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门到了，第一眼看到的是，松门天竺中路292号，店名：天竺化工。门前有一只广告：虾药蟹药墨鱼药鲳鱼药及各种食品添加剂封箱胶带染料等。这个广告看似平常，暗示的却是隐蔽在人们生活中的一种宿命。
九老，在我们的行贩话里，数目是最小的；在我们的部落里，它是最大的。
我的故事，就是从九老的那天下海开始的。第一个行档，就是行贩。
行贩！也有好几种划分。你到菜场里，一定感受得到。你有心注意，往头上瞧瞧，有这样的牌挂着：鲜活水产；海水产；肉类；蔬菜类；猪副及成品家禽（水发）；熟食（卤制品）；调味品（南北货、干水产）；泡货；水作（咸菜、豆制品）；活杀家禽。我所做的是海水产。这行贩，我所感受到的，大概世界上最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了。打风过后，上午去进货，没货，下午再等。下午没货，等到晚上。晚上没货，继续等，等得天亮，也要等。因为摊里已经停顿，不光你停顿，人家也停顿，只要谁能买得来货，谁就能赚钱，不是一般的赚钱。如果想打瞌睡，就靠在市场的隔栏上。隔栏，是用钢管焊接而成。每当没货的时间长了，隔栏成为行贩们争抢的地盘。冬天，找有太阳晒得着的廊柱靠；夏天，找有通风且太阳晒不着的位置。有时，想打个盹儿，而位置没了，就在熟人中间，硬挤着，盹一会儿。夏天里，管它太阳如火炉般地烤，一坐就是一个瞌不醒。那栏杆，久而久之，有的已经磨断了；有的快磨成槽型，且是凹凸的。有时没了位置，屁股一蹲，管它屁股刺着，就打起了哈欠，双眼一眯，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作为支撑的钢管，全部都是锈迹斑斑，好像快要烂断似的。我不说了，没经过的人，也明白，需要多少人的屁股，多少的日日夜夜，才能磨得出这等模样。
行贩赚钱难，省钱的路子还是有的。比如：市场里有厕所，收费贰角，日里没人去小便。夜里更不用说，连大便也在花坛解决。市场门口两侧停车场，成了随地小便处。走过大路口对面，有一矮墙，墙上写着：清风拂面海之隅，遍地盛开文明花。
成为行贩日夜发泄嘲弄的对象。那墙上画满了地图，不知墙上本来的面目。地上有多少堆大便，从墙脚延伸到人行道上。再从人行道上延伸到绿色隔离带。叫经济学家来计算它，都是个未知数。还有卫生纸、香烟盒、粗纸，这些都是用来擦屁股的东西。还有女人专用的卫生巾，血淋淋的，随地可见。每当起风，这些玩艺儿，随风飘舞，满街地疯跑。有时行人不注意，踏上大便堆是常有的事。人行道上有几棵树，被大小便肥死，被人糟蹋得只剩个方框；有的叶子，春天还是黄黄的，快成为人类的牺牲品；另外的，成为迟早的事。每当天气转暖，这里成为苍蝇蚊子追逐嘻笑繁殖的地方。太阳一晒，臭气老远都能嗅见。近百米方圆，名为人行道，大便一堆一堆的，错落无序，有的被人踏了一角或者整堆被人上“厕所”踏得粘上街道。那靠墙的一面，从未干燥过。连下脚时，都不知道往那里放。这里毗邻进进出出的居民，叫苦连天，算讲糟透顶了。
如果我到松门，为了节省二毛钱，大白天也会站在那块广告牌前，亮出那玩艺儿，发泄一通。
菜场里，有货刚进到的，在卸货。原先存放在摊里的，同我或者是昨天进来的。这就方便得很。一到摊里，就直接从摊下，把货摆在摊上。一般的摊，货有三五种。生意大一点的，货有十几种以上。像我，货有三种。不分档次的有：冰冻带鱼；冰冻鱿鱼双（整版）。分档次的有白鲜的宽体舌鳎（东海：名鱼）。本地人称：娘鱼皮。松门人称：鲜美皮。箬山人称：鳎皮。方圆几十里，称法四五种。还有的买客称：涅鳎。宽体舌鳎，一般人分四五档，不超过七档。而我分十档以上。小的档次多，一般一档相差十几克，主要针对快餐店。中档的，一档就要相差二三十克，卖给大排档。我们称：小炒摊。大档的，就要相差五六十克，主要针对没上档次的大酒店，最适宜。特大的，就是说，星级的大酒店，馋馋，一般货奇缺。价格由你开价，没人敢还价。人家拿去同样是个不二价，且赚好几倍。我知道，我扯远了。回过头来，我分档。这时候，有老板买。我只好边卖边分。这样，我说不清，谁买东西的时候，是用什么样的脸面，或者说我摸不清人家的心里。因为我没功夫看着人家从老远走过来的表情。等我挑好了，我看着人家走过来的样子，就猜他个八九不离十，一卖一个准。价格，也就从他们的心里头，产生。这么说，我露了自己的馅。十人有十样的价。当然，同档的了。至于大的特大的，更不用说了。我相信，人家大酒店，比我还厉害。这就是说，人家吃的是公家的，还是自己袋里掏的，要顾及。
我分好了，往前一瞧，笔直的通道里，还是被那些喜欢占便宜的摊主，占去半支通道。买货的老板，也从这些弯来弯去中，走来走去。有些摊主，货买得迟，进场的时间也迟。这样，就显得络绎而来。十有八九的摊主，都有两把手，有的三四个人组成。当然，让我例外。
一个人，做生意，至少有不少好处，像我这样个性特别强，自信心特别强的人，更是如此。生意亏了，是常有的事。有了伙计，伙计会提醒你，一次二次，人家伙计客客气气。次数多了，时间长了，人家还以为你在外吃回扣。等于把伙计的老本都吃光。有一对兄弟，做伙计，本来长兄进货，小弟摆摊。一直做了三五年。生意做得顺，从没红过脸。现在生意不同往年。特别市场扩大了三四倍，摊位多了，卖的东西，重复的多了。货多了，自然不顾赚钿。你不卖，人家会卖。你想少赚一点卖，人家会亏了卖。卖鲜这行当，不由你自己。你不卖，明天就不如人家的新鲜。不新鲜，就更不能同人家那样，开价。开不了价，等于要亏更多的钱。且占去一天的生意，一天的赚钿，还少了多少户主，是无法用那笔亏本生意来衡量。所以，有时亏了，也得跟着卖。跟着感觉走，或许能柳暗花明。为明天的赚钿，作出牺牲。因为，你有了买主。有了买主，你可以进更多的货。货进多，自然便宜。
不说做伙计，就说夫妻摊。生意不好，吵架的事，常有。像我这样的有个性，历来不喜欢女人开口。而我，做生意，挺随意。等到摊摆好，有空就往人家的摊，转上一圈。那时，十个摊十个摆好，没摆好的，也会摆上一些样品。我就看人家的货来决定开价。比如，今天人家货多，我一开价，就薄利，到了七点钟，货多便亏卖。因为，我卖饭店，不卖吃户。八点钟，收摊。我邻摊的人是个南边人，用他的话来说：上岸。人家摊不同，他要卖吃户。吃户中大多是老太太、马大嫂，八点以后才旺。像我，一般摊收了，随即赶车。8点30分的车，到松门，马上买货，尽量赶在11点20分的同一辆车回来。货源紧张时，打手机，让车关的行贩，放起来等我。这样，价格自然会高一点。其实，这时候，才是真正的赚钱。人家没货，贵买贵卖，卖到你自己赚到满意为止。有人会不买，不买没关系，人家没货，只要平常的三分之一人会买，就能卖得个精光。且有人会来讨。因为你是长年卖到头，你没货，人家更没指望。我又扯远了。回过头来，说卖。档分好，闲着转一圈，回来。一般生意才开始。饭店的老板，他们的时间观念特别强，他们也用闹钟催着出门。如果他们想早，也没用，摊主还没摆好，价格更不用说，乱！
我看着通道，老硬走过来，他要买冰冻带鱼，斤把半重，三条；宽体舌鳎，三两重，十二条，凑盘。买去二元一条左右，卖出五元，配上料理，赚一倍。有时，他还要一版冰冻鱿鱼双。冰冻带鱼、鱿鱼双，价格基本不变。宽体舌鳎的价格，跟着市面，随价。一般对老顾客，价格尽量固定。前提不能高过别人。他买东西，挺爽气，一般我还他道理。几毛钱不算。有时加起陆拾壹元、捌拾壹元，有壹元的，不收。记得第一次跟他做生意，他问：鲳鱼什么价？我说：九元。人家说：街头，卖不卖？我问：街头。算多少？我虽知道，卖鲜这行当，行话多，规矩多，也不至于用街头来当价。人家说：街头？不知道，你卖什么鲜。我说：我刚卖。人家说：街头便是八元。我说：八元我不卖，要不八元半给你。人家说：买八条。我给他捉得匀一点，人家好卖。后来我知道，人家过去也是卖鲜的，只不过现在改了行。
这样，买者络绎而来。做这样的生意，旺的时候，秤要快，算要快，手脚更要快。在这个市场里，我不吹牛，人家都认为，算帐没人同我相比。我的秤，是弹簧秤，带鱼、宽体舌鳎一放上盘，金额随口而出。没买过的顾客，会不放心，会问多少斤量，我同样随口回答。有人会在那里，死算！等到人家自己算好，我已做了三五个生意。不这样快，摊前会作墙，有人等不及，不买。这是旺的情景。做买卖，也要看人。比如买者三三二二，不妨动作慢一点，或者跟顾客套近乎，不至于生意冷场。有些人生意做得不顺，看人买什么，他跟。这样的人，一路过，觉得这里的东西，买者不断，好奇！会动买的念头。这相当于路桥人说的“牵鸟”，有点哄抢的样子。
前面我说，用的是弹簧秤。秤底由你调。起初，我的秤，校对得相当标准。但算好的帐，人家三五毛不付。一天下来，就会少赚二三十元，一年下来，就会少赚六七千元。这还不够，碰上赖皮的主儿，八九毛也不付。何况现在生意不好做，一年下来，即比在单位里好一点。有些人还做亏了，摊转让。卖了个把月，转让了摊，亏一半，叫谁相信。我里摊的老牌，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刚刚办好了转让手续。摊亏一半不说，货还亏了摊转让的一半。
菜场的摊位，不同与别的行业。转让的摊，外人会插进来。菜场里做生意的人，外行人几乎不会来接摊。我里摊的伙计，还是被他的邻摊，杀了价。还感激不尽。但有什么办法，空着等于多贴税收管理费。他属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