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鲜花,谈不上喜爱,也不讨厌。喜欢远看,不喜欢近观。尤其不喜欢在室内摆放。不管花种是否名贵,也不管花朵是不是好看,只要是漫山遍野地怒放,那景象总是令人愉快的。如果靠得太近,多么好看的花也没了气势。而且,有的花味儿很浓,芳香扑鼻,会把人弄得昏头涨脑,总不如呼吸新鲜空气那样清爽。不过,画家笔下的花儿是可以仔细端详的。油画的立体感较强,近看有些疙疙瘩瘩的,有点儿像平展后的抹布,总给人脏兮兮的感觉;工笔画倒是干净,但有点过分齐整,染色描边儿显得假了些。觉得还是水墨画受端详,特别是大写意的国画,花朵边缘水印而成,显得润泽朦胧,似乎有雾气在花间飘浮,比工笔画更耐人寻味,给人以无穷的遐想。
周末朋友送来一幅国画,画面上有粗细两株牡丹,却状如云盖。有三朵花迎风怒放,还有五朵未绽的蓓蕾,地上有丛生的杂草。后边是排竹篱,中段被牡丹遮挡,两侧显现,竹竿金黄、纹节清晰。没有蜻蜓、蝴蝶、秧蔓之类,大部分画面做天空留白,花朵的颜色粉中透红,没有妖冶之态,看上去清新淡雅。画家是个不见经传的主儿,从作品上看不出功力几何,凭着画风可见平实,应该不是个媚俗之辈。在很多地方见到过牡丹图,据说有些出自于“牡丹画王”之手,也就是那些以画牡丹见长的画师的作品,可总的感觉可以用两个字概括:一是艳;二是乱。特别是那些挂在会议室或大厅的画作,也许是为了烘托热烈,画上牡丹好像挤在一起的姑娘们的笑脸,扑面而来让人不自在。如同人们的热情一样,欢迎之意只需神传,面部表征以雅为宜。如果太夸张就失去了自然,不仅让人尴尬,有时还令人起疑,误以为虚情假意或另有所图。
从古到今,画牡丹的作品汗牛充栋。凡是画家,不管是公认的还是自封的,如果没有画过牡丹,总会让人觉得艺术上有缺失。云天日月、田地山水、花鸟走兽、草木虫鱼、人物器物,国画表现的无非这几类。假如没画过花,自然就缺了一类;而画花未画牡丹,似乎就未及顶峰。就连郑板桥那样倔强古怪的人,据说也曾经画过两幅牡丹。其中一幅是应财主的要求而作的,因为书童不小心将墨溅到画作上,于是顺势改成牡丹梅花图。另一幅是给别人留作纪念的。据说郑板桥隔壁住着个画师,自己觉得牡丹画得不错。每当有人找郑板桥画牡丹,郑板桥总是推说画不好并介绍到隔壁去。久而久之,牡丹画师以为郑板桥不会画牡丹,常作“唯我独尊”之态,许多人也以为郑板桥只会画竹。郑板桥告老还乡之际,临行前画了一幅牡丹,送给隔壁画师作为纪念。画师看后惊讶不已,立刻对郑板桥肃然起敬,佩服得五体投地,然后收拾行李离开了当地。
朋友送的画有个题款:“花开时节动京城”!草体书写,透着文化,出自唐代刘禹锡的《赏牡丹》诗。全诗为:“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这里写了三种名花,有褒有贬,但极有分寸。芍药妖艳,但有妩媚之态;荷花净洁,但缺少情致。唯有牡丹花大色艳、雍容华贵、富丽端庄、芳香浓郁,无愧“国色天香”的美誉。“花开时节动京城”,不仅佐证着牡丹艳冠群芳的花王形象,而且道出了它在人们心目中“真国色”的地位,掷地有声,神韵毕现。当然,诗人以拟人的手法写花,也许不仅为了艺术上的感染力,可能也传达着个人的好恶与价值取舍。刘禹锡虽然少年得志,但因触怒新贵几次被贬,抑郁心情是可想而知的,诗中似乎是有所流露的。
刘禹锡诗中所说的“京城”,按理应该指的是长安。很显然,“花开时节动京城”,“动”的是京城的人们,而且主要是“动”了那些新贵。刘禹锡曾经被贬朗州,后来一度奉诏还京,写过《玄都观桃花》,其中有“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句,足见那厮对新贵们的蔑视。但是,牡丹花在洛阳,居然“动”到了长安,是不是远了点儿?如果从空间上来看,“动”了洛阳城可能更为合理一些。唐朝的京城虽然在长安,历史上洛阳却有东都之称。洛阳作为唐朝的东都,也可以算做武周时期的“京城”,武则天人生的最后阶段,就是在东都洛阳度过的。如果再考虑到“洛阳牡丹甲天下”的说法,似乎可以把刘禹锡诗里所说的“京城”理解为洛阳。不过,刘禹锡是唐朝中期的人物,生卒时间为772-842年;武则天的生卒时间为624-705年。这样看二者不是同代人。也许因为武则天统治时期洛阳为东都,刘禹锡告老还乡回到洛阳的时代,人们依然称洛阳为“京城”,只是权贵们已在长安了。
小时候曾见过一首诗:“青翠欲滴艳春朝,名列花王中外晓。霜化初染惊凋落,冰天晚节失风骚。”“花王”分明说的是牡丹,“青翠欲滴”形容的可能是牡丹的植株,“化”做“花”解。唯有“霜化初染惊凋落,冰天晚节失风骚”句,很多年一直想不明白。牡丹本是娇贵之花,无论在菏泽、铜陵,还是在洛阳,花期基本上都是在4月。就是长在山上的牡丹,花期也不会延迟到深秋,甚至绝对拖不过5月。怎么可能在冬天才凋落呢?后来有机会去了洛阳,正值牡丹节期间,专程去邙山看花,忽然间明白了那首诗的意思。很多颂咏牡丹的诗句,几乎全都是针对花朵的,唯有那首标新立异,写的不是花儿,而是枝叶。诗人揭示了另一番道理:即使中外闻名的花王,面对冰霜也是无能为力的,风骚不过在春天而已。当时光步入严冬季节时,万木凋零、一片肃杀,牡丹同样是不能例外的,可见自然规律的不可抗拒。
人们欣赏牡丹,主要是赏花,很少看枝叶。尽管牡丹的植株有高有矮、有丛有独、有直有斜、有聚有散,那些不过是专家们关注的方面,寻常百姓、过往游人,无不盯着花朵观看,看中的是花型、花色和花瓣儿的层次。那年去洛阳在4月20日以后,在中石油的公司完成工作后,已经错过了最佳赏花期,街边的牡丹开始凋谢了。晚上到王城公园看灯,夜色里牡丹花失去了光彩,甚至看不清哪里有花丛,但隐约可闻到牡丹的芳香。第二天驱车先上邙山,后到白马寺,四处可见盛开的牡丹。也许因为地势高而空旷的原因,那里牡丹开花的时间要比洛阳城内晚几天,因此凋谢的时间也迟些。正应了白居易那首《大林寺桃花》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从白马寺出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听到寺里的鼓声响起,低沉而悠远,不禁想起在寺里看过的楹联:“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