大草场里,他想逃避他无法作出抉择的情爱人生,他似乎在自己打碎着自己,他越来越说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自己了。
但是,不论雨霏内心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工作上的雨霏和个人生活中的雨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就是时下说的所谓双重性格的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会流泪,我会痛苦,甚至会悲观,但我是一个流着眼泪腰也要挺直的人,我绝不会在工作上失落了自己。事实上,他无论是做镇政府第一线的领导,还是领办经济实体,还是到这偏远的大草场抓养牛,哪样工作都做得有声有色。他的确是一个闲不住,做什么事都想做到最好的人。这不是么,来到大草场这几个月的时间,把这个镇办牛场工作抓得有板有眼的。他先是改组了放牧人员,把原来二班倒大帮哄放牧,改成每人包放五头,签定合同一直包到年底撤离草场为止的方式。把所有的牛都编号建档,实行分散放牧,按头负责,集中看管,效益工资的新制度。每个放牧员对自己所包放的每头牛,都有明确的责任和要求,措施细化到每个人每头牛,包括由技术员给每一头牛,都按照具体情况制定喂养的技术标准和要求。这一改组,不但做到了每一头牛都有人负责管理,而且还合理的减员了五个人,节约了开资。而后他又组织建立了一整套的管理制度,奖惩办法,加大了管理监督工作力度,组建了黄牛改良繁育技术实践小组,彻底改变了以前那种大帮哄老一套的管理方法,初步改建成了一个现代生产管理的雏形,工作上有了一个大的跨越。他在市政府组织的各县区畜牧发展工作饶水现场会上发了言,受到饶水县有关领导的高度评价,他的工作又重新受到了上级领导和社会各界的关注。
工作当然很累,尤其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谁都会想像出那种说不出来的苦涩滋味,这一点对于雨霏来说就更不用说了。他在经历着自己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生活,这样经历的本身,就意味着他必然会走出一个特殊的自我。他在逃避着情感羁绊的同时,无意中又走进了另一种自我挑战的生活,这也许是他一开始要求到大草场来时,根本就没有想到的。他一路心碎的走过来了。
这天早晨东边刚刚放亮,晨风裹着乌裕尔河的凉气,从窗口吹进屋里,雪白的蚊帐被晨风吹得乱抖,雨霏在梦中被冻醒了。他抬头看了看窗口,才想起昨晚在牛舍那边回来晚了疲惫的睡下,忘记关窗了。一缕晨熙正从窗口照进来,梦境般的散落在蚊帐上。一只大蚊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蚊帐里的,看它那鼓鼓的身子和懒洋洋伏在蚊帐上的样子,雨霏断定它已经陪自己一夜了。他一巴掌拍了过去,又是一滩血印在了雪白的蚊帐上。透过晨熙雨霏数着那些已经变成黑色的血迹,斑斑点点的就像趴满了可恶的虫子,让他从心里不禁涌起阵阵的憎恨。
两只燕子落在了窗口,叽叽喳喳的叫着,它们在争吵着什么,谁也听不懂。让他更不懂的是刚才那个被晨风吹醒了的梦,他不知道那梦究竟想告诉他什么,是这两只燕子说的那些话么?
他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地方,他走在人群匆匆的大街上,阳光很亮,天空那么的纯净,但他似乎看不清自己的摸样。他只有一种感觉,就是心里总是烦躁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究竟到哪里去,就那样漫无边际的走着。这时,有十几辆婚车从他的对面开过来,最前面的是摄像车,一个男人站在车上笑容满面的看着后边那排婚车,就是不端摄像机,他心想这结婚的人在哪里找这么个白痴。他向后边那个新娘的车看去,车装饰着美丽的花环,就和大草场满甸子盛开的鲜花一样美丽。这场景让他有一种触景生情的感觉,一下子碰疼了他内心深处的伤痛,朦胧中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赶紧低下头从婚车旁走过去。
突然,新娘的车在他的跟前停了下来,整个车队都停下来了。那美丽的新娘走下车朝他奔了过来,那一时他惊慌失措,躲闪不及,心脏急剧的跳起来。他看见一个天使般美丽的新娘站在了他的眼前,他很陌生,他刚想要跑掉,那美丽的新娘叫着他的名字,他回头一看,那竟是他日夜魂牵梦绕的梦莹,身影却是那么的朦胧。他的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的散落下来。他们相视无语,那台摄影机这时正对着他俩。
“你现在在哪?你在哪啊?”梦莹凄惨的喊道。
“在很远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摇摇头,岔开话题说:
“真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今天......”
他扭头就朝街对面的花店跑去,买了一束相思红送给她。
“祝福你!?”他有点说不出话的感觉。
他转身跑开了。梦莹在他的身后哭喊着:
“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啊?”
他只是悲伤的挥了挥手,一任泪水在脸上不停的流淌着。他跑啊,跑啊,他感到整个世界都在刮着冰冷的风,他好像自己在朝亚芳埋着的地方跑。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他都看见那个坟茔的影子了,一种死亡的恐惧让他浑身都在抽搐着......他被冻醒了。
此刻,他的眼角里还含着冰凉的泪水,他还没有从梦境中缓过神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作这样的梦,他心想也许梦莹果真做了新娘了吧?这世界真的就是这样的不可捉摸么?他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无数个梦莹曾经的影子,那是他无数次刻意要忘掉的身影和故事,而此刻它们全部都从记忆里拥挤出来了。他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他一时一刻都没有忘记过梦莹,他一点一滴都未曾抹去对梦莹的思念,只是他心里塞满了对亚芳的愧疚,让他不敢承认罢了。他的心情有点低落起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赶忙穿好了衣服。单良还在熟睡,他悄悄的走出屋子,轻轻的把窗子关上了,他怕单良着凉。
八九月份早晨的大草场确实有点凉。乌裕尔河的水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灰色晨雾,远近放牧的帐篷和小房旁边,都升起了缭绕的炊烟,偶尔,远处还有一阵阵的鸡叫声在晨雾里飘来飘去。雨霏知道,那是从大草场远处那些养鸡房子里传来的声音。这大草场是一个天然的养鸡场,蚂蚱多,空气好,环境新,不易得传染病,养出的土鸡个大体肥,肉质鲜嫩。这几年城里的饭店餐馆都看中了这里土鸡,所以,很多人看到了这里边的商机,不断有人纷纷来这里养土鸡,弄得大草场鸡鸣狗叫好不热闹。
雨霏绕着场区走了一遍,仔细的检查着各个角落的工作。几百头牛悄无声息,有的趴着,有的站着,大多都半闭着眼睛,嘴里嚼着东西,显得悠闲自在。雨霏绕着牛群转悠着,现在他对这些牛都很熟悉,他能从它们吃东西时的样子,看出每头牛的健康状态,从毛色上能看出它们的饲养情况。看着看着,他突然发现那头183号花母牛没在,那是一头已经怀孕要临产的母牛。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又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断定它一定不在,就径直来到更夫住的房子。
屋里只有外号叫吴老道的和孙喜两个夜班更夫,他俩正坐在床铺上唠嗑呢,见雨霏从外边进来都站起来问起来这么早。雨霏也不答话,走到床铺前伸手摸了摸床铺上铺着的大衣,觉得有一些温度,就回头问他俩说:
“昨晚上你们俩是不是睡觉了?”
吴老道看看孙喜,又看看雨霏冰一样寒冷的脸,吱吱呜呜的刚想说什么,雨霏厉声的说:
“你们想说什么?我什么都不听,怀孕的183号花牛没了,你们知道么?”
雨霏的话把他俩给惊呆了,站在那儿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吴老道平时就好鼓鼓捣捣看相算命什么的,这时他也没忘了老毛病,伸出已经有点颤抖的手不停的掐着指头。雨霏问他干什么?他畏畏懦懦的说看看牛往哪个方向走了。雨霏用手指着他骂道:
“吴老道你别给我装神弄鬼的,你还是算算你自己吧,我什么也不想听你们解释,我就朝你俩要我的183号。”说着气呼呼的摔门外而去。
这时吴老道和孙喜俩人的汗都吓出来了,他俩紧跟着雨霏出来,一起来到了牛棚。不等雨霏说话,他俩慌忙围着圈牛的栅栏前后左右的找了半天,然后低着头站在雨霏前面,一句话也不说。雨霏气得原地来回走了几圈,然后用手指点着他俩说:
“你们俩,分头去找,一直找,找不到谁都别给我回来。”
吴老道和孙喜互相看了看,然后各自选一个方向跑着走了。
雨霏看着他俩走远了,转身回到了办公室。单良刚好起床,他见雨霏从外边进来就说:
“你真能起早,起来我都不知道。”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把手里的手机放在办公桌上,接着说,“要不是手机响我还醒不过来,真是春困秋乏啊。”
“谁这么早打电话?”雨霏本想和他说丢牛的事,无意的问了一句。
单良似乎不太想说,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吞吞吐吐的说:
“唉!这不是么,老娘八十多岁了,昨晚病了,老伴来电话让我回去看看。”
“那你还犹豫什么,收拾一下赶快走吧。”雨霏着急的催促他说。他看了看单良接着说,“有件事和你沟通一下,刚才我去了牛舍,发现183号花牛昨晚丢了。”
“183号?怎么丢的?吴老道他们知道吗?”单良惊讶的问。
“这事儿我一会儿还要调查,已经让他俩分头去找了。看看情况,如果过一会儿没消息,看看是否再派些人出去,另外也考虑一下向派出所报案的事,你看怎么样?”
“好,一会儿我和你去查。”
“不用,你知道这事儿就行,我在这就可以了,你还是赶快回家看看老人家怎么样了吧。有病不是闹着玩的,可别耽误了事儿。”
“我昨晚在老姜那听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有中雨,你一个人在家怎么能行呢?”
“你快别婆婆妈妈的了,我要是不来,你还不是一个人么?”
单良没话说了,他自言自语的说丢牛?真奇怪了,这怎么可能呢?
雨霏送走了单良,早饭也没顾上吃,一边安排另几个人到草场四周找牛,一边着手查昨晚丢牛的事。他一个人一个人问情况,寻找丢牛的线索,最后他了解到一个重要信息,食堂做饭的老师傅赵玉久,外号“赵一宿”昨晚半夜收留了一个过路的人住下了。于是,他把赵玉久找到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