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大放小，对国有企业进行改制，除了对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型国有企业进行控股外，一般的中小型企业进行变卖出售，让其变成民营企业或股份制企业，政府只负责税收，不再干预这些企业的经营管理，这一重大举措，是中央审时度势，总结改革开放多年来的经验教训作出的英明决策。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解决长期存在的政企不分的问题，让企业真正按照市场经济规则运行；另一个重要考虑是许多国有企业由于厂长经理在采购原材料时高价进货，出售产品时压低价格，从中收取回扣。一届厂长经理是这样，换一届还是这样，致使企业的利润空间不断萎缩，很多企业甚至亏损，难以为继。为了继续有回扣拿，一届厂长、经理以厂房、地皮作为抵押向银行贷款，下一届以设备、甚至产品作为抵押向银行贷款，贷得越多，亏损越多。有的在经营中，把公家的钱打进私人的存折或储蓄卡，做生意赚了钱讲是自己私人做的，最多是把本钱还给公家，做生意的成本譬如吃喝玩乐这些费用却由公家买单；一旦做亏，就说是公家做的，把责任推给公家。在江城，就曾发生过一起“借鸡下蛋”的典型案例。
国有的江城对外贸易进出口公司总经理黄刚，在每一笔出口业务合同上，只签盖甲方（国外购货方）的公司印章，乙方空缺。如该笔业务赚了，乙方就是其小舅子承包的江达进出口公司，该笔盈利就结到江达进出口公司的账上。赔了，乙方又变成江城对外贸易进出口公司，江城对外贸易进出口公司的账上就多了一笔亏损记录。由于这种“借鸡生蛋”的“玩术”在企业盛行，企业便负债累累，资不抵债，发不出工资，职工怨声载道。同时，对国有企业进行改制，也是与国际接轨的需要，小政府大服务是国际发展趋势，中央要求全国各地抓紧时间完成，显示了坚定的决心。一时间，全国上下中小企业出现了一片出售热潮，许多国内外的财团纷纷抢购中国的国有企业。当然在出售国有企业时一些人混水摸鱼趁机捞一把也是常事，一些学者甚至戏称此为“最后的晚餐”。
江城市国有企业出售也和全国一样，紧锣密鼓地进行。南湖是工业相对较为集中的地方，国企改制出售自然摆上议事日程，为此区委、区政府专门开大会进行动员。会上，陈建忠的意见是“能卖就卖”。但是，对于东方造船厂这家国有企业要不要卖的问题，区委、区政府的意见不大一致，以陈建忠为首的“主卖派”和以新上任的区委副书记石正源为代表的“暂缓派”势均力敌，而老奸巨猾的常小刚不置可否，静观其变。
东方造船厂要出售的消息一经传出，各路“诸侯”纷纷出动，有国内的企业也有国外的企业，找区委、区政府进行摸底，洽谈者络绎不绝，但大家最想打听的还是出售的底价。
在众多竞争对手中，有一个人似乎胸有成竹，就是江城长城物流总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万豪。
万豪四十出头，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相貌不是很出众，但体格结实，头脑灵活，善于投机钻营。他出生在南湖区新旺镇一个农民家庭，小时候经常随母亲到街上卖菜，受尽了城里人的白眼。他是一个倔强的孩子，告诫自己要发奋读书，将来才能够出人头地，摆脱贫穷。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考上了武汉水运工程学院，毕业后分配在广东一家远洋航运公司。凭着精明的头脑，趁邓小平南巡后全民经商热、广东沿海走私成风之机，他利用远洋货轮之便开始了走私活动。起初走私一些手表、金银首饰、收录机、电视机，当得知他的远房表兄当上江城市工商银行分管信贷的副行长后，他提着贵重礼物登门造访，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表兄同意放贷。由于当时贷款只需担保不强调抵押，他利用一家皮包公司进行担保贷出500万元，然后在沿海走私汽车，很快淘得了第一桶金，成了暴发户。看到远洋航运公司工作漂洋过海十分辛苦，经常在大风大浪中航行，还有生命危险，因此他主动辞职。回到江城，他注册成立了江城长城物流总公司，专门经营运输业务，随着不断介入船舶修造、码头、建材等多个领域，羽毛渐丰，成了江城知名的成功人士。
多年来，万豪通过金钱开道，用吃喝玩乐的手段，结识和笼络了许多市、区政府的官员，包括时任南湖区新旺镇党委书记陈建忠。当时在陈建忠眼里，同他年龄相仿的万豪还算不上个人物。但万豪毕竟是漂洋过海、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凭他的直觉，像陈建忠这样科班出身、精明能干、年纪轻轻就当了镇党委书记，前途是不可限量的。因此他对陈建忠尽显阿谀奉承之能事，与陈建忠套近乎，投其所好，义气豪爽，使陈建忠觉得此人可以交往。随着万豪涉足的领域越来越多，生意越做越大，使身居南湖区委书记的陈建忠也不敢等闲视之。
万豪骨子里就是一块经商的料，但他对政治也是烂熟于心。他始终牢牢巴结陈建忠这座靠山，听说陈建忠喜欢喝洋酒，他就经常往陈建忠家里送。听说陈建忠喜欢女人，特别是身材高挑的模特、演艺界的女明星，就不惜花重金请她们陪陈建忠吃喝玩乐。听说江城市获得省首届模特大奖赛的主办权，他积极活动，促使大奖赛在南湖举行。大奖赛有众多名模参赛，万豪照例又请主办方出面宴请她们。万豪一向对演出只管买单，不去作陪，当晚却破例了，因为万豪对省城来的佳丽模特表演公司的名模王晶莹情有独钟，一见倾心，觉得王晶莹有一种光芒四射的美丽。
王晶莹一米七三的个头，天生丽质，魔鬼身材，是天生的模特坯子；水灵灵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下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樱桃小嘴挂在那布局精致的瓜子脸上，形似林黛玉，又像张曼玉；那丰满起伏的双乳，性感诱人。毫无疑问，王晶莹获得了第一名，成了全场瞩目的对象。演出结束，作为主办方，为了答谢模特的精彩演出，陈建忠在“皇都”歌舞厅宴请了她们。陈建忠看到美女如云，眼花缭乱，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祝贺演出的成功，频频举杯向美女敬酒，然后与美女们高歌猛唱，翩翩起舞，一头扎进花丛中，仿佛进了人间天堂。虽然是万豪做东，由于他只是坐在角落里，默默品酒，很少说话，以至曲罢乐终，王晶莹连万豪的名字都没记住。
万豪怏怏地离开了。他觉得以往这种场合都是逢场作戏，玩玩罢了，而这次他觉得自己是认真的。有空时，他就从江城驾着他的宝马Z3到省城，让佳丽模特表演公司的朋友约王晶莹出来，一大帮人去海喝山吃，胡聊闲侃，其间他依然很低调不浮夸，他知道欲擒故纵的道理。三番五次后，王晶莹开始注意到他了，看着他出手阔绰，对他不得不另眼相看。到万豪和王晶莹熟到可以在饭桌上开玩笑时，万豪仍没有单独约过她。
“九九”重阳节前夕，江城市举行一场关爱孤寡老人慈善文艺晚会，市民政局为了烘托气氛，专门到省城请来佳丽模特表演公司的名模来助兴，王晶莹毫无疑问在演出之列。在晚会上，主持人即兴采访一些慈善企业家，现场气氛跌宕起伏，一些企业家相互观望衡量。万豪在佳丽模特表演公司的名模表演完毕出场，面对王晶莹她们期望的目光，他接过主持人的话筒，给足了名模们面子，当场表示个人捐献99万元，全场掌声雷动，王晶莹感到十分惊讶和敬佩。
过了几天，万豪送给王晶莹一张高尔夫球俱乐部的金卡，一套打高尔夫球的行头，有空没空就往省城里钻，好像那里有磁铁矿似的。礼尚往来，王晶莹来江城市拍广告之余，也特地打电话给万豪。
万豪请王晶莹吃西餐，桌面上的小花瓶插着鲜花，万豪抽出一朵玫瑰，递给她说道：“晶莹，玫瑰代表你永远漂亮，今天是我们相识99天，我想得到一个天使之吻。”王晶莹偏着头微微一笑，在温馨的灯光衬托下越发显得娇美，只见她轻吻一下手中的玫瑰，然后又将玫瑰送到万豪唇边，万豪会意地笑了。和万豪在一起，王晶莹觉得很开心。当晚八点多钟，她意犹未尽提议去歌舞厅，两人跳了一会儿迪斯科后，万豪非常绅士地将一只手掌放在胸口，向王晶莹伸出另一只手臂邀请道：“晶莹，可以请你跳个伦巴舞吗？”笑容在王晶莹脸上绽放，她很优雅地把双手指尖放在万豪双手掌心里，两人翩翩起舞。王晶莹出色的“T”台功底，跳起舞来十分优雅，引来全场的目光；万豪凭着在远洋航运公司无聊时在甲板上跳迪斯科练就的本领，两人的配合简直是珠联璧合，无可挑剔。
万豪开车送王晶莹回酒店时，午夜的收音机正好飘出一首杨钰莹的《等你一万年》，万豪含情脉脉地说：“晶莹，这首歌是我专门为你点的，请相信我的承诺。”王晶莹笑而不答。万豪停下车，像变戏法似的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缎面的小盒子，取出一条华丽的南非钻石项链，挂在王晶莹的脖子上。一切都水到渠成了，王晶莹沉浸在幸福和甜蜜之中，万豪将她揽入怀里，深情地拥吻。尔后，万豪信誓旦旦地承诺：“晶莹，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公主般的生活，让我们‘在天愿作比冀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今生今世永不分离，好吗？”王晶莹喃喃点头，激动地掉下了热泪，从此两人如胶似漆。
这样一个亿万富翁，江城市知名的企业家怎能对东方造船厂这块肥肉视而不见呢。其实，东方造船厂改制出售的消息传出后，颇有经济头脑的万豪就蠢蠢欲动。善于捕风捉影的他，了解到这次改制出售工作由区长常小刚具体负责，他就暗中开始公关了。他没有先入主题，也不想轻易拿自己的钱来购买，而是以开发江城农贸市场为由，向常小刚诉说自己公司因摊子铺得太大，资金周转回笼不够快，提出帮忙借贷3000万元，待农贸市场住宅及铺位销售出去后立即还清。常小刚心想，万豪身缠亿贯，又有那么多产业，加上是本地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打起了住房公积金的主意。
住房公积金是由国家机关、国有企事业单位、城镇集体企业、外资投资企业、社会团体等单位与在职职工按照工资的一定比例缴存，以备职工在购买、建造、翻建、大修自住住房时使用的一项专用资金。按每个干部职工月工资比例进行代扣统一存入住房公积金账户，实施统一管理。常小刚心想，你陈建忠见缝插针大肆捞钱，我常小刚何不也趁机捞一把。他知道万豪行事的风格，事成后肯定会知恩图报。于是找到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主任刘芸，讲明万豪是亿万富翁，财力雄厚，借钱不会有什么风险。刘芸知道住房公积金是高压线不好碰，但区长亲自发话，无可奈何，只得同意。担心日后出问题负不起责任，她请求常小刚签个字，常小刚大笔一挥，第二天，3000万元就转到了长城物流总公司的账户。
当然投桃报李是万豪一贯的伎俩，当晚，他以答谢常小刚为由，在金三角大酒店设宴款待，情人王晶莹作陪。宾主尽欢，不善歌舞的常小刚破例在酒店夜总会一展歌喉，让王晶莹陪他一起唱了一首《爱你在心口难开》，唱得十分投入。万豪附在王晶莹耳边，不无感激地说：“莹莹，你真是我的大福星，3000万元轻而易举就拿到手，得到你，我真是三生有幸。”晚会一直到深夜，常小刚还有点余兴未尽。在送走常小刚的时候，万豪从自己的宝马车后备厢拿出一袋东西放到常小刚的车后备厢，待万豪一溜烟地驾车离开后，常小刚悄悄打开一看，整整100万元人民币，他开心地笑了。为了封住刘芸的嘴，万豪将20万元送给刘芸以示感谢。
聪明的万豪知道，搞掂区长常小刚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真正拍板权还是在陈建忠手上。为了深化与陈建忠的关系，他打电话给陈建忠，说自己买了一部日本进口的凌志轿车，开过来给他看看。万豪开着车载陈建忠在市区转了一圈后，坐在豪华的车厢里，感到十分舒服和惬意，万豪问陈建忠：“陈书记，这车怎样？”“宽敞豪华舒适，比我那本田好多了。”万豪把车开到宝马旁边，将凌志的钥匙交到陈建忠手里，陈建忠对万豪的慷慨大方表示感谢。万豪趁机提出想收购东方造船厂，到时在价格上关照一下，陈建忠满口答应，不过他提醒要与常小刚“沟通”。万豪心领神会，第二天又将100万元现金送给常小刚，顺便给了几箱名烟名酒和一些土特产，然后提出收购东方造船厂的意图。常小刚说他个人没意见，但要看陈建忠的态度，而且还透露石正源的“暂缓意见”。
常小刚到陈建忠办公室与他磋商东方造船厂的出售问题，由于两人均从万豪那里得到好处，所以一致认为万豪财大气粗有实力，让其收购是可以放心的。出了陈建忠办公室，常小刚打电话给万豪：“万老板，我与陈书记沟通了，但你还要与陈书记和石副书记具体‘疏通疏通’。”过了几天，万豪和陈建忠相约在凯旋宾馆见面，他把两个分别装有50万元的帆布旅行袋放进陈建忠驾驶的凌志车后备厢里，两人很有默契地握手道别。
却说常小刚，他深知老婆董小梅是有名的“妻管严”，所以他不敢把万豪送的钱告诉她，而是像以往一样亲自驾车到省城，将收受的巨款存入用买来的假身份证开设的银行账户。觉得一切处理妥当后，才顺便把万豪送的名烟名酒及一些名贵土特产带回家。一进门，看到常小刚大包小包地拿着一大堆东西，董小梅就开始唠叨起来：
“小刚啊，你现在是区长，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软，这些东西还是给人家退回去吧。”
常小刚不以为然地哈哈一笑：“区区小事，何必那么紧张，我这是给别人面子呢，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好享福吧。”
晚上，夜深人静，董小梅和常小刚躺在床上，为了防止丈夫陷于腐败的泥潭，她与常小刚又进行了一次长谈。
“小刚，现在你和我的工资足够我们全家花了，没有必要接受人家送的东西。我最担心的，就是怕你出事。如果你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儿子可就惨了。儿子一直拿你当榜样，引以为骄傲，在同学面前连走路和讲话的神态都模仿你，你一定要把握好自己啊！”
常小刚敷衍塞责地答道：“你真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整天就知道唠唠叨叨，一点都不与时俱进。好啦，好啦，我听你的，以后注意点就是了，时间不早了，快睡吧。”常小刚有些不耐烦了，倒头便睡。
然而，才过了几天，常小刚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为了不被董小梅发觉，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从怀里掏出两捆现金往衣柜里藏。正熟睡的董小梅矇眬中发现了这一幕，腾地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抢过那些钱扔出衣柜。
“谁给的钱，马上给我送回去！”文弱的妻子从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常小刚感到很意外，酒已醒了大半。
“好好好，这么晚了，你等我明天再处理吧。”
“你是一区之长，虽是七品芝麻官，但权力可不小呢，面前不光有金钱，还有美色的诱惑！小刚啊，你不要往火坑里跳，要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以后做什么事情，都应该为我们母子俩考虑清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