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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人不如故

一切纷纷扰扰似乎都已尘埃落定,唯一让舒娅挂心的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联系上蔡隽峰,无论打电话还是发邮件,都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

蔡文涛倒是给她来过一次电话,从他口中,舒娅得知:凭着蔡九的证词,蔡文涛洗清了自己的冤情,正逐步接管家中产业,而蔡隽峰则在交出家业管理权的当天,和叶青松一起离开了S市,去向不明。电话里蔡文涛报怨:“那家伙抽空了企业里的所有资金,只给我留下一个空架子,你就别替他白操心了,有那么多钱,他到哪里都能过得很惬意。”

舒娅幸灾乐祸的大笑:“你就当是花钱消灾了吧。”

知道自己关心的人全都平安无事,舒娅总算放下心来,开始收拾行装,准备一边周游世界一边想办法联系蔡隽峰。

就在出发的那一天,家里来了一名不速之客。风尘仆仆的楚杰看见舒娅一副马上要出远门的样子,即幸庆又有些后怕:“幸好、幸好……”再晚一步,或许两人又要天涯海角,各在一方了。

人已到了自家门前,舒娅不可能置之不理,出行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被迎进门后,楚杰向舒娅解释:“原本计划过来为你庆祝生日,临出门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变故,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啊,不、不用道歉,”见他郑重道歉的样子,舒娅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过生日的时候,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楚杰捧出一个大礼盒放到舒娅面前:“迟来的生日礼物。”

打开礼盒,满目琳琅,项链、手镯、耳坠……一整套的玉制首饰,此外,还有一个精美的玉盘,上面托着一对小巧玲珑的玉兔,盘面刻有两行字: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舒娅自已家就曾经营过玉制坊,对于玉的鉴赏能力颇高,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一系列玉制品是顶级的玻璃种翡翠,且应该是取材自同一块玉石。

楚杰看着她,眼中淡淡的笑意如玉般温润:“我觉得玉很适合你,晶莹剔透,蕴含灵气。我接手了你家那间玉制坊,因为自己不太懂得玉石,就请了店里熟悉你的设计师和老技师帮忙设计制作了这一套首饰。至于这个玉盘的模型,是我亲手所画;上面的字,是我亲手所写;希望你会喜欢这份礼物。”

美玉如斯,鲜有人会不喜爱,舒娅也不能免俗,把每样玉器拿在手中细细观赏一遍后,她恋恋不舍的合上礼盒盖子:“谢谢你,楚杰,但是……”

楚杰突然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哎呀,差点忘了,我还有急事要赶回去,回程的飞机就快要到点了。”没等舒娅反应过来,他一溜烟的跑了。

“喂——”舒娅醒过神来,刚追到门外,就见他已坐上一辆计程车绝尘而去,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身后传来王美瑶的笑声,“那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是为了不让你有拒绝的机会,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舒娅焉焉的走回屋内,对着一盒子生日礼物默默出神。王美瑶从旁凑近前一看,说:“女儿呀,好马不吃回头草。”

舒娅横一眼自家不靠谱的老妈,说:“我又不是马。”

“明白,”王美瑶点点头,表示理解,“想吃回头草,也没什么大不了,横坚那小子皮相很不错,多少帅哥跟他一比,都被秒成了渣。”

“妈,”舒娅蹙着眉,“你说他是真心喜欢我吗?”

“至少现在是吧,至于以后,人一辈子时间那么长,谁说得清楚呢。”

舒娅怅然叹了一口气。

王美瑶拍拍女儿的肩,语重心长:“所以呀,女儿,我建议你多尝几棵其他品种的草,再决定要不要回头吃那棵老草,这样的话,就算将来又被老草给甩了,也不算吃亏,谁玩谁还不一定呢。”

“妈,”舒娅嗔怪,“你是不是我的亲妈呀,哪有这样教人的。”

王美瑶无所谓的耸耸肩,正要说话,舒娅的手机响了起来。王美瑶笑:“肯定是那小子打电话来了,得,我先回避。”她一边说一边趿着拖鞋晃悠悠的走了。

舒娅拿起手机,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接通后,电话里的声音沙哑疲惫:“舒娅,我是叶青松,我有急事找你。”

叶青松和舒娅约在一处较为隐蔽的场所见面。见到叶青松本人,舒娅大吃一惊,以往的他虽然比不得楚杰那样俊朗逼人,也比不得蔡隽峰那样清雅隽秀,却也是一名硬汉形象的帅哥,可眼前的人又黑又瘦,与上次见面相比,象是一下苍老了十多岁。

“我来找你,是想求你帮我把峰哥救出来。”叶青松开门见山的说。

舒娅端着咖啡杯的手一抖,连咖啡泼在身上也浑然不觉,急切的问:“二哥怎么了,他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叶青松摇了摇头:“很早的时候,峰哥就让我办好了加拿大的移民手续。有一天,他去医院,说是要送张卡给你,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从医院回来后,峰哥让我马上去加拿大,并告诫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回国,必须置身事外,保住我自己,才能保住他最后的退路,自那以后,我再没有和他见过面。”

舒娅双手紧紧交握,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想着那天在医院自己和蔡隽峰的谈话,事态似乎远比她所认知的程度严峻得多:“到了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让我知道一切前因后果?”

经过叶青松的讲述,舒娅总算了解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场豪门恩怨的狗血大戏:华丰集团总裁沈嘉恒设计娶到了大财阀杜修宇的独女杜惜若,在杜修宇去世后,为了侵占杜家产业,他软禁杜惜若,挟天子以令诸候。彼时,楚杰恰好回到了美国总部,杜惜若只能向曾受过父亲恩惠的蔡九求援,由亲信江雅秋送出的求援信落到了蔡隽峰手中,而蔡隽峰当时正是因着沈嘉恒的扶持,才掌握了蔡氏企业的话语权,因此投桃报李,他把那封求援信交给了沈嘉恒。紧接着,江雅秋就出了车祸,沈嘉恒加强对杜惜若的监控,所有电话、信件、邮件都有专人过滤,杜惜若再也没办法送出一丝消息,直到遇上逃亡中闯入沈家的蔡文涛。

“接下来的事,你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吧?”叶青松神色复杂,“蔡文涛从沈家逃离之后,据传闻,他因拒捕而不慎坠海死亡,但事实是,你借助楚杰的帮助,把他送出了城。”

舒娅低垂着头不说话,她何止是知道一些,如果说蔡隽峰在这场豪门恩怨大戏中充当了一个不怎么光彩的反面配角,那么她则是无意中替反派人物跑了一次龙套,在那位杜小姐的逃难之路上添加了一块拌脚石。她此刻的心情也十分矛盾,一方面对杜小姐心怀愧疚,希望听到她脱困的消息;另一方又替蔡隽峰担忧,怕他被杜家人当成沈嘉恒的帮凶而遭到报复。

“两个月前,蔡文涛乔装潜回本城,并设法见到了楚杰……”叶青松没有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可想而知,无论过程艰难与否,楚杰必定会助杜惜若摆脱沈嘉恒的控制,而杜惜若获得自由后,也不太可能会放过伤害自己的人,舒娅恍然有些明白前段时间楚杰为什么突然消失了音讯。

“那、那二哥现在怎么样了?”舒娅声音发颤。

叶青松痛苦的闭上双眼:“双腿粉碎性骨折,膝盖以下全部截肢,公开的说法是因车祸造成……”

舒娅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所有感官瞬间远了她,只能愣愣的僵坐着。许久,感觉到脸上有冰冷的东西在滑落,她用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的泪水,手忙脚乱的抽出面巾擦拭, 却越擦眼流得越多,流得越急。

“在蔡文涛兄妹手中,峰哥不会有好日子过,我曾经回到国内,想悄悄把人带走,可是连他的面都没办法见着。我能求的人只有你了,求你把峰哥带出蔡家,我会带他远远的离开那座城市,再也不回去。”叶青松飘忽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她耳中,“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峰哥这辈子就没有过多少开心的日子,我只想让他以后为自己开开心心的活到老。”

舒娅慢慢地止住眼泪:“你不用求我,我和你是一样,是二哥的亲人,无论用什么方法,用什么手段,我一定会平平安安把他带出来。”

舒娅再次整装出发,不敢告诉王美瑶实话,只玩笑般的对她说要去周游世界,天涯觅芳草。对于女儿的这一决定,王美瑶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认同。

登上飞机,舒娅拿出手机准备关闭的时候,看见一条楚杰发来的短信:先是向她报平安,再转达了一下大伙儿对他第七次表白失败的鄙视,末了,还调侃自己把每次表白的经过和经验总结都记录了下来,等以后如果有了儿子,就作为追妻秘笈传给他,如是有了女儿,就当作防狼秘笈警醒她。

舒娅笑着看完,想了想,回给他一条短信:我在飞机上,等我。随后按下了关机键。

……

下了飞机,已是晚间十点多, 天空正落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走的时候还是初秋季节,再回来就已到了初冬时分,舒娅裹紧大衣,向机场外走去。

一只手横穿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哟,这姑娘真漂亮,跟我回家去吧?” 舒娅抬头,看见了楚杰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脸,在冷冷的雨夜,见到这样一张脸,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舒娅抿唇一笑:“包吃包住还交通费,就跟你走。”

楚杰果真把她领到了自己的浅海别墅,解释说:“接到你的短信,我就让钟点工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这段时间各种展会不断,好一点的酒店房间都被订光了,你家那老宅几个月没有人住,不好收拾,再说了,你一个人住那儿,我也不放心。”

浅海别墅的环境很好,室内布置给人一种非常舒适的感觉,舒娅确实是喜欢这里,而且她还有求于楚杰,就没有拒绝他的安排。到事先为她准备好的卧室里安顿下来,又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略解一身的疲累与风尘。楚杰就来敲门了:“出来吃点宵夜吧。”

舒娅早就饥肠辘辘,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她几乎没吃什么固体食物。香喷喷的砂锅粥,再佐以酸酸脆脆的小菜,一碗喝下去,她觉得通身透着一股暖洋洋的舒适,不由惬意的眯起眼:“杰哥,你实在太善解人意了。”

“你这人我还不清楚吗,”楚杰一脸嫌弃,“不合口味的东西,宁可饿着肚子也绝不入口,出门在外都不肯将就。”

“人生在世,吃和睡是头等大事,其他什么都可以将就,唯有吃的东西和睡觉的床绝对不能将就。”舒娅说得理直气壮,敲一敲盛粥的砂锅,发现上面有个“昌记”的标志,“咦,这家店可是傲得很,从不提供外送服务的呀?”

楚杰切一声:“现在还有花钱买不到的服务吗,区别无非是钱的多少而已。”

“杰哥,”舒娅坐直身体,目光炯炯,“你有没有发觉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狂狷邪魅霸气?”

楚杰莫明奇妙:我这挺正常的一句话呀?

“看着这样的你,我就想起我爸爸,小时候,每当看我爸拿钱砸人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的霸气,特别的有男人味。”

楚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是在说我老呢,还是赞我霸气有男人味?

“杰哥,你是个好人,跟我爸一样好,不如我就叫你干爸爸吧?”

楚杰气结:“不好意思,我只比你早出生五年,没那么大本事,能五岁的时候就生出个女儿来。”

舒娅笑得伏倒在矮几上。

楚杰无奈说:“没见你这样打击人的,又发好人卡又认干亲。”

舒娅渐渐止住笑,手斜撑着脑袋,无比怀念的说:“其实,我爸是说过和你类似的话,他说只要是商品,就必定有价格,区别无非是价格高低而已。你别看他读书不多,挣钱的本领却是一流,当年连九叔都靠我爸指点迷津呢,他生前为我投资的几支基金,到现在还在赚钱 ……”

桔黄的灯光下,她穿一身家居便服,微湿的黑发直直垂到肩头,使得原本明艳的脸庞凭添了几分清纯。楚杰专注看着她,静静听她絮絮叨叨话家常,心中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窝心、温暖、幸福兼而有之,好象是家的感觉。

不经意间,舒娅对上他专注的目光,雪白的脸庞“腾”一下绯红。

“阿娅。”他手伸过矮几,试探着握住她的手,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温柔,如水般令她沉溺其中,她定定望着他,几乎忘了思考。

“阿娅,”他又轻喊一声,声音里仿佛带有诱惑,“我一直向往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我会好好珍惜这个家,呵护妻子,爱护儿女,一辈子不背叛不离婚。”

舒娅动容:“我……”然后,“啊啾——”打了一喷嚏,她迅速把手从他掌心中抽回,对着一脸呆滞的楚杰得意笑:“小样,又想对我用美男计,姐我自带抗体,满血升级复活,早点洗洗睡吧。”

“不睡,”楚杰咬牙切齿,“我要马上去把第八次求爱失败的过程和经验总结记录下来,标题就叫《一个喷嚏引发的悲剧》。”

“你老慢慢写,我就不奉陪了。”她一点也不客气的自顾自去睡觉了。

实际上,舒娅这一夜睡得并不怎么安稳,翻来覆去总想着蔡隽峰的事。清早走出卧室,发现自己所住的这间卧室就在楚杰卧室的隔壁,两人双眼一对视,舒娅有些尴尬的转开了脸,楚杰却是神情自若,于是她再次确定,这家伙脸皮非常之厚。

吃早餐的时候,舒娅正盘算着该怎么办才能见到蔡隽峰,就听见楚杰说:“上午我陪你去趟蔡家,让你和蔡隽峰见上一面。”

“吔?”舒娅被他的直率给惊得有点傻眼儿了。

楚杰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难不成你千里迢迢是为我而来?”

舒娅有些紧张,怕他追问自己的消息来源,敷衍的干笑:“一半一半嘛。”

楚杰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正色说:“我不会过问你的消息来源,也不会阻拦你去见蔡隽峰,但是我希望你只是看看就行了,不要再跟当初对待蔡文涛似的,又牵涉进去。”

舒娅心虚的不看他:“知道了。”半晌,没有听到楚杰出声,她偷偷瞄他一眼,却见他正看着她,目光深沉复杂,令她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

最后,楚杰叹一口气:“阿娅,想对所有人都好的人,到了最后,往往对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都不好。别人好不好,跟我无关,我只是担心你。”

舒娅眼眶一热,心中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车子刚驶入蔡家大门,蔡文涛就迎了出来,来之前楚杰已打电话通知过他,此时见到舒娅,也不觉得意外,很是热情的招呼她,言辞间充满感激之情,感谢她救了他,还感谢她照顾他的父母和妹妹,对于她扔掉求援信的事,却只字不提。

舒娅受之有愧,忙不迭的阻止蔡文涛再说下去,问:“大哥,二哥在、在吗,我可不可以见见他?”

蔡文涛笑容微敛,瞟了楚杰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说:“行,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蔡文涛引着舒娅向主宅后方的一排平房走去, 边走边说:“我在电话里没有对你说实话,是因为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除了最初承诺的给蔡隽峰留一条生路外,我没办法再给你任何其他承诺,如果你因此而痛恨我的话,那么……”他苦涩笑笑。

舒娅也苦笑:“你都没有痛恨我,我又凭什么痛恨你呢?”

蔡文涛意外看她一眼,一路上没有再说话。走在她身侧,闻到她身上那种淡淡的馨香,他不由心中一动,恍然想起逃难时,与她朝夕相对的那几日。

距离那排平房约十步之遥,他停下脚步:“他属于重度残疾,作为血亲,我行使监护责任,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就这样不远不近的住着,我安排了一名工人照顾他日常生活。”

舒娅快步走了过去,走到门前,却又静立片刻,才小心翼翼推开门,蔡隽峰的侧影映入她的眼眸中,他坐在轮椅上,正聚精会神往面前一个画架上挥笔,削瘦苍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双腿虽用一张毯子盖住,但仍能看出膝盖似下空空荡荡。

“二哥。”舒娅柔声喊,咽喉如有硬物般梗痛。

蔡隽峰侧首看见她,温和一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阿娅,过来看看我的画。”

舒娅走到他身旁,和他一起看向画布,那是一幅未完成的油彩画,构思天马行空,用色大胆新奇。

“真好看!”她诚心赞叹。

蔡隽峰微微颌首:“从小到大,只有你会说我的画好看。”

舒娅在他身前蹲下,仰首望着他:“我记得小时候你对我说过,要成为一名油画家,把全世界的美景都画入你的作品中,现在还有这个想法吗?”她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一笔一画的写: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蔡隽峰微笑着对她缓缓摇头:“人生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场豪赌,愿赌就要服输,我现在不过是在承担赌输的结果罢了。”他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抽回,“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不用为我操心,我挺好的。”

舒娅大急,用力抓在他的手腕上:“二哥……”

“嘶——”他忍不住失声痛呼。

舒娅愣了愣,一把掀开他的衣袖,小臂上遍布触目惊心的紫青浮肿,她又惊又怒:“这是怎么回事?”

蔡隽峰扯下衣袖,无所谓的笑笑:“别大惊小怪了,我只是一时还适应不了残疾人的身份,经常摔倒而已。”

舒娅盯着他那已被衣袖遮挡住的手臂,久久没有声息,再抬起头时,眼中溢满了泪水:“二哥,他们对你怎么样?”

蔡隽峰神色平静:“能怎么样呢,顶多是不理不睬罢了,衣食住用上还不至于苛待我。”

离开的时候,舒娅站在门口回望一眼,发觉蔡隽峰一直在看着她,斜透入窗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那削瘦的身形单薄得恍如一道虚影,仿佛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在门合拢的一刹那间,她无力的倚靠在墙面上,抬手用力掩住口,眼泪成串滚落。

……

一路慢慢走着,回到蔡家主宅前,舒娅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站在门外,她先调整了一下情绪,才向大厅走去。大厅里,楚杰和蔡文涛正在闲聊,蔡文敏陪坐一旁为他们泡功夫茶。对于他们的谈话,她并不插嘴,只是安静的含笑聆听,适时为他们续上香茶。

见舒娅没精打采的走进来,楚杰关切迎了过去:“是不是累了?”低头看看她泛红的眼眶,他扶住她的肩,“刚刚哭过?”

“嗯,”舒娅伤感,“二哥说他挺好,可看他那样子,我心里挺难过的。”

楚杰摸一摸她脑袋:“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吃饱了就不难过了。”

看见他们自然而然的亲密举止,蔡文涛心中黯然,低垂眼帘,对着面前的一杯香茶默默出神。

蔡文敏则目光四下一转,起身款款走向他们,说:“你们难得来一趟,就留下吃餐便饭吧,阿娅,我让厨房多准备一些你喜欢吃的菜。”

听见那甜美的声音,舒娅诧异看了蔡文敏一眼,只见她亭亭玉立,眼波盈盈,虽然是在对自己说话,温情脉脉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楚杰身上。舒娅好奇的目光在楚杰和蔡文敏之间来回移动,难道她独自留在加州的那两个月里,这两人的关系发生了神一样的转折?

楚杰神情淡然:“谢谢蔡小姐,心意我们领了,吃饭就不必了。”他拉起舒娅的手,“我们走吧。”

“等等,”蔡文敏的目光终于转向化身成为背景板的舒娅,“阿娅,倩倩从国外寄了些东西过来,她说你总是行踪不定,让我见到你的时候,转交一份给你,你跟我一起去拿,好吗?”不等舒娅回答,蔡文敏就挽起她的手臂,“来吧,东西在楼上呢。”

楚杰紧紧握住舒娅另一只手,不悦的皱起了眉头,舒娅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去去就来。”

“不要多担搁,有事叫我一声。”楚杰交待舒娅后,又目光森冷的瞥了蔡文敏一眼,警告的意思颇重。

看着蔡文敏亲亲热热紧挽舒娅的手上楼去了,蔡文涛对楚杰说:“你也别太夸张了,阿敏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子,我们两又都在楼下,她能把阿娅怎么样呢。”

楚杰递给蔡文涛一支烟,再给自己点上一支:“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这个妹妹人蠢心大手段不入流,我还真不放心阿娅和她单独相处。”

“人经历了一些特殊的遭遇,性情总会发生很大改变。”蔡文涛怅然望着指间袅袅升起的轻烟,“说到底,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太没用,没有好好护住她。”

楚杰轻嗤一声:“你的妹妹你自己管教,别惹到我就行。”

舒娅随蔡文敏到了二楼,一进入房间,她立刻拂开蔡文敏的手:“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我欠你一句道歉的话,无论你接不接受,这句话我都应该说,对不起,阿娅。”

舒娅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蔡文敏失落的问:“你大概永远不会原谅我吧?”

“我没有不原谅你,我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和你相处。”舒娅正视着她的双眼,坦率说,“阿敏,也许你觉得我这个人挺笨,可是很多时候,我分辩得出别人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就好比现 在,你把我拉上楼真正的目是为了向我道歉吗?”

蔡文敏脸上掠过一丝难堪之色:“那好吧,我就直话直说,我想弄明白你和楚杰目前算是哪种关系,情侣还是普通朋友?”

舒娅沉着脸:“这事好象跟你没有关系吧?”

“有关系, 我要确认一下我们会不会成为情敌。”

对于蔡文敏的心思,舒娅多少也猜到一些,只是觉得很不解:“我记得你以前多次劝我远离楚杰这个人。”

“以前?”蔡文敏有些嘲讽的笑,“以前的楚杰也不喜欢你,既使你为他自杀,他也没有接受你,不是么?”

“你有病,而且病得不轻。”舒娅不想再和她说下去,转身就走。

对着她的背影,蔡文敏满腔怨恨的说:“你不知道蔡隽峰有多坏,他抽走企业里的所有资金,把家里的不动产全部拿去抵押圈钱。”

舒娅脚步一滞,慢慢回转过身。

“刚回国那段时间,我们的日子可以说是步履维艰,蔡氏企业摇摇欲坠,各大债主纷纷上门逼债,家里的产业依次被银行收走,最后终于轮到这栋房子了,那天,我哥在公司里焦头烂额的应付债主,我和我妈站在门口,看着收房的人贴封条。那个时候的心情,真是凄凉呐。”蔡文敏脸上浮现一个酸楚的笑,随即,她的眼眸又变得明亮起来,“也就在那个时候,楚杰出现了,他微笑着告诉我们,这栋房子已经被赎回,我们不会再无家可归。同时蔡氏企业也因为他的注资,解决了危机。在最绝望的时候,是他给予了我希望,我永远都记得那一瞬间的感动。

“所以你就想以身相许?”舒娅忍无可忍,“你们家的人怎么都喜欢玩这一套,当年对我就来这一套,现在对楚杰又来这一套,我真不明白你们哪来的自信,凭什么认定你们想以身相许,别人就一定愿意要。”

蔡文敏的神情刹那间变得咄咄逼人:“就凭我比你更适合楚杰,你除了一张脸长得比我漂亮外,其他方面,教养、礼仪、社交、学识,哪一样比得过我?我可以辅助他的事业更上一个台阶甚至直达巅峰,而你呢,除了吃喝玩乐外,你还懂得什么?”

“这些话你对我说没有用,应该对楚杰说去,看他会不会被你打动。”舒娅拉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蔡文敏紧跟在后,走到接近楼梯口的地方,她加快脚步越过舒娅,拦在了前面,脸上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如果我现在摔下去,你说,我哥和楚杰会怎么想呢?”

舒娅冷眼看她,指一指楼下:“你可以试试看。”

蔡文敏一怔,扭头往下望去,楚杰站在一楼的楼梯口处,正扬起脸向上看,微微眯起的眼中渗着她所熟悉的寒意。蔡文敏心中有几分惊惧又有几分不忿,不过是一个花瓶而已,哪值得他百般维护。在蔡文敏心潮起伏的时刻,舒娅伸手把她往边上一拔,给自己腾出路来,“蹬蹬”几步冲下了楼。

站在舒娅面前,楚杰抬手揉了揉她因生气而紧绷的脸,笑一笑:“要走吗?”

舒娅点一下头,率先走了出去,楚杰紧随其后,两人似乎都忘了向身为主人的蔡文涛道别一声。

蔡文涛缓步走出大厅,看着他们上车,再看着车子驶出大门,直至完全从视线中消失,内心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唯的忧伤。

“哥,”不知什么时候,蔡文敏来到了他身后,“别看了,只要有楚杰在她身边,她的眼里就永远不会有你。”

蔡文涛头也没有回,望着远方淡淡说:“我劝你尽快打消对楚杰的那点小心思,你跟他之间没有可能,还有,不要试图利用我,我是你哥。”

蔡文敏用力咬住下唇,心中失望之极。对于楚杰,她自有心中的盘算,身为杜修宇的养子,他拥有杜氏集团5%的股权,且个人名下还有极夜城、幻影传媒等大型企业,有足够的实力为蔡氏企业提供急需的资金、人脉和市场。如果能与楚杰联姻,重振家业指日可待,说不定还能更胜从前。可惜她的一片苦心,从一开始就被蔡文涛否决了。

“哥——”蔡文敏上前扯住兄长的手臂,再一次试图说服他,“我只是看你太辛苦了,想帮你走一条捷径而已,而且,我知道你喜欢舒娅,只有把她和楚杰分开来,你才有机会,不是吗?”

蔡文涛终于转过身,双手扶在妹妹的肩上,郑而重之的说:“阿敏,你听好了, 重振家业是我的责任,你不需要也没这个能耐过问。和楚杰联姻的事情,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他看不上你,不管有没有舒娅, 他都看不上你。至于舒娅,没错,我是喜欢她,如果我想要得到她,只会用光有磊落的方式去追求她,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最好牢牢记住。我们这个家现在经不起一丝风浪,如果你再自作聪明做出什么蠢事的话,我只好采用断尾求生的方法。”

蔡文敏一脸的不可置信,哽咽着说:“哥,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蔡文涛痛心的说:“阿敏,你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车子驶出蔡家大宅没多远,舒娅突然喊:“停车。”

楚杰没有半点犹豫,立即把车子开到路边停下,侧过身看看她的脸色,他拿起手机说:“我马上打电话叫人来。”

舒娅奇怪:“叫人来做什么?”

“帮你出气呀,我一个大男总不好直接和一个女人对上吧,别急,我这就把安琪和秋姐找来,有她们两个在,你想怎么收拾蔡文敏都成。”

“你开玩笑吧?”

“把气闷在心里最不合算了,别人还没怎么着,先把自己给气坏了,”他说得正儿八经,“安琪吵架厉害,骂人跟唱歌似的,能骂上一个小时不重样而且没有一句脏话,当年小江被她一骂倾心;秋姐是跆拳道教练,黑带高手,扔个人跟扔沙包似的,当初阿猛和她一战生情;什么叫打是情骂是爱,那两对给充分演绎出来了。”

舒娅终于“噗”一声笑了出来,郁结在胸口的那股闷气也随之消散了,抬眼望见楚杰正含笑看着自己,双眸中流露出真切的关怀,还有几分宠溺的纵容,她有点不自然的移开视线,轻吁一口气:“杰哥,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

“你问吧。”他习惯性的拿出烟盒,看一眼舒娅,又把烟盒放下。

舒娅把蔡家兄妹关于资金流失方面的话复述了一遍,不解的说:“听他们的意思是二哥把钱给圈走了,可是二哥人还在这里,钱能到哪里去呢?”

提起这件事楚杰就觉得好笑:“蔡隽峰也算是个神人呐。”如果只单纯的转移侵吞资产,蔡文涛还能通过司法手段把钱追回来,然而,蔡隽峰却是把所有的钱作为善款以蔡氏企业的名义分散捐了出去,让蔡文涛有苦说不出。当然,蔡家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现在蔡氏企业的公众形象好极了。

楚杰边说边笑:“你去网上查一下,就知道蔡氏企业董事长蔡文涛当前的知名度有多高了,号称国民第一蔡,还拥有了不少粉丝,叫作‘菜子’。”

舒娅也觉得挺搞笑,可想想蔡文涛的窘迫处境,如果把这事当笑料,似乎太不厚道了,只好忍着笑,又问起蔡文敏所说的关于赎房和注资的事

“怎么都归在我头上了呢,出钱的人明明是惜若。” 楚杰想一想,大致明白了蔡文敏的意思,笑着摇头,“蔡文涛还不错,他妹妹就太急功近利了。”

原来杜惜若和蔡文涛早有约定,蔡文涛帮她送信,她扶持蔡文涛东山再起。恢复自由后,杜惜若急着回美国总部处理事务,就把蔡家的事暂时交给了楚杰来处理。其实,杜惜若为人处事向来一诺千金,既然她已承诺过蔡文涛,蔡家东山再起根本就不是问题,除非蔡文涛本身是一滩烂泥扶不起。而所谓联姻,从头到尾都是蔡文敏一个人在自话自说。

“也许她不是为了联姻,只是单纯的为了你这人。”一想起蔡文敏的那些话,舒娅心里就很不舒服,“她说她比我更适合你,可以辅助你的事业,还说我除了吃喝玩乐,其他什么也不懂。”

“哦?”楚杰的目光在舒娅身上溜一圈,捏着下颌,笑得意味深长,“你刚才那么生气,难道就是因为蔡文敏说的这些话?”

舒娅脸一红,答非所问:“杰哥,如果我利用了你,你会不会生气?”

楚杰挑眉:“比如?”

“比如现在,请你调转车头,我们回蔡家去。”

车子很快又驶回了蔡家大宅,门卫一看是楚杰的车子,直接给放行了。舒娅下车后,一路小跑直奔主宅后方的平房而去。 刚跑到门前,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隔门传了出来,似乎是重物摔落地上的声音,紧接着里面传出蔡文敏尖锐刺耳的声音:“舔呀,像狗一样的给我舔干净。”

舒娅一下子撞进了门内,看见蔡隽峰连人带轮椅一起倒在地上,一碗连狗都不会吃的馊菜剩饭砸在他面前,他脸上和身上都有饭粒和菜汁。蔡文敏站在他身前,面带讥讽的冷笑,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正踩在他手上用力辗压,蔡隽峰紧闭双眼浑身颤抖,却死死咬着牙关不吭一声。

舒娅发疯似的冲了过去,用尽全力狠狠推开蔡文敏:“滚——。”蔡文敏踉跄后退,重重跌倒在地上。舒娅也双腿一软,跪坐到地上,搂住蔡隽峰形销骨立的身体,泪如泉涌,口中呜咽着一迭声喊:“对不起,对不起……”

楚杰站在门外,看看痛哭中的舒娅,再看看狼狈的蔡文敏,抬手按了按脑门,真头痛,这下子更难说服舒娅不再过问蔡隽峰的事。蔡文敏羞愤难当,恨不得把身子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 ,所有人就不再看得见她。

很快,蔡文涛闻讯而至,看一眼室内的情形,已大致猜到怎么一回事。他面色晦暗,一言不发的扶起蔡文敏,准备先带她离开。临近门口,蔡文敏突然挣脱蔡文涛的手,恶狠狠向舒娅扑过去。楚杰的身体如条件反射般,几乎瞬间挡在了舒娅身前。同时,蔡文涛也拦住了蔡文敏,双臂紧紧挟住她,用力拖她离开。蔡文敏一边竭力挣扎,一边冲着舒娅嘶声大骂:“都是怪你,贱人、贱人……”歇斯底里的样子形同癫狂。

楚杰阴沉着脸,蔡文敏的辱骂令他很生气,可她现在的样子显然不太正常,而且,他也没有直接对一个女人动手的习惯。楚杰正想着该用个什么方法令蔡文敏闭嘴时,身后伸出了一只手示意他让到一侧。舒娅走上前,挥手“啪”一声,于是世界安静了。蔡文敏捂住脸怔怔看向比她高近半个头的舒娅,舒娅居高临下冷冷盯住她:“我后悔当初帮了你,很后悔!”

楚杰心中感叹:卧槽,女王!

蔡文涛定定看着舒娅,脸色惨淡。

……

舒娅执意要留下来照顾蔡隽峰,楚杰知道她这个时候听不进任何劝告,只好自己先去上班。临走前,他拍了拍蔡文涛的肩:“你妹妹,最好给她找个心理医生吧。”他并不认为蔡隽峰值得同情,也不认同女人应当以柔弱为美,但化身暴力女,以虐人为乐,就说明心理有问题了。

送走楚杰,蔡文涛双腿如灌铅一般,步履蹒跚走进书房。他觉得累极了,明知道有一大堆事务等着处理,却伏在书桌上,一动也不想动。顾念母亲和妹妹受了不少苦,他对她们多有纵容,结果,母亲有家不归,说是在蔡家耗了一辈子,只想余生为自己活几年,唯一留在身边的亲人变得面目全非。他与蔡隽峰之间的恩怨,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化解得了,也没有打算去化解,但对方已经残疾,他能做的顶多也只是任其自生自灭、不闻不问,从没想过要虐待对方来出气,更没想过把妹妹变成个虐待狂。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渗出,慢慢洇湿了衣袖。

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蔡文涛坐直身体,把双眼、脸上的痕迹清理干净,又整理一下衣裳,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与平常无异,才去把书房的门打开。

舒娅站在门外,神色还算平和:“二哥睡着了,我想和你聊一聊,可以吗?”

蔡文涛侧身让她先进入房内,再把门掩上,细心的留了一条缝。

“咖啡还是茶?”他问。

“随便。”她敷衍的回答。

蔡文涛泡了两杯速溶咖啡,放一杯在她面前:“我这里只有这个了,将就一下。”

“谢谢。”舒娅慢慢搅动杯中的咖啡,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以前是我疏怱了,”蔡文涛在她对面坐下,“你放心,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截了当的说:“与其两看相厌,不如让我把二哥带走吧。”

“不行,”他摆了摆手,阻止急于开口的舒娅,“你不必试图劝服我,这件事的决定权不在我手上。”

“决定权不在你手上?” 舒娅显然不相信,“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蔡文涛也不多作解释,问:“你是不是觉得因为当初你救了我,才致导蔡隽峰今天的结局,所以对他心怀内疚?”

舒娅紧抿着唇不吭声。

蔡文涛看她这副样子,心中苦涩,面上仍不动声色:“看来你确实是这么想了,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假如当初你没有救我,我的结局肯定不如现在,而蔡隽峰的结局则是绝对比现在要坏得多,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问问蔡隽峰本人,或者问问楚杰。”

“关楚杰什么事,他和你们又没……”她脑海里一个激灵,慢慢说出三个字,“杜惜若?”

蔡文涛点点头:“杜氏财团新任当家人,我们蔡氏企业以前在本市看着风光,规模却只相当于人家在大中华区的一个分部。”

舒娅心中忐忑:“杜小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凡是对她有恩的人,她会加倍的回报给对方,同样,凡是伤害过她和她亲人的人,她也会加倍奉还给对方。”

“二哥以前做的那件事,对杜小姐伤害大吗?”舒娅心怀侥幸的祈求蔡隽峰当年所做的事没有造成太大伤害。

“因为蔡隽峰截留了杜小姐的求援信并交给不该给的人,间接导致杜小姐遭受到了长达一年的软禁及各种折磨,另外,与杜小姐情同姐妹的江雅秋也因这件事终身致残。”

舒娅的心不住下沉,越沉越绝望。

蔡文涛举起咖啡杯,浅饮一口,说:“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我欺凌蔡隽峰多年,以今天的家破人亡为代价,在像狗一样四处逃蹿的日子里,我曾经加诸于他身上的欺辱,都一一回报到了我自己身上。我爸爸处事不公,没有对蔡隽峰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最后用自己的生命作出了偿还,直到死的那一刻他还在维护蔡隽峰。我们欠蔡隽峰的,都已经还清,他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并不是我所造成,而是他在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承担后果罢了。”

舒娅雪白着一张脸,黝黑的双眸中流露出几分惶然之色。

蔡文涛放缓了语气:“阿娅,从此以后置身事外可以吗,这是我和蔡隽峰唯一一致的意见。”

“大哥,”舒娅低低的声音如自语般,“我曾经也做类似的事情,如果有一天沦落到和二哥同样的下场,你能做到对我置之不理吗?”

“住口。”蔡文涛神色凝重,“那件事你告诉过其他人吗,任何的人?”

舒娅摇了摇头。

“那好,你听我说,”他来到她身畔坐下,双手扶在她肩侧,让她正面对着自己,“我对杜小姐和楚杰说,我在逃亡的时候不慎遗失了那封信,所以这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知道那封求援信的存在,明白吗?”

“可是,那封信确实是被我扔进海里的,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大哥,我是不是也对杜小姐造成了很大伤害?”

“你和蔡隽峰情况不同,你扔掉了那封信,只是让杜小姐获救的时间延后一个月,并没有造成实质上的伤害,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你救了我,杜小姐的消息根本没办法送出来,不是吗?所以,这件事,不要再去想它,也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记住了吗?” 蔡文涛双手不自觉的用力,握得她双肩生痛,不由低呼了一声,他回过神,赶紧松开手,又交待一句,“即使是对楚杰,也不要提起这件事。”

舒娅不置可否的涩涩一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因果报应,只是——”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二哥他、就没有任何办法让他离开了吗?”

蔡文涛摇了摇头,把衣袖从她手中抽回,说:“就算我现在让你带着蔡隽峰离开,你们又能走到哪儿去,蔡隽峰所有证件都在楚杰手上,为了这么一个人,你要和楚杰对上,值得吗?”

“楚杰呀——”舒娅低喃一声,神情怅惘。

门外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响动,蔡文涛目光一凛,几个箭步跨到门后,猛然拉开门,外面空无一物,他的神情却不见轻松,久久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也许是太久没有睡过安稳觉,蔡隽峰在舒娅为他清理过全身的伤处和饱餐一顿后,便沉沉睡去了。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他移动轮椅到门口,望见了舒娅踏着夕阳的余晖徐徐而来。看着那带有温婉笑容的脸庞越来越清晰,他的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每当看见她,他就觉得心生暖意,然而他没理由把这一个鲜活的生命拖进自己无望的余生中。

舒娅走近蔡隽峰,见他正渴求的望着屋外,问她:“能推我出去看看吗?”

她心中酸涩,推着他来到花园,因缺少打理,花园里已杂草丛生,显得有几分萧条。蔡隽峰眷恋环顾眼前一切景致, 落日的一缕殷红光线射在他身上,令他苍白的脸庞上增添了几分血色,舒娅仿佛又看见昔日那个清隽秀丽的青年才俊,握住他节指分明的手,她坚定的说:“二哥,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米兰、开罗、佛罗伦萨,把世界美景都画入你的油画……”

“蔡九曾经想过要把家业交到我手中,”蔡隽峰突然打断她的话,声音轻缓,“那天,他已经约好律师准备修改遗嘱,却在无意中知道了我截取杜惜若求援信的事,当时他很震惊,问我是不是想毁掉蔡家。我告诉他,我恨蔡家,恨蔡家的每一个人,我这一生的目标就是要毁掉蔡家。他又气又急,但暂时还顾不上我,先忙着给杜家的人打电话报讯。我想阻止他,和他抢夺电话的时候,我用力推了他一把,他撞在博古架上,寿山石从架子上掉下来,正好砸中他的脑袋,他当场就晕倒了,头上流了一地的血。我原本想过要救他,正要拔打急救电话的时候,从监控器上看见蔡文涛已经来到主宅大门外,然后,我就让青松布置下了一切……”

四周只余风吹草动的声音,许久,才响起舒娅干涩的声音:“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现在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吧?为我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费那么多的心思,冒那么大的险,你认为值得吗?”他自己转动着轮椅,慢慢向居住的房子移去,“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说实话,每次面对你,我都觉得挺累的。”

当最后一缕光线消散在暮色中,凉风四起,舒娅仍然如石化般呆在原地。直到楚杰来接她。摸摸她被凉风吹得冰冷的脸庞和手,他气急败坏:“我早该知道沾上他们蔡家准没好事。”

舒娅突然“哇”一声,揪住楚杰胸前的衣襟如孩子般嚎啕大哭。

楚杰轻抚后背替她顺气,用哄小孩子语气说:“别哭别哭,乖啊,咱们以后再也不理他们蔡家人,一家子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舒娅一边哭泣一边不住的点头。

楚杰暗暗长呼一口气,他不清楚让舒娅改变态度的原因是什么,但如果从此以后她能够远离蔡家这一滩子浑水,那就再好不过了。

……

回到浅海别墅,舒娅连晚餐都没吃就去休息了。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蔡文涛落难时说的那些话、蔡九留下的证词、蔡隽峰傍晚时分说的话,三者反复交替出现在脑海里。其实,事情的真像早在她感觉到蔡隽峰对蔡九的病情漠不关心时,就曾有过一些猜测,但潜意识里总是拒绝把蔡隽峰往更坏的方面去想。当他自己把真相完全摊开到她面前时,令她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直到此刻,胸中还有一股令她非常难受的郁闷之气。最后,她狠狠一咬牙,自言自语:“关我什么事呢,狗拿耗子。”

又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一阵,仍然没有丝毫睡意,舒娅索性披上睡袍,走出卧室。诺大的厅里只亮了一盏小壁灯,楚杰窝在沙发上,捧着一台平板电脑玩得起劲。 舒娅下楼凑过去看一眼,见他玩的是植物大战僵尸游戏,惊奇说:“你居然玩这种游戏?”

楚杰正玩得不亦乐乎,头也没抬一下,反问:“难道我不能玩这种游戏?”

“小孩子才玩的游戏。”地上铺有加厚的丝毛地毯,舒娅干脆直接坐在地毯上,拿起矮几上一罐打开的啤酒晃一晃,里面大约还一半啤酒,她举起啤酒罐正要喝,旁边伸过一只手夺走了啤酒罐。

“越来越有出息了啊,学别人借酒浇愁?”楚杰说。

舒娅闷闷不乐:“心情不好。”

楚杰扔下手里的ipad,也坐到了地毯上:“来来来,我给你当回知心哥哥,肩膀要不要,免费借你靠靠。”

舒娅一把推开他紧挨自己身侧的肩:“不要,谁知道被多少人用过了。”

“哎,受打击了,我得找个地方偷偷流会儿眼泪。”说着,他起身走进了厨房,过一会儿,端着一杯热牛奶和一盒蛋糕出来,见舒娅接着他刚才的游戏玩了起来。

“不是说小孩子才玩的游戏吗?” 他把牛奶和蛋糕放到她身前的矮几上。

舒娅理直气壮:“我就是小孩子。”

“啧啧,”楚杰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庞,“脸皮比我们家的墙还厚。”

舒娅侧过头白了他一眼,幽暗灯光中,目光似嗔非嗔。楚杰心中一悸,回味起方才手指下的触感温软柔滑,顿时满腔旖旎情怀。

舒娅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情绪,把ipad往他怀里一塞:“你接着玩,别输了。”楚杰却已经没有了玩游戏的心思,专注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吃蛋糕,樱红的唇抿一抿,伸出一小截粉红的舌头轻舔一下唇角,他顿时觉得口干舌躁。

Ipad里面传出一声惨叫,舒娅凑近一看,指着显示屏上的一行字乐呵:“哈,你的大脑被僵尸给吃掉了。”半天没见他有任何反应,她疑惑抬头,看见他一副面红耳赤的样子,“你很热啊?”

“呵呵,”楚杰干笑,悄悄挪动身体离她远一点,“暖气开得有点高。”

“那就调小一点呗。”

“嗯。”他拿起ipad又重新开始玩起游戏,藉此来转移注意力。

舒娅吃完蛋糕,捧起牛奶啜饮几口,呆呆出神片刻,突然问:“杰哥,你对蔡家的事了解多少?”

“你不是答应我不再过问……”话没说完,楚杰看见她眼巴巴的瞅着自己,那黝黑眼眸中的神情就象是一条迷路的小京巴,认命的叹口气,说:“应该比你多一些。”

“你知不知道九叔被恶意伤害那件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替蔡文涛翻案时,最初的打算是查明真相,反诉蔡隽峰。任何事情只要做过,就肯定有迹可循,结果也确实收集到了不少证据,就在准备提交法庭的前一天,律师拿来了蔡九的录音证词,蔡文涛听完那份证词,明白他父亲的意思是想保下蔡隽峰,他说这几年来自己一直忤逆他父亲,既然父亲的遗愿如此,无论如何他都该遵守一次,所以最后呈堂的证供就只有那份录音证词。”

舒娅喃喃低语:“原来是这样。”

楚杰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说:“阿娅,听我的话,以后远离这些是是非非,不要再涉入其中,好不好?”

她蔫蔫的点了点头。

楚杰满意的笑笑,一边玩着游戏一边随口问:“明天准备做什么?”

舒娅懒洋洋地眯着眼:“不知道。”

“跟我去极夜城玩吧?”

“不去,”舒娅嘟哝,“要是碰到小江、阿平他们,说都说不清楚。”

“你不是跟他们挺熟的吗,有什么说不清楚的。”话音刚落,楚杰醒悟到她是指解释不清楚自己和她的关系,心中一动,趁机说:“说得也是,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

等了一会,没听见她应答,却有一个软绵绵的身体靠了过来,脑袋正好枕在他的肩上,楚杰大喜,含情脉脉说:“阿娅,你终于愿意接受我了吗?”还是没有任何应答,他侧过身去看她,随着身体的移动,她从他肩上滑落,软软跌入他怀中。他这才发觉,自己好不容易玩一把小清新,对方居然不配合的呼呼大睡了。抱着满怀温香软玉,他哭笑不得:“你有没有把我当男人呐,怎么一点防范心都没有呢?”

也许是觉得冷,舒娅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调整个更舒适的位置继续呼呼大睡,楚杰伸长手勾过一件外套盖在她身上,悄悄在她脸上偷一记香。仰首望着天花板,他重重吐了一口气,什么叫一半地狱一半天堂,痛着并快乐着,他第一次有了如此深刻的体会。

连续几夜没好好睡过了,舒娅这一觉睡得极沉,凌晨醒来,迷迷瞪瞪盯着楚杰那张熟睡的脸看了老半天,失声“哎呀”一下,又赶紧掩住口。她手忙脚乱爬起来,走了几步,又回转过身,拿起被自己扔到一旁的外套轻轻盖在楚杰身上后,做贼似的蹑手蹑脚溜回楼上卧室。合上卧室的门,她双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我这是怎么了?。”

与此同时,躺在大厅里的楚杰睁开完全清醒的双眼,对着天花板幽幽叹气:“柳下惠先生,您老可真不容易。”

舒娅这次是专程为蔡隽峰而来,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管他的事,她本该尽快离去,却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放不下,以至于迟迟不能确定行程。楚杰巴不得她一直留下来,见她连续数日精神恹恹、足不出户,怕她在家里闷坏了,去极夜城处理公务的时候,硬是把她也带了过去。

作为顶级的销金窟,极夜城自然不缺各色娱乐,偏舒娅提不起一点兴趣,窝在楚杰的办公室里,哪儿都不想去。楚杰暂时没有时间陪她,他已经挺长一段时间没来极夜城处理公务,一到办公室,前来请示工作或批复文件的人络绎不绝。虽不明显,舒娅也能感觉到几乎每个进办公室的人都会向她投来一两个好奇的眼神,为免尴尬,她回避到了里间的休息室。

作为偶尔休憩之处,办公室里的这间休息室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和一个衣柜,墙壁上倒是挂了两幅风景画,使房间不至于显得过于单调。舒娅靠在床头,听见外面楚杰对下属发出一道道指令,他们相识的时间不短,相处的时间不多,他大多时候一副随意散漫的样子,想不到工作起来居然也这般雷厉风行。

过了一会儿,楚杰推门进来,看见她托着下把发呆,他往床头柜上放了一杯热奶茶和一盘零食,摸摸她的脑袋,什么也没有说就去继续工作了。临近中午,楚杰又进来,这一次舒娅没有再发呆,而是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游戏。

“我约了小江他们几个一起吃午餐,”楚杰走到其中一幅风景画前,“下午让阿平和元宝陪你到极夜城各处转一转 ,免得你一直闷在房间里。”

“嗯。”舒娅抬起头,就见墙上的风景画被推到了侧边,露出一个嵌入墙体的小保险柜,当着她的面,楚杰毫不避忌的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从里面取一本护照。

舒娅心中有所触动,好奇般的问:“你怎么把私人证件也放在办公的地方?”

“其他地方不方便。”楚杰不甚在意的回答。

“你把所有证件都放在同一个地方?”

楚杰看她一眼:“是呀,要用的时候就不必四处寻找了。”

舒娅心中莫明慌乱,开了一句玩笑来掩饰:“那要是撬了这个保险柜,岂不就能得到你的全部身家了。”

“怎么可能撬得了,如果不是完全信得过的人,别说进我的办公室,连这层楼都上不来。”

楚杰拿着护照离开后,舒娅双脚不受控制般走到已回复原位的油画前,紧紧盯着油画,视线仿佛透过画布看见了那个小保险柜,脑海里不由自由的回想着楚杰刚才输入的密码。猛然醒悟到自己这样很不妥,她懊恼的捶了捶脑袋:“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呀!”

午餐地点选在海边露天餐厅,舒娅又一次和昔日那帮老伙伴重聚了,大伙儿热情一如既往,虽然对她和楚杰的发展势态颇为关注,但因楚杰事先已交待过,其他人就没有再提出什么让舒娅尴尬的问题。唯独林平之目光幽深的看着舒娅,用一种抒情的语调问:“你,现在幸福吗?”

舒娅讪笑:“还好。”

林平之继续抒情:“看到你幸福,我就能安心的远离红尘了。”

“远离红尘?”舒娅吃惊,“你准备去做和尚?”

“主爱我们大家,阿门。”林平之张开双臂,想要拥抱一下舒娅。

楚杰从身后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扔到一边去了:“行了,你连教徒都不是,就别再装神父了。” 林平之一脸沮丧,其他人嘻嘻哈哈,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舒娅小声问:“阿平是不是有点走火入魔了?”

“没事,他这是间歇性发作,过一会儿就好。”楚杰拉起她的手,“走,我们去挑海鲜。”

舒娅不放心的又看了林平之一眼,他把头一扬,傲娇的“哼”一声,舒娅这下彻底的放心了。

挑选海鲜的时候,却碰见了熟人,蔡文涛的目光从舒娅身上一扫而过,然后落在了楚杰身上,他解释说:“阿敏今天生日,我陪她出来吃餐饭。”蔡文敏低垂眼帘安静的跟在兄长身后,一副十分乖顺听话的样子。舒娅冲蔡文涛点头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转过身继续挑海鲜。楚杰和蔡文涛寒喧几句,也各自去陪伴身边的人了,两人都极有默契的没开口邀请对方同席。

面朝大海,吃着美味的海鲜,身边有谈得来的老朋友相伴,舒娅觉得这算是一种享受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楚杰不让她喝啤酒,理由是她的酒量太差,万一喝醉了,他下午没时间照顾她。

林平之打开一罐啤酒递给舒娅,用一种纵容的语气说:“阿娅,想喝就喝吧,喝醉了我照顾你。”

楚杰一把夺过啤酒,斜睨林平之:“她喝醉了我只是不省心,给你照顾的话,我就是不放心外加太闹心。”

金元宝习惯性的对舒娅耳语:“知道你要回来那天,杰哥不知道有多高兴。”

江致远说:“今天这餐是杰哥请客,明天中午我请客,正好我们家安琪也想见见阿娅。”

吴猛则对楚杰悄悄说:“下手一定要快要猛,尽早把生米煮成熟饭。”

楚杰表示怀疑:“你确定把生米煮成熟饭就能成事?”

吴猛看看舒娅,再看看楚杰,肯定的点点头:“你们四年前煮的那锅顶多算是夹生饭,还不够熟。”

在这种愉快的氛围中,舒娅抑郁几天的心情变得开朗起来。吃饱喝足,她去了趟洗手间,又碰见了蔡文敏,她正对着镜子补妆,眼角的余光瞟一下旁边洗手的舒娅,说:“我哥在替我申请名额,准备过年后就把我送国外去读书。”

“挺好。”舒娅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正要离开。

蔡文敏冷笑:“出国读书也不过是三四年的时间,有本事你就庇护蔡文涛一辈子。”

舒娅霍然转身,冷冷看着她:“蔡文敏,你是不是太久没有和我打交道,忘记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蔡文敏想起舒娅学生时代的彪悍作风,撇了撇嘴,不敢再挑衅她。

舒娅的心情却已经变得十分恶劣,回到席间,为免大家扫兴,她仍保持着满面笑容,笑得脸都快要僵掉了。好在饭局很快结束,因为下午大家各自有事,就三三两两分头驾车走了。

舒娅随楚杰回极夜城,中途,她提出想下车一个人走一走。

楚杰问:“蔡文敏对你说些了什么?”

她讶然看向他。

楚杰微微一笑:“你是真心欢笑还是强颜欢笑,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你的情绪变了。”

舒娅默然,神色郁郁。

“我陪你去逛街吧?”楚杰说。

舒娅摇头,说:“杰哥,我不是跟你客气,我是真的想一个走走,散散心,给我一点私人空间,好吗?”

“好。”楚杰爽快答应,在一处临近商业街的地方放她下车,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拐角处。他点上一枝烟,突然嗤笑一声,心里有点难过。在外人眼里,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很亲密,可他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有走进她的心里,也很明白她会和他这样暖昧着究竟为的是什么,明知是一个虚假的泡沫,他却不愿意去戳破它。

舒娅漫无目的走了很久,最后走到一幢高大气派的建筑前, 再也走不动了。她抬头四处张望,试图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竟然发现自己所站位置就在蔡九租用保检箱的那家银行大门口。盯着门楣上的一行字,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意。”

凭籍相应证件与密码,舒娅很快取出保险箱里的东西,看着手中的两份文件,她叹息不已。出了银行大门,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蔡家大宅。

这个时候,蔡文涛和蔡文敏都不在家中。起初,门卫并不同意让舒娅进入大门,不得已之下,舒娅只好打电话给蔡文涛,说自己想看望一下蔡隽峰。蔡文涛即没有多作阻拦也没有多问什么,只在电话里交待门卫放行。

绕过主宅,舒娅远远就望见蔡隽峰在居所的门前晒太阳,脑袋斜靠轮椅一侧,似乎正在沉睡中。她屏息静气走过去,数日不见,他又削瘦了一些,太阳照在他苍白的脸庞上,几乎可见皮肤下的青筋。盖在他腿上的毛毯已滑落一半,露出一截丑陋的断膝。她替他把毯子拉好,尽管行动轻缓之及,他仍然仿佛受到惊吓一般,身躯一震,惶然睁开双眼,舒娅胸口隐隐作痛。看见她,他眼神有片刻的迷茫,随即变得淡漠疏离:“你怎么又来了?”

舒娅推着轮椅,来到花园的空旷处,轻声说:“我应该来得更早一些的。”

“何必呢?”蔡隽峰叹气。

舒娅从轮椅后绕到前面,屈身正眼看他:“二哥,九叔的录音证词你应该已经听过了吧?”

蔡隽峰唇角露出一丝冷嘲的笑意:“听过了,那又怎么样呢,我并不需要他的原谅。”

“在加州,九叔苏醒后,我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很少,比较长的一次是他完成那份录音证词后,蔡太太和蔡文敏送律师和公证人离开,就在那一点时间里,他往我手掌上写了一个保险柜密码,交待我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给你,他还让我转告你,他对不起你。”舒娅从手袋里取出两份文件放到蔡隽峰手中,“我想,他做这一切并不是想表示他原谅你,而是希望你能原谅他。”

蔡隽峰久久盯着手中的东西:一份写着他名字的佛罗伦萨房屋产权证明书,一份以他名义开户的瑞士银行存款资料,这两样东西虽然不能让他大富大贵,但足以保证他一生安乐。许多年前,还是少年的蔡隽峰悄悄对小舒娅说:“阿娅,你知道吗,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号称艺术之都,那里盛行我最喜欢的油画艺术,真希望能去那座城市生活。”他眉头紧锁,望向远方的天际惆怅叹一口气,“可是,我什么时候才得到自由呢?”

“哈——”他突然失声轻笑,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狂笑,笑着笑着,他泪如雨下,象受伤的野兽般呜咽:“原来他一直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生活,为什么不早点放过我,也放过他自己,为什么……”

“都过去了,二哥,”舒娅一点一点替他抹去脸上的泪水,“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从此以后,只为你自己而活。”

蔡隽峰看着她,她坦然回视他的双眸,眼神温暖而坚定。许久,他的脸上绽开一抹释然轻松的笑意,缓缓点了点头。

最后,舒娅问:“叶青松这个人信得过吗?”

蔡隽峰坚定回答:“我相信他就如同相信你一样。”

离开蔡家,舒娅没有再去极夜城,而是直接回了浅海别墅。楚杰快速处理完手头上的几件紧急事务,匆匆赶回家,看见她烧了满满一桌菜,还开了一瓶红酒,笑吟吟的招呼他:“来尝尝我的手艺。”

最初的惊喜过后,楚杰又有些不可置信:“我不是在做梦吧?”

舒娅摇头。

“我也没有产生幻觉吧?”

气得舒娅瞪他:“你吃还是不吃?”

“吃,当然吃。”

她的厨艺颇佳,菜式丰富,色香味俱全。他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一旁,舒娅殷勤替他倒酒、布菜,象个贤惠的小妻子,楚杰乐滋滋的说:“阿娅,就算你没有抓住我的胃,我的心也早已被你牢牢抓住了。”

舒娅含笑不语,没有如同以往那般回避他的表白,楚杰心中正嘀咕着该怎么趁热打铁,就听见她说:“我今天去看望了一下蔡隽峰。”

楚杰哽一下,吃在口中的佳肴似乎有些变味了,静静等着她下面的话。

舒娅小心翼翼地问:“关于蔡家那场官司的处理方式,杜小姐没有意见吗?”

楚杰轻轻晃动杯中殷红的酒夜,说:“凡事一码归一码,这场官司是蔡家父子三人之间的恩怨,该怎么处理,由蔡文涛说了算。至于蔡隽峰对若惜及她身边的人所造成的伤害,惜若自然会另外和他慢慢清算。”

“还要清算?”舒娅失声叫,“二哥已经失去双腿,难道还不够偿还他当年所造成的伤害吗?”

楚杰看她一眼,说:“蔡隽峰失去双腿完全是络由自取,惜若自由后,他大概猜到自己即将面临些什么,被警方传讯时,他开车逃逸,路上出了车祸。”

“啊?”舒娅神色惊疑不定,“真的是因为车祸?”

“不然呢?”楚杰似笑非笑,“你以为是我们弄断了他的双腿?这可是法制社会啊,就算财大势大,也不可能做得这么明目张胆吧!”

舒娅羞赧,沉吟片刻,试探性的说:“蔡隽峰现在已经很惨了,事情就不能到此为止吗?”

“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不知道惜若和她的孩子在被软禁的那一年里受了什么样的苦,惜若还可以说是识人不明付出的代价,但笑笑呢,到现在也只是一个三岁不到的孩子,他又有什么错,凭什么受那些苦。另外江雅秋今年才二十六岁,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却要一辈子拖着一条残腿。”

舒娅明白站在受害者的立场,蔡隽峰并不值得原谅,但她的心仍出于本能的偏向于他,忍不住小声争辩:“二哥不是主犯。”

楚杰神情冷峻:“正因为他不是主犯,所以现在还能安然坐在蔡家大宅里画画。知道主犯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惶惶不可终日,眼睁睁看着自己所在乎的一切逐步失去,却无能为力,这还不是最终结局,你不防拭目以待,看看主犯最后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那二哥呢,”舒娅忧心忡忡,“他最终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楚杰淡淡说:“眼下还没有清算到他头上,惜若只是让蔡文涛先看住他,至于以后,也许惜若永远不会再想起这个人,也许等主犯的结局落幕,就轮到他了。”

至此舒娅清楚知道没有杜惜若的许可,蔡隽峰根本不可能获得自由。而看楚杰的态度,在这件事上,他绝对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那么她最初设想的使出水磨功夫求得楚杰网开一面,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面对满桌美味,楚杰已没有了胃口,只拿过酒瓶,默默自斟自饮。

苦苦思索许久,舒娅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行性,踌躇一下,鼓起勇气说:“二哥虽然是重度残疾,但他的思维完全正常,这种情况之下的残疾人,不一定需要监护人,如果走司法程序,任何人都不能强制扣押他。”

原本还期待她自己想通的楚杰给气笑了:“你打算跟谁走司法程序呢,蔡文涛或者我?难不成你还不明白,完全走司法程序的话,蔡隽峰本应该在监狱里呢。”

舒娅紧抿着唇不再说话,眼底犹有一份执意的倔强。

“舒娅,”楚杰语气严厉,“我跟你说这么多,不是让你死钻牛角尖,如果惜若忘记了蔡隽峰这个人,那么蔡文涛为人还算厚道,蔡隽峰在他手中吃不了多少苦头,你没有必要再管这件事;如果惜若一定要找蔡隽峰清算,那么这件事你管不了。”他无奈叹一口气,有些痛惜的看着她,“为什么每一次你答应过我不再涉入这些是非,一转身又忘了呢,心疼完这个又心疼那个,你怎么就不心疼一下你自己,活得累不累?”

“如果已经涉入了呢?”舒娅突兀的问,被扔入大海的那封求援信始终是她心中一道坎,黝黑的眼眸紧紧盯着楚杰,又追问一句,“如果我早已经涉入了这些是非之中,那该怎么办呢?”

楚杰误以为她在说赌气的话,赶情蔡隽峰是她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存在,他说得口干舌燥,她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心烦意乱之下,他难免话中带刺:“你别再叫苏娅了,改个名字就叫圣母苏玛丽,既然什么事都要管,干脆去普渡众好了。”

舒娅既委屈又焦急,也口不择言:“你是我什么人呐,我做什么事跟你有关吗,轮得到你来管?”

楚杰的胸口犹如被重捶猛然一击,翻江倒海的痛,曾经以为既使没有走进她的心里,他于她终归是有些特别的,这小小的期望,却在这一刹那间,被无情打击得粉碎,他的脸色泛白,冷笑:“是呀,我算是你什么人呢,如果不是因为还有点利用价值,你大概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吧。”

舒娅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无可辩驳,在给他回短信的时候,她确实首先想到了他的身份,觉得他对自己所要做的事应该会有所帮助。

看她默认的样子,他心中越发难过,冷冷说:“可惜了,苏娅,这次注定要让你失望了,别人想利用我,还得看我愿不愿意被利用。我爱你,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我对你的爱即没有升华到可以普渡众生的高度,也没有令我发晕到可以舍弃亲情和恩义的地步。” 说完,他连外套都没有穿上,就摔门出去了,过一会儿,窗外传来汽车疾驰而去的声音。

舒娅抱膝坐在原地,无声苦笑一下,他大概气糊涂了,这是他的家,要走也该是她走。扪心自问,尽管她在理智上回避他的感情,潜意识里却明白他对她的感情,并凭着这份感情,对他有了诸多苛求。

舒娅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又把大厅和厨房打扫干净。临行前,她站在玄关处回顾,发觉大厅里很多布置是全新的,且完全符合她的偏好,比如那松软的布艺沙发,丝毛的地毯,色泽明媚的窗帘……回想卧室的布置,亦是如此,她住了这么多天,直到临走前才察觉到这些细节。缓缓合拢大门,她想起他送给她的玉盘上所刻的字: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眼泪毫无征兆的汹涌而出。

凌晨,楚杰带着一身朝雾的湿气归来,看见门前蜷缩成一团的舒娅,一颗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让他几近窒息。他冲过去把她搂在怀中,焦灼拍打她冰冷苍白的脸庞:“阿娅,阿娅……”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舒娅缓缓睁开了眼,入眼便是楚杰那张溢满关切与紧张之情的脸庞,她对着他欣喜的笑,冻了一夜,连话也说得不怎么利索了:“我、我在等你,对、对不起,我……”

他猛然紧紧地拥抱住她,那么的用力,那么的迫切,那种恍若劫后余生的恐慌与幸庆,令他恨不得把她揉入自己身体中,从此再也分不出你我。

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她听见他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声,张开双臂,她回拥住他,说:“我本来准备离开,刚锁上门就后悔了。在等你回来的时间里,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阿杰,你在我心中并不是无足轻重, 我其实挺在乎你的,只是,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会再一次喜欢上你,更害怕再次喜欢上你后,你又会对我的感情不屑一顾,所以我每天都在告诫自己千万别再迷恋你,千万别……”

他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绵缠又激烈。她在瞬间的失神后,胸中绵绵情意涌动,身体如浮木般攀附着他,温柔又笨拙的回应他。许久,他在她耳畔如誓约般轻声但坚定的说:“相信我,阿娅,我这一辈子永远不会放弃我对你的感情,永远不会背弃你对我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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