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越素贞家又聚集了一大屋人,沈崇文、刘鹏飞这些学校方面来茶洞的人一个不少,连张玉环、唐婉也全在内,但却偏偏缺了余耀子这重要的当事人。
“妹子,当姐的无能,竟没能够帮上你半点忙。”张玉环对越素贞说着,既而就呜咽起来,“我这一回老家去,以后就不再到这茶洞来……来了。来了也……也只会让人伤心。你……你还是照寿筠妹子他们说的,先,先回永绥去吧。”她收往泪长叹一声就又说,“唉!到了永绥,把这些茶叶托人卖了,也多得……多得几个钱,苦……”她竟又哭了起来,“苦撑着点……等战事结束了,找到了勇儿,那时日子……日子就会……会好过的……”她已说不下去了。
张玉环说话时的语调,使得阮寿筠、唐婉及两个女孩不住呜咽流泪,而越素贞竟又不同,面目始终带着微笑,听着张玉环的话语,还不往地轻点倩首。
“唉!我这一去重庆,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回来。来这湘西刚好半年,大家都混得很熟,没想到……”沈崇文虽说是大文豪,但此情此景,他竟也找不到什么好言词来,说到这里便打了住,只是蹙着眉头不停地捋着自己的背包袋,停了一会就又说,“去吧!还是早日离开这茶洞,时间一长,心情就会稳定一些。”话说到这里,他竟转首对着其他人说了起来,“鹏飞,剑清,寿筠你们,日后可得多多关照她们母女一些。”。
“那是一定的!”他们都说。
“沈老师,环姐,你们就放心走吧,”越素贞到底开口说了话,且脸面仍是带着那神秘的微笑,那情绪平静得让人一颗心直往下腹里面沉,“天下无不散伙的宴席,该走就走,该留就留。现在离开学也还有二十多天,我暂时还不想回学校去。再说,奉楠新亡,我这么把他孤零零地丢在这里,于理也说不过去,总得在茶洞多陪他几天。你们担心她幺舅会出什么问题,我看不会。他龙文池既是不在家,她幺舅就绝对出不了什么问题。话又说回来,即使他龙文池还在茶洞,我又有什么好怕的?请大家不要再为我操心了,大家对我的好意,我心领了。只祝愿你们各自都走好,往后都平平安安的。”
大家听了越素贞这一番话,都沉着脸不再做声,却也没人提出就走的话来。正在这时候,门外走进了一个人,大家抬眼看去,正是这余耀子。
“哎,你们都在这儿?”余耀子进屋见大家都在,便打了招呼,待到看清大家都冷沉着脸不做声时,心里不由得格噔了一下,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就向坐在床头的越素贞喊了一声,“幺姐——!”
“哎,是幺舅回来了。寿筠,鹏飞,剑清,你们去给我送送沈老师和环姐,一直等他们在新街上车之后再回来。我就不出门了,就到这里作别吧,望你们一路平安!一生平安!”
“怎么,你们要走?”看到众人站起身,沈崇文还带着行李,余耀子感到很惊讶。
“是的,该走的就走。幺舅,你就不别去送了,留下来,我还有话要给你说哩。”越素贞叫住了余耀子,说时伸出双手,与沈崇文和张玉环先后伸出的手紧握了一阵,互道保重之后,她便目送着众人离房出去。
本来,沈崇文与张玉环也并不急着要离开这茶洞的,他们到底还是想让余耀子逮住龙文池之后,等事情有个了结了再走。但今早听了王剑清对他们的一番述说后,一时全都冷了心,于是当即动了马上离开这伤心之地的念头。
原来,昨日在龙家瓦面上出现的第二个人,便是这王剑清。他原本是要跟着余耀子同去龙家的,但意见没被余耀子采纳,而又担心其出现意外——他知道,单凭身手功夫,十个龙文池也不是余耀子的对手;但对方是个狡诈奸滑之人,如果暗斗,余耀子又必定要吃亏——于是就决定悄悄尾随而去。他心想:让他一个人先上去,自己就在后面悄悄跟着,他不出危险便罢,如果出现了什么危险,自己在后面就立即出手接应。当余耀子从天井上方瓦檐处落下地面之后,不一会,王剑清就填补了余耀子曾蹲过的位置。接下去,王剑清便看到了他所不愿看到的事情,听到了他所不愿听到的话语。这样,他又冷哼一声,从原路退了回来。随即,他又跑到茶师工地,把自己在龙家瓦面上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刘鹏飞。然后,二人又跑到越素贞家里,向越素贞以及在这里陪伴她的阮寿筠说起这些事来。阮寿筠听了这话,立时与刘鹏飞二人一起劝说越素贞,要她天一亮就同他们一道回永绥去。而越素贞又偏偏不听三人的劝告,三人才又一起把沈崇文和张玉环找了来,告诉了他们事情的原委,求他们帮着一起劝说这越素贞及早回到永绥去。沈、张二人这才决定立时起程:一是冷了心;再一个是想以自己的行动刺激一下这顽固的越素贞,好像是要告诉对方这个信息——我们都走了,看你还呆在这儿有什么意思!
沈崇文与张玉环这一走,便再也没在茶洞现过身。直到“文革”之时,越素贞与蒋老成被人污为国民党奸细,要拿来“挡亮”,这才又有人跑去张家坝找张玉环,求她出面为越素贞、蒋老成的身份作证。谁知去的人听张家坝的人说,张玉环与吴梅花在老太太死后,竟双双去了峨嵋。当这求助之人找到峨嵋山时,已成老尼姑的吴梅花对来人说:“师姐已在前年坐化仙去……”
“耀舅,昨天夜里过得很快活是吗?”等众人一出门,越素贞便一边踏鞋下床,一边微笑着同余耀子拉话。
“幺姐,看你说得什么话。”余耀子刷地红了脸,坐在凳上全身不自在。
“别不好意思,”她在他对面也找了条凳子坐下,“姐姐都有过三个孩子了,也可以说是个不太老的老太婆了,对我说说这些事,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说来听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不定在这件事上,姐姐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余耀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人垂下了头。
“嘻嘻!王老师跟在你后面,他把他看到的一切,全都告诉我们了。”
“这姓王的,我说过不要他跟着的!”他抬起头来。
“难怪你不让他跟着,原来你和那玉凤姣还有这一手!嘻嘻!”
“不不不!”余耀子又涨红了脸,“我们原本什么事也没有……对不起,幺姐……龙文池没在家,如若他在家,我一定宰了这个狗贼!”他有点语无伦次。
“这个我相信。暂且不谈那龙文池的事,对我说说你同那玉凤姣的事,让我也好帮帮。”
“以后我不同她来往了就是,昨天的事,还请姐姐愿谅。”
“胡说!”越素贞板起了脸,“人家能杀得了你姐夫,占得了你姐姐,你同她老婆来这么几下子打什么紧?!”她又使面色缓和了下来,“我要你说来听听,只是想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要是真心就好,我们可以把她争取过来,也让这龙文池扫扫脸面;要是假意的话——我和你姐夫全栽在了她丈夫手上,我可不愿让你又栽在他老婆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