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范秘书和卓娅吵嘴是因为谈恋爱谈崩了,为啥要跳窗户跑呢?
小周:大姐劝不了,他又怕政委知道了不好看,这是一个。二一个,你别看范秘书张狂,还是怕政委呢。三一个……
老皮:敲窗子的事你知道吗?
小周:知道。
老皮:你知道敲窗子的是谁?
小周:除了范秘书还能有谁。
老皮:你看见了?
小周:我没看见。
老皮:那你为啥说是范秘书?
小周:范秘书和我们卓娅悄悄谈呢,趁着没人悄悄联系,没想到屋里是大姐,还不叫吓跑了。
老皮:你说卓娅和范秘书在悄悄谈恋爱,有什么证明?
小周:这还要啥证明?
老皮:比如……比如信物。信物知道吗?
小周:这咋不知道。小时候我们家乡说书演戏,说小姐送给公子什么,公子送给小姐什么,就是信物。
小王忍不住露出笑容。老皮依旧面无表情。
老皮:那他们之间有什么信物,比如范秘书送给卓娅什么信物了?
小周:有件东西,我也不敢确定是不是范秘书送的,就是……
老皮:什么东西?
小周:蝴蝶。
记录的小王眼睛一亮。
小王:什么蝴蝶?
小周:就是一个标本,放在一个锦盒里,卓娅可爱惜呢。
小王:关于这只蝴蝶,还有什么相关的事情?
小周:就是有一回我听大姐说……好像是说南方的蝴蝶。
小王:我是从南方飞来的蝴蝶,我脸上绽放……
小周兴奋地一拍手。
小周:是。就是这样说的。
老皮:你敢对你说的话负责吗?
小周:那有啥不敢的。是组织找我了解情况,我如实向组织反映情况,到哪儿我都敢负责。
老皮拿过小王的记录。
老皮:你看看记录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你就按个手印。希望咱们这次谈话的内容不要和别人说。
小周一边答应,一边认真地看着记录。看完记录,在小王递来的印泥盒里伸了拇指按了印泥,又按在记录上。小王又递了笔,小周在纸上擦干净拇指,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送走小周,小王赶回办公室,取出分析图,加上卓娅、蝴蝶标本,然后一条线画向方序文那首诗。
卓兰没想到保卫科带走了小周,因此特意从第十门市部赶回来准备问卓娅的事也不提了。现在小周被保卫科叫去这件事,就足够她应付了。卓娅再知道她的蝴蝶标本让人看了,不知会怎么闹呢,那样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卓兰来到卓娅屋,只是和她闲聊,话题是第十门市部来了一批布料,大家说怎么怎么好,哪一天要和卓娅一起去看看。卓兰这样做是为了稳住卓娅,小周万一有些什么事,卓娅在就好些。不然事情涉及到卓娅,再找不见卓娅更麻烦了。
小周已回来。小周几次打开门却什么都没说,好像找什么东西似的,一探头就出去了。卓兰很紧张,心想这丫头咋回事呢,又想,是不是保卫科给她布置什么任务了,让她监视卓娅?这样的事老皮做得出来。
小周又推门进来了,连卓娅都觉得奇怪。卓兰到底忍不住了,喊住了小周。
卓兰:小周,有什么事吗?
小周见卓娅背身坐着,就朝卓兰招手。
小周:大姐,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卓娅一下转过身来,直视着小周。
卓娅:小周,有什么话你非要避开我说?不行,今天我非听不可。
卓兰:小周,你进来说,卓娅又不是外人。
小周就推开门进来了。
小周:老皮找我谈话了。
卓娅吃了一惊。
小周:老皮说了让保密,可是我想来想去不和大姐说不行。
卓兰十分宽慰,脸上浮起些许感动的神情。
卓兰:你这么考虑对着呢。有啥事你说吧。
小周于是一五一十说了老皮和她谈话的内容,唯独没说蝴蝶标本。
卓兰听得一脸喜色,心想范东岭预料的果然没错,小周对很多事的确是误会了。又欣喜小周不糊涂,回来就把老皮和她谈话的内容都告诉了她。
卓娅则不然。卓娅早听不下去了。耐心听小周说完,立刻不干了。
卓娅:小周,你胡说什么呢!
小周:谁胡说了?和组织谈话我还能不照实说?
卓兰怕两人吵起来又出岔子,赶紧拦住卓娅和小周。
卓兰:卓娅,你别说了。小周,好了,情况我了解了,你忙去吧。
小周就关门出去了。
卓娅还是生着气。
卓娅:小周咋这么笨呢!
小周立刻推门进来,朝卓娅嚷嚷。
小周:卓娅,范秘书说我笨,你也说我笨,今天你要给我解释解释,我咋笨了!
卓兰赶紧起身劝着小周。
卓兰:小周,卓娅也是急的,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你去忙去吧。
卓兰送小周出去,看着小周走远了,才关门。
卓兰关了门,回身就说卓娅。
卓兰:你让她爱咋说咋说去,你一分辩,不是全乱了。
卓娅:可是遂了你的心了。想逼着我和范秘书好,办不到!
卓兰:你这事先放放,我要去问问老皮呢,他凭啥就代表组织了。小周是政委家的人,他凭什么不问一声就把人悄悄带走了。
卓娅:是要好好说说老皮了。老皮最不是个东西了。
卓兰出了屋并没有去找老皮,她也觉得不能太激动了。她毕竟是政委的妻子,这么和老皮吵,群众影响不好。卓兰没去找老皮,却去找了范东岭,把对老皮的火都朝范东岭发了。范东岭耐心地听着卓兰说着。范东岭想,卓兰在他这里把火发完,不去找老皮,就不会出问题了。但他还是要说说卓兰。卓兰发火说的一些话也是太过头了。
范东岭:你知道你这是啥错误吗?
卓兰才发完火,听范东岭这么问她,当然不服气。
卓兰:啥错误?我不知道是啥错误。老皮这么悄悄把人带走,搞特务手段,我就不能问问他去?
范东岭提高了嗓门。
范东岭:你说话最好注意些!
范东岭严厉的神情把卓兰吓住了。
范东岭又放缓了语调,但严肃的神情却一点没变。
范东岭:第一,老皮是代表组织做工作,不是搞特务手段。你这话说出去,比方序文右派的问题还严重。
卓兰吓得直喘粗气。
范东岭:第二,老皮是代表组织和小周谈话,政委再是首长,也不能凌驾于组织之上,这是组织原则。
卓兰:我就是和你说说,没敢和别人说。
范东岭:卓兰同志,你是应该抓紧学习了。今天你是和我说,出不了问题,明天不注意,和别人说了,谁敢保证不出问题。出了问题就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会牵扯上政委。更严重的是,出了问题就不是一般的问题。
卓兰吓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卓兰:下回我注意。
范东岭:我还是要和你说清楚,老皮调到政治部还兼着保卫科长,就是不光要抓保卫工作,还要抓作风问题。这是师党委的布置,无可指责。
卓兰:你这么一说我就清楚了。
范东岭知道卓兰真害怕了。
范东岭:这事就过去了。吓唬吓唬你,你就会谨慎些。至于老皮找小周谈话的事,不是无关紧要嘛,你说你激动个啥。
卓兰:我就气卓娅,你政治水平这么高,卓娅咋就死心塌地看上那个右派了。
范东岭:别的先不说了,只怕是还要有很多问题呢。
小钟拿着新买的笔记本和钢笔,兴冲冲地来到政委家找小周,不想被小周堵在了门外。
小周:政委不在家,你去别处找吧。
小钟:不找政委,就不能找别人吗?
小周:别人都生气呢,你别来捣乱了。
小周咣的一声关了门,把小钟关在了门外。
小钟坐在大桑树下抹泪,孙老头走过来了。
孙老头:怎么了,躲在这儿哭来了。
小钟: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看见谁哭了。
孙老头:好,我犯了主观主义错误,是小飞虫飞到小钟同志眼睛里了,小钟才流泪了。
小钟正有求于孙老头,也不和孙老头生气了。
小钟:孙老头,人家都在忙着整风,你咋这么悠闲呢?
孙老头:谁悠闲了,我是在想给政委提些啥意见,帮助帮助政委。
小钟:我看你是真没事干了。政委不需要你帮助。你利用整风的机会,多做些自我批评吧。
孙老头:你战友的事进行得咋样了?
小钟又委屈了。
小钟:我战友好心好意买了笔记本钢笔送去,没想到人家不领情,还把人撵出来了。
孙老头:再送。你记住,你战友的目的是要人家做老婆,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人家不好好考验考验你战友还行?遇到一点挫折就打退堂鼓,谁还敢做你老婆。在爱情这个问题上,也要有轻伤不下火线的战斗作风才行呢。
小钟站起来,激动地握住了孙老头的手。
小钟:老孙同志,你把我战友的思想工作做通了。
孙老头望望前面的政委,立刻喊住了政委。
孙老头:进行得差不多了,就等着你奖励了。
政委一下没听明白。
政委:什么进行得差不多了?
孙老头:小周和小钟的事。
政委一下来了情绪,掏出牡丹烟递给孙老头一支。
政委:说说。
孙老头给政委点了烟,又给自己点着。
孙老头:具体情况现在还不能说。我就是给你打个招呼,准备一盒中华烟。
政委:中华烟伊犁哪有,要去乌鲁木齐呢。
孙老头:那就去乌鲁木齐准备。
孙老头抽着牡丹烟走了。
26
老皮派出了外调的人,调查卓娅去内地学习的情况,同时去方序文家乡调查。
外调的人是小钟的老乡,问小钟给家里带些什么东西。小钟找到范东岭说这事奇怪,因为他家乡就是卓娅在内地学习的地方。
这消息让范东岭很紧张,他把消息告诉了卓兰,卓兰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卓兰:一而再,再而三,这不是要搞政委嘛!
范东岭: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要赶紧和政委打招呼了。你快去和卓娅通气。
卓兰没有动。往常,范东岭这么催卓兰,卓兰一定会马上按照他说的去做。因为卓兰觉得范东岭看问题很准,预料个什么事也往往八九不离十。但是现在,情况紧急得由不得她思考了,卓兰反而平静下来。范东岭见卓兰焦急的神情一下变得这样的平静十分奇怪,他还从未见卓兰在紧急情况下能这么从容,也从未有过他紧张时,卓兰却平静的经验,因此他猜不透卓兰这时候在想什么。
卓兰:沉住气,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可是现在不是沉住气的时候,要赶紧把工作都做到前面,也能预防可能产生的突然变化。范东岭更着急了。
范东岭:不早说,出了问题就收拾不了了。
卓兰的态度毫不动摇。
卓兰:那也要等等,这是命令!
方序文这时正帮李秀云准备行装。
方序文:其实等些日子再走也不迟。整风一结束,组织上会考虑批准离婚的。
方序文知道劝不住李秀云,就去到桌前,掏了钥匙,打开锁,拉开抽屉。李秀云不知方序文在抽屉里找什么,反正与她无关,她也不关心。她这时就想快些走。并且,想好了从哪儿走。
上回她跟着老家人走,没有去长途车站坐车,而是在半路截了运货的汽车,给了司机钱和粮票,司机就让他们上车了。甚至到了乌鲁木齐,都没有去火车站买火车票,害怕被抓,照样截了长途货车,给了钱和粮票,到下一站,他们才买票坐火车。
这些天,方序文说起当时李秀云走,保卫科去长途车站抓他们的事情,李秀云就庆幸自己没去长途车站。有了上回的经验,又听方序文讲了保卫科去车站的事,李秀云更明确自己逃跑的办法了。
方序文从抽屉里拿出钱来,这是他积攒下来的全部的钱,方序文把这些钱递给李秀云,李秀云才明白方序文开抽屉是为什么。李秀云忽然一阵感动。她想方序文是这样的人。买买提老汉说方序文是好人,她见方序文第一面时就看出方序文是好人了。有时候,坏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好人一眼也看得出来。方序文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好人。他像装在玻璃瓶里的自来水,里面有什么,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李秀云推着方序文的手,不要方序文好不容易积攒的钱。她见过方序文的月份牌,每天买什么、将买什么都记下来,以对照着不使自己花超了,能多攒些钱。
李秀云:我不要。再怎么说,回了老家也比你好过些。
方序文:我每月有工资,你回了老家只有工分,需要钱的地方多的是。
方序文态度诚恳地说着。方序文说完就拉过李秀云的手,把钱塞在李秀云手里。
李秀云很感动,接下了钱。
方序文接下来说话的声音依旧那么温和。
方序文:以后不论什么时候需要我帮忙就来信。
李秀云答应了。
李秀云感觉出方序文的叮嘱既像丈夫叮嘱妻子,也像是兄长叮嘱妹妹。当然,或许是朋友间的那种叮嘱更确切些。李秀云对这种温暖的依赖,竟使她习惯地并没有眼泪涌出眼眶。她忽然觉得,她仿佛和方序文已经很熟悉了。但接着她将离开方序文,并且永远不再和这个男人相见,也和这个男人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范东岭知道李秀云走是在几天之后。
范东岭事先就觉出情况不对。有一次吃晚饭的时候路过方序文家,他见方序文在自己洗菜。屋门开着,里面没有李秀云走动的身影。
范东岭当时想,李秀云大概还住在买买提老汉家吧。可是两人虽然准备离婚了,李秀云每天中午晚上都过来给方序文做饭,这是他看见几回的,也问过方序文。方序文很无奈,说她要帮忙就帮忙吧。
范东岭又去看过一次,还是方序文自己洗菜,屋里照例没有李秀云的身影,范东岭着急了。本想去买买提老汉家看一看,以证明李秀云还在不在,但范东岭忽然觉得来不及了,有情况了,就走过去,像打听路的陌生人那样,望着别处,问着方序文,李秀云没来吗?方序文照例洗着他的菜,也像对待陌生人那样回答着范东岭。因为在人来人往的师部大院和范东岭接触是要格外小心的。
方序文说李秀云已回老家了。范东岭心里一惊。他没想到方序文回答的语调竟这么平静。范东岭还不甘心,又问什么时候走的,方序文还是平静地回答,几天了,该到老家了吧。范东岭明白方序文是有意向他保密,也就是向保卫科保密,害怕保卫科抓李秀云。
当时范东岭心里冒出来的念头就是:这是阴谋。是方序文和李秀云商量好了的,方序文一手策划的阴谋。范东岭气极了,但脸上还是那么镇静。他知道这时候骂方序文,甚至打方序文都无济于事了,他必须赶紧告诉卓兰。李秀云这么突然一走,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
范东岭急匆匆地找到卓兰,把情况说了。
范东岭:李秀云回老家了,走了几天了。
卓兰又惊又怕。
卓兰:这么大个事他咋不打声招呼呢!
范东岭知道卓兰指的是方序文。范东岭这一路反复揣测了方序文的心思。他能感觉到方序文不告诉他李秀云走了,还因为卓娅。接下来要出麻烦,就出在卓娅身上。
范东岭:他怕打了招呼,卓娅会找他。看来他想等整风结束后再说。
范东岭这么一说,卓兰果然平静多了。
卓兰:现在怎么办?真是越有麻烦越出事。
范东岭:保卫科的人一到卓娅学习的地方就露馅了。要赶在保卫科去方序文家乡之前。
卓兰:你不是说已经和方序文说了嘛,万一查到孩子,就说是你和卓娅的。现在你后悔了,怕了?
范东岭:你瞎说啥呢!我是想让把孩子送过来。孩子只有在这边这话才说得通。可是送过来也是麻烦。要是那边不出事,孩子在那边当然更保险些。
卓兰听不下去了。
卓兰: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这么麻烦你咋不跟我通通气。现在,快,你去和政委说,我去和卓娅说,一刻也不能等了。
范东岭:那孩子怎么办?
卓兰:还是最早那个办法,方序文母亲会接生,卓娅学习的地方离方家近,你们两个没经验,就这么处理了。
范东岭:还是说不通,漏洞百出。
卓兰:先这样,执行!
范东岭走进政委的屋子,把文件放在桌上。
范东岭:政委,有件事要和你讲清楚呢。
卓娅那屋里,卓兰也正式通知卓娅。
卓兰:现在也由不得你了,赶紧承认下来,以后万一有什么事也可以保护你姐夫。
卓娅气得要反驳时,就听政委那屋一声拍桌子声,政委大声和范东岭发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