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融化,万物复苏,到了一九四二年春天,国立茶师的又一个学年度将要开始了。这一年,中国抗战形势已处于敌我双方对抗的相持阶段,人们对最终打败日本侵略者也不存在过多的怀疑。而国立茶师的师生们在老校长的带领下,也和别的学校一样,为适应抗战之需,将教学班级一率改成军队的班、排建制,且还把初师部学生通称为“童子军”。他们除了修习必修的文化外,还开展了大规模的军事训练活动。在军事训练之中,王剑清可算是如鱼得水,自身的才华得到了充分的展示,才二十八岁便当上了学校军事训导主任,这不能不说是事业有成了。然而,他却也有自己苦恼的地方,这就是个人的情感问题。
一年来,王剑清一直夹在越素贞母女之间当“磨心”。他也曾多次向越素贞表明自己的心迹,但对方总是以不好给翠儿作交代为借口搪塞了过去;有几次,他也将要开口向翠翠说明自己的心愿,但话到嘴边,想起越素贞对自己的警告,又不得不转换了话题;他也常常把自己的苦恼向刘鹏飞夫妇倾述,但别人老是叫他要有耐心,不可操之过急。如此含含糊糊的,不觉又过了半年,暑假一过,就将进入一个新的学期。
这天已是学生报名入学的第三天下午,王剑清在办公室同其他校领导开完校务会后,正回到宿舍稍式休息,突然间,翠翠就汗涔涔地闯进了门:“哎呀,你们当领导的真是事多,我们把全校的清洁卫生搞完了,还不见你们散会,真是的!”话毕,她在书桌边掇条凳子坐下,用手娟把脖颈擦了擦,就拿手娟当扇摇了起来。
“开学初,事哪能少呢?”王剑清起身给对方倒了杯凉开水送上,“本期还准备特招一批新生,光研究录取对象,就要花费大半天时间!”
“这期才是下学期,怎么就招生了呢?”
“不是普招,是特招。上期八中高三毕业生中有部分同学没被录取,那是因为当时教室不够,限制了录取名额。现在又增加了两个新教室,我们就不能让那些同学在外打流而无所事事了。这些同学,有好多人都还是八中从安微带来的子弟,我们怎能把他们丢在外面不管呢!”
“那高师部就又要增加两个班了?”
“这不一定,也可能让他们当中成绩好些的插进上个年级去,事情都还在讨论中呢。”
“那你们的确也是够忙的!”
“那当然了——哎,你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看你一身大汗,想是搞劳动累坏了吧?”
“没什么,我正准备下河,把你衣服换一下,我好带到河里去洗!”
“算了吧,你们搞了一天清洁卫生,也够辛苦的,等下我也要下河去,我自己洗得了。”
“你怎么老是这样啊!我有时间可以帮你做点这些事,可你总是推三攘四的;而我妈做生意那么忙,你却又常常去打扰她。这不是弄颠倒了?”
“你正在搞学习,哪能把这些家务活放在你身上呢?你自己能管好自己,不来麻烦别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她终于来了气,把身子扭向了一边,嘟起嘴埋怨起来,“像你老是这样子的,把事情弄得不明不白,难怪别人背地里说闲话!”
“说闲话?说什么闲话?”他也瞪大了眼。
“人家说……”她回过身来看到对方吃惊的表情,也实在难以启齿。
“说什么?!”他又逼问了一句。
“人家说,”她又转过了身,“说你在我们母女之间选金选银,”她又回过身来,满眼噙着泪,“还说什么一箭双雕呢!”
“什么,狗日的是谁这么胡说八道!”王剑清倒真的气青了脸。
“鬼知道是谁造的风,反正有人说。”翠翠又转过身去拭泪。
“我若找出这个人来,一定得撕烂他的嘴!”
“撕人家嘴?说的人多了,你撕谁去?”她到底止住了泪,却仍是满腹牢骚,“这都是你自己态度不明朗惹的祸,还能怨谁哩?”
“我怎么就态度不明朗了?我跟你说过,其实你妈也是这个态度。大家都想让你多读些书,暂时不要考虑这些事情。你现在已是中师二年级了,再有这个学期就能毕业。如果情况允许,我们准备让你毕业后直接进入高师深造。当然,这都必须由你自身努力,期末考个好成绩出来,到时我和你刘伯伯说话,也就不会这么费力了。难道这些话你妈就没对你说?再说,如果你真的进入了高师,那又还须准备再读三至四年的书,你现在何必想这么些不该想的事呢?我们现在不让你做家务事,其实就是怕影响你的学习,到时考不好,大家不好说话。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怎么不明白!女孩子洗洗衣服,洗洗铺被,这根本影响不了学习。我只是听不得那些刺耳的话,而你又并没明确地对我表过态,让人心里不踏实,还要遭人讥笑,这才叫影响学习呢?”
“好,我现在就明确地跟你表个态,对那些影响你学习的闲言闲语,我定会设法制止;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今天我就去对你妈说,她是老人家,这种事总该先让她清楚才行,明天由她来告诉你,你只消过了今晚就清楚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对我说呢?”她疑惑地抬起了头。
“你毕竟还是学生,还是让你妈给你说才行。这是我的原则。现在你自己洗你的衣服去,我的事不用你管。即使事情确定下来了,本期内我也不愿要你做任何事情,你搞你的学习就成了!”
“那好吧,明天说就明天说!”翠翠终于站起了身,无可奈何地离开了房间。刚一出房门,她的泪水就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她实在弄不清王剑清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平时他对她乃至她的母亲,亲密的就像是一家人,而当她向他提起自己的心事时,他却又莫名其妙地将她距在千里之外。对于旁人的传说,她有时也将信将疑,也曾为此去找过母亲。而母亲总是给她以鼓励,要她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学习,走自己的路,不要去管别人的胡说八道。事情既是这样,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到了大操坪,她终于又一次下定了决心,以后自己读自己的书,什么也不去管,把成绩搞好再说——她甚至决定,明天也决不主动去问母亲今天王剑清所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