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少女离去的方向走了几步，林繟然早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微风吹过的湖边只剩了一个人，长身玉立，站在长廊的檐影里。悯柔公主的声音从山下传来，有些嘈吵。
他静静地站着，脸色难得地瞬间多变，又过了好一会，才迈步往回走来。
回到长廊的主路，快走到景山山脚下时，有人忽一下朝他冲过来，嘴里一迭声嚷着：“霍十六！你可回来了！怎么这么慢！”
敢在御花园吵吵嚷嚷，自然不是一般人，来人正是明帝的孙子，晋王世子杨颉。
晋王封地山西，负责抵御草原鞑靼，世子却养在皇宫，某种意义上也是对有兵权的晋王的制衡。
杨颉一向性子大大咧咧，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明帝身边多是小意奉承，反而分外喜欢这个孙子的直爽，故而更惯得他口无遮拦了。
只见他冲上前去就揽住了霍十六的脖子，一副好兄弟的模样，贱贱地揶揄道：“怎么样？看见赵合昭了么？京城第一美女，比起鞑子家的美女如何？”
霍十六笑了笑，一副了然的口气，“你是不是知道今天顾隽和赵合昭会在，才故意让我去的？”
“啧！”杨颉不耐烦地挥挥手，“我就见不得他那副淡定的样子，什么京城第一美男，恶心死了，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不要说我了，比起你也差远了。我就说，你啊，别老待在鸟不拉屎的燕北城，京城都快忘了你这号人了！”
霍十六无奈地摇了摇头，燕北城是北境重镇，往北抵御金人，往西抵御鞑靼，一向由燕北军镇守，而燕北军又是霍家军发展壮大起来的，没有霍家人在那里守着怎么能行。
霍十六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战死沙场，哥哥霍燕临终领命接替了父亲军职，镇守北境。母亲挣扎着处理完父亲的丧事，不久也撒手人寰去了，从此京中再也没有了至亲。姐姐霍云担心大哥霍燕一个人在北境孤苦无依靠，便带着霍十六和最小的弟弟霍州，前往燕北城一家团聚。
燕北城的城墙是红色的，据说守境将士的鲜血浸透了这座城池。
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四年铁血生活，霍十六从青葱不知愁苦的十二岁长到了宠辱不惊，沉着冷静的十六岁。
只是肤色依旧白皙胜雪，低垂着眼不说话时，还是像个京中养大的弱冠少年。
而他此次回京，却是因为明帝陛下下旨，要赐婚霍家儿郎，以为赏赐，并升为御前带刀侍卫，护卫皇帝安全。
北境安宁没几年，皇帝便开始了对霍家军的制衡。
霍燕身为燕北军大将军，自然不能回京。而小弟霍州则鲁莽冲动，怕会惹出祸来，只好由霍十六奉旨回京，驻守京都。
遥远的燕北城，其实也隐约感觉到了明帝陛下近年来的变化。
京都这里，也确实需要一个聪明人审时度势。
不管怎么说，霍十六都是最好的人选。
他对此并无怨言，护卫皇帝安全也是一种对他人的昭示——皇帝是信任霍家的，且极为方便探察圣意。为了北境，为了霍家，他没有怨言。
只是赐婚一事，每每想起来，总让他心生不快。
晋王世子杨颉很能理解他的这种心情，又天**搞事情，便撺掇了他去看赵合昭。
杨颉觉得，如果霍十六也被赵合昭迷到，事情一定会变得有趣，很有趣。
“说嘛！觉得怎样？”
“没仔细看。”霍十六给了一个杨颉从来没想到过的答案。
“什么？没仔细看？”杨颉吃了一惊，“赵合昭啊，只要她出现，哪怕万人之中，也该能一眼就认出来，并忍不住盯着移不开眼睛才对啊。你怎么能忍得住不仔细看两眼呢？”
霍十六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赵家和顾家，真的在考虑联姻么？”
杨颉耸耸肩，“我怎么知道，赵家那老滑头，谁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从赵林甫在几年前暗中安排明帝见了赵贵妃并与其私会、纳入宫中之后，杨颉就开始管赵林甫叫老滑头。如今朝堂之中，可以说赵林甫一党权倾天下，蒙蔽圣听。除了龙骧卫和典狱司之外，没人不害怕这老鬼。
龙骧卫乃皇帝近卫，只要事关皇帝安全，便拥有凌驾三省六部的权力，至于这种权力怎么运用，就有很大的操作余地了。
典狱司是宫中二十四司之一，本来只负责宫人犯罪，河梁一役中，因大将李弘范叛变勾结鞑靼，意图反身袭击京都，其侍女出身皇宫，将消息传递给了典狱司，典狱司司隶当机立断，一面报告明帝，一面暗杀李弘范，最终废了李弘范两只手臂带回宫中监狱，明帝亲审定罪。
一役成名，典狱司自此成为明帝直接控制的暗卫力量，行事隐秘，且直达天听，唯皇命是从，就算是赵林甫也暗暗提防，恨不得清除了这股势力。
霍十六听到杨颉提到赵林甫眉头也皱了起来，却没说什么。他向来信奉谨言慎行，不该多说的话是一句都不会说的，谁知道哪句话就会落入赵党的耳中。
他扯开话题，“方才你在御花园里，有没有见着一个抱着兰花下山的宫女？”
“宫女？那么多宫女，我怎么看得过来！”杨颉疑惑地看霍十六，“怎么突然问这个？”
霍十六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回忆方才的香气、触感，脸上不自然地又红了一红。幸好他沿山路下来，脸色本来就有些红，杨颉并没有在意。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霍十六觉得很难描述，那个宫女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却总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兴许只是碰巧吧。”
“奇奇怪怪的，”杨颉嘟囔，“让你去看赵合昭，却来问什么宫女。真是没意思透了。”
霍十六不说话，只是笑着往前走。
杨颉也撇过这事，继续跟霍十六勾肩搭背，“我说十六啊，过几天你就要正式上任了，趁着这几天清闲，我带你到处玩玩啊。八大处、清漪河，可都是好地方啊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