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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那群西装革履的人,一看范老爷子玩真的了,再也顾不上体面了,一哄而散地跑了,跑到了码头外停放的车上,一溜烟地开跑了。

码头里丢下了好几只皮鞋,有的还是世界名牌。

渔村有人叹惜,说老桅叔遇到的不幸太多了,受刺激了,脑袋出了毛病,天上掉下来的好事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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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桅叔的心病,冯大岸最清楚,老桅叔不肯毁船,冯大岸最明白,哪怕村里剩下最后一个渔民,那也是老桅叔啊。尽管老桅叔会打鱼,打的鱼也比别人的多,可老桅叔真正卖到市场上的能有多少呢?打上来的那几条鱼,惦记完东家又惦记西家,谁家没尝到他打到的海鲜,他就不自在,变成钱的鱼那是少得又少了。这几年,老桅叔是年年往船上赔钱啊,赔净了那些年的老积蓄,赔得他出潮买柴油都发愁。

冯大岸多想帮一把老桅叔呀,可是他一流露出那种意思,范老桅就像受到污辱,暴跳如雷地责骂他。既然老桅叔不想要他的一分钱,那就满足老桅叔的心愿吧。

那一天,冯大岸把老桅叔请到他的种苗繁育中心。

看着满池子几厘米长的小鲈鱼、小梭鱼苗,范老桅喜上眉梢,像看到了他的子孙一样高兴。他想到了许多年以前,满潮的时候,岸边上一群群地游荡着这样的小鱼秧子,能插进三指的褂子网往海里的二十米远的地方一横,那些企图吞食小鱼秧子的燕鱼、鲅鱼就撞得个满网。那时的大海是什么?就是渔民的养鱼池啊,想捞,拿一把笊篱就能捞一顿中午的菜。可现在的大海是什么?立在岸边上,能看到小鱼秧子,就像看到孤魂野鬼一样难。

范老桅多么渴望看到从前的大海呀。

冯大岸拿过一把网超子,超出了一小堆鱼苗,鱼苗在网兜里跳出了一片银色的肚皮,随后,他又把网超子丢入池中,鱼苗们快速地张着小嘴,倏地一下子逃远了。望着这群鱼苗,冯大岸说,老桅叔,我的鱼苗,一条能值一块钱,池子里有一百万条鱼苗,一块钱一张的纸币,往大海里一铺,会有多大场面?

范老桅想象着一百万一块钱的纸币满天飘洒、满海飘浮的情景。

冯大岸又说,老桅叔,卖掉这些鱼苗,我给全村一家买一辆摩托车,村里人会咋样?

范老桅不知道冯大岸说这话是啥意思,一家一户一辆摩托车,全村当然会对冯大岸感激涕零,谁都会说冯大岸义气。

冯大岸摇了下头,他接着说,有人骑着摩托车会撞伤人,有的人家为谁骑摩托车打翻了天,若干年后,这些摩托车又是一堆废铁,我的这些钱白白的浪费了,没有增值。

范老桅真的不知冯大岸想说什么了。

冯大岸突然抱住了范老桅的双肩,低声说,如果我把这一百万尾鱼苗放归大海,小鱼钻进海里,什么也看不到,我冯大岸做过的事情,留不下任何痕迹。可是,我知道,这么做,大海会感谢我,你老桅叔会感谢我,现在,我有责任,也有能力回报大海了。

范老桅猛地抓住冯大岸的双臂,不停地摇晃着,眼里放出熠熠的光芒,连连问着,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冯大岸点了点头,他说,大海里不能没有渔民,没有渔民的海,那是死海,我求你和我父亲一道,把这些鱼苗送回大海吧,也不枉我做一回渔民的子孙。

范老桅的眼泪流下来,流得比失去大儿子时还要多,冯大岸变得大气了,心胸比大海还要宽阔了。这是范老桅激动的泪,也是感谢的泪。

三天后的中午,范老桅约冯乐礁一块出潮了,这是二十年后,老哥俩的第一次出潮。

那是个酷热的中午,知了吵得天柱礁上的叼鱼郎都烦了,它们“欧欧”地叫着,展开高贵的翅膀,飞离吵闹的知了,飞向更深远的海中去觅食。

范老桅扛起一卷渍着盐花儿的蓝布衣裤,拎着两瓶烧刀子,踏过渔村布满细碎贝壳的街巷,迈进了冯乐礁的家门。

最先欢迎范老桅的是冯家满院的鸭子,在鸭子干燥的叫声中,冯乐礁看见了亲家。当时,他正光着膀子,在嗡嗡作响的电风扇下,吃着煎得焦黄的青皮鱼,津津有味地喝酒。

范老桅把那身衣裤往门口一扔,说,臭青皮子,有啥吃头?家在海边吃咸鱼,也不嫌寒碜?你家养了那么多的海鲜,哪样不比咸青皮子强?

冯乐礁笑了下,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冯乐礁已经养得白胖胖的了,也给自己惯出了一个臭毛病,他的嘴刁得任何一种养殖的海物都拒绝入嘴,没有海里的大鱼大虾,他觉得,臭鱼烂虾也比养殖的有滋味。

听过老亲家的话,冯乐礁很无奈地说,封海了嘛。

范老桅来了精神,不容商量地说,自古来海就是咱打鱼人的家,这么大的海,他想封就封了?天这么热,守在屋里受啥洋罪?走!咱哥俩到海里凉快凉快去,白天没虫子叮晚上没蚊子咬,还能吃上几口鲜,多舒坦。

好多年不出潮了,冯乐礁已经不习惯海上的漂泊,可他不好一口回绝亲家,更不知道这次出潮,对范老桅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冯大岸的嘴,比蚌壳还要紧,什么也没跟他父亲说,冯乐礁当然什么也不知道了。

冯乐礁迟疑了一下,说,亲家,别瞎闹了,渔政看得狠,等过了禁捕期,我陪你去。

范老桅说,渔政,狗屁渔政,干过啥好事儿,去他妈的吧,海是咱渔民的炕头,咱愿意咋折腾就咋折腾。

冯乐礁的眼光躲闪了一下,他知道,范老桅仇视渔政,并不是因为渔政做过什么坏事儿,没有渔政管着,海还不知道穷到啥样呢,范老桅仇视渔政,就是因为那个孙子跃,孙子跃让冯家丢脸,让范家蒙羞。他懒懒地说,这么大岁数了,还折腾个啥。

范老桅诡秘地一笑,凑近了冯乐礁的耳朵,告诉了冯乐礁实情,冯大岸让他们一对老亲家,到海里放归一百万尾鱼苗。

冯乐礁惊愕地睁大眼睛,一百万尾鱼苗,换成百元大票,该有一人高了,儿子该不是疯了吧?范老桅满脸的喜色,和冯乐礁产生强烈的反差,范老桅那副得意的样子,像是又抱上了孙子。冯乐礁质问着范老桅,我儿子破财了,你幸灾乐祸呀?

范老桅的脸上恢复了庄严,他说,你以为冯大岸只是你的儿子?你的心思太窄了,冯大岸也是大海的儿子,他做的事情,功德无量。

冯乐礁看着碟中的那几条干煎青皮鱼,渐渐地释然了,儿子的本事真是大了,心性也大了,大得可以养育大海了,儿子是让他将来的饭桌上有鱼吃啊。他一口干掉了酒盅里剩下的酒,挽着老亲家的手,愉快地说了句,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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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晌,潮水已经涨满,浪头也安稳下来。码头外的暗礁早已深深地埋在海底,出海的渔船用不着绕过暗礁,便可直截了当地把船驶入辽东湾,这就是整个白天最好的离港时机。和每次出潮一样,范老桅在装好网具备足用品之后,都要去海神庙点炷香拜拜。尽管出发前,他们瞭了好几眼电视,也看到了风云2号传回的云图,知道了这注定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好天日,依然没有省略向海神娘娘叩拜的程序。

数百年来,村里靠海为生的人,始终把平安与丰收寄托在海神娘娘身上,只要出潮,都要叩拜一番海神娘娘庙,这种习俗,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即使科技发达到了无所不知的地步,也动摇不了渔民对海神娘娘的虔诚。

拜过海神娘娘,走下龙湫背,范老桅和冯乐礁重新回到了码头。冯大岸带着一大群雇工,使出吃奶的劲儿,正在往渔船上搬一只只塑料大桶,大桶里装着密密匝匝的鱼秧子和对虾苗。范老桅和老亲家跳上船的时候,两侧的船舷已经摆满了塑料大桶。

大家忙活完了,范老桅发动了机器,与冯乐礁共同站在驾驶台前,冲着广阔的大海,亮出他那粗砺的嗓子:

出潮了——

冯大岸庄重地立在码头上,目送着两位老人驶入大海。

换了发动机的渔船,明显增加了力气,拖着浓重的黑烟,疾速离港,与午后的太阳背道而驰。范老桅带着他的老亲家冯乐礁,结伴而行,去完成这一次纪念性的出潮。或许这次出潮过后,他永远不再出潮了,只等待着有一天,拿着船板打成棺材,彻底地将自己埋葬。他把遗嘱说给了冯大岸。冯大岸大笑不止,说,老桅叔您身体这么硬朗,还有三十多年的阳寿没去享受呢,立这么早遗嘱干啥。

三十年之后,范老桅就是一百岁了,活那么老,是坑人的事情,老而不死是妖精,他说,有一天真的打不到鱼了,老天连让他葬身鱼腹的机会都不给,就用盐池里的卤水,结束自己。

冯大岸说,我就用豆浆,灌圆你的大肚,让你死不了,活受罪,想死,也得让鱼蟹吃光你的肉。

范老桅骂了一句冯大岸,你妈个尾巴的,有了鱼蟹,我还舍得死吗?

机器吼叫着,船的速度招来了一阵阵海风,一种涤肝清肺的凉爽从心底油然而生,酷暑顿时被丢到了岸上。冯乐礁舒心地立在船尾,享受着海风的沐浴。整个海岸,整个渔村都收进了他的眼帘,随便扫过一眼,都能抓到冯大岸留下的痕迹,冯乐礁为自己拥有这么个优秀的儿子感到骄傲。

当冯乐礁眼光定到龙湫背时,骄傲的心情完全溜掉了,山上那一堆堆坟包,一下子让他的心紧缩起来,二十年前的那场海难,不可阻挡地闯进了他的脑海。若是没有范老桅,他一家三口坟头上的草都不知道长多高了。可是,范老桅呢,往日舍命救人的情景,淡忘了许多,甚至记不清救过谁了。冯乐礁亲眼见过,一个获救的人,提醒着范老桅,老桅叔,我的命是你从海里给捡回来的。范老桅若有所思地“噢噢”着,仿佛救命的事情,如同在退潮的海滩上捡到枚粗糙的海螺,简单得不值得一提。

渔船行驶了许久,终于甩开逐渐模糊了的海岸,深入到了海天一色的辽东湾。冯乐礁离开了船尾,与范老桅共同守在驾驶台前。

失去了岸的比照,船的速度在茫茫无际的大海里已经无法显现,除了柴油发动机一成不变的叫声,渔船似乎原地不动。这些丝毫不能动摇范老桅对渔船位置的判断,他早已把大海吃进了肚里,无论黑天白天,总能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在大海里的准确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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