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战争的氛围越来越浓重了,人们似乎忘记了这将是桂子飘香准备收获的季节,只要是有人群的地方,无不都在谈论武汉的战事。这天是礼拜天,蒋氏布庄店里也聚集有不少人,除个别问询布料的情况外,其他谈论的,无一不是武汉会战的情况。
要吃晚饭了,回家帮助父母干了一天活的翠翠又来到厨房,帮助刘妈摆设餐具。
“翠儿,你妈说你们学校要迁到永绥去,这是真的吗?”刘妈一边从锅中舀汤盛进碗里,一边同翠翠交谈起来。
“初二部要迁到永绥。”
“你现在是初几呢?”
“我现在初一读完了,下期该读初二了。”
“那你下期去永绥读吗?”
“爸妈要我转学到长沙女子中学。”
“那好,湘西可不是你们这些女孩子去的地方,听说那里的苗人兴吃生肉呢?”
“嘻嘻,外婆尽听这些谣言,生肉怎么能吃呢?”
“这我也不信。可那里的人一定很野蛮,说是他们赶集完了,男男女女就一起唱歌,唱累了,大家就一片片地躺在草窝里。”
“哈哈!”翠翠看着刘妈说话时的神秘状,笑得捂起了肚子,“那是拉歌结伴。有些男女青年平日没在一起,就通过唱山歌的形式来表达对对方的爱情,哪会一片一片地躺在草窝里?”见刘妈不信,她又说,“你别不信,我们刘老师就刚从那里回来,他说湘西人重义好客,你对他好一点,他对你好十倍。”
“刘老师说的,就一定是真的?”越素贞走进了厨房,含笑接上了翠翠的话。
“怎么不是真的,他在湘西考察,已有几个月时间了,难道还比不上你们的道听途说?”显然,翠翠对母亲怀疑刘老师的话很不高兴。
“谁在道听途说呀,我可只见是厨房里听,厨房里说,哪来的‘道听途说’呢?”走进厨房来的张家伟接上话后,又回头对走在后面的蒋奉楠说,“大哥,翠儿可是见识大长了,只怕我们这些老牌高中生,已不是她的对手了!”
“见识大长了,她也还是我们的翠儿嘛,”蒋奉楠答上张家伟的话后,又面对大家说,“你们说是不是!哈哈!”
“姑父,外婆说湘西人吃生肉,你能相信吗?”
“湘西人吃生肉,并且还吃生人肉,我是听说过,只是没有亲眼看见,你的问题,我无从回答。你说怎么办?”张家伟认真地说。
“没有亲见,就不能人云亦云,做鹦鹉学舌!”
“我没做鹦鹉学舌,人云亦云呀!”
“可外婆她……”
“我也是听来的,没有亲眼看到,作不得数。”
“好了,翠儿,”越素贞一边给大家盛饭,一边接上话,“吃过饭,你还要回学校呢,可不能老是跟姑父顶嘴,没大没小的。”
翠翠听了母亲的话,朝张家伟努了努嘴,就同大家坐下吃饭。刘成丰盛了两碗饭端到店堂里,与女儿边吃边看守货柜。
饭后,翠翠告辞家人,要回学校去。越素贞送她到路口说:“你与刘英玩得既是这样好,现在她就要去湘西了,我们应当请她母女来家吃顿便饭。你先对她们说好,到时我亲自去请她们。”
“刘老师已回来了,一块请吗?”
“那当然,还有你们那个王老师!”
“好的!”
望着远去的女儿,越素贞猛地又想起了儿子,含着笑的脸就慢慢地阴了下去。
天刚擦黑,暑气并没完全退去。越素贞带着莲儿正在澡堂解凉,刘妈与蒋奉楠和张家伟在后园闲谈,店铺里,只有刘成丰父女与邻里来的几个妇人在聊天。蓦然,公路上驶来一辆卡车,上面载有七、八个学生模样的青年。他们臂佩写有“抗日别动队”的袖章,不待卡车停稳,便纷纷跃下车,向蒋氏布庄奔来。
“你们谁是老板?”带头冲到店面的青年,粗着嗓门向店里人发问。
“你们有什么事?”刘成丰惊异地问道。
“我们是‘抗日别动队’的,听说你们店里销售日货,必须要来清查一下!”
“说什么话,我们哪来的日货!”
“不要跟他啰唆,到底有没有,一查就知!”后来的人相互怂恿着,七、八个人一齐冲入店内,他们把上前阻拦的刘成丰父女推在一边,就翻箱倒柜查找起来。
“你们干什么?是抢劫吗?”刘成丰怒吼了,拉住那个正指手划脚的青年质问。
“啪!”青年给了他一巴掌,恶狠狠地说:“你们私卖日货,还敢抗拒清查,找死吗?”旋即对同伴问到,“查到了吗?”
“这捆是日本的!”一个青年把柜上的布搬了一匹,掷于地上说。
“这捆也是的!”
“这捆也是的!”
掷在地上的布匹越来越多,就听到一声喊:“把这些罪证统统搬走!”又有人开始把布匹往屋外搬去。
这时,刘成丰发疯似的扑向掷于地上的布堆喊到:“你们是存心抢劫!你们是……”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一个青年用脚踢得蜷起身说不出话来。在这同一时候,刘兰香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不顾一切地揪住了还在往柜内搬布匹下来的青年,与他扭打做一团。
说时话长,实际上,当刘成丰被踢得蜷做一团时,蒋奉楠、张家伟与刘妈就已赶到了现场。蒋奉楠越过地上的刘成丰,抓住这动脚伤人的青年,大声怒问到:“你们要干什么?你为什么动手打人?”
“老子就是要打你!”“啪”地一下,蒋奉楠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他身后的张家伟猛地意识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眼冒怒火,眉发皆竖,随手拖起身边的一条长凳,猛喊一声向这青年身上砸去。这青年见长凳来势太猛,慌乱中急用空手去架,但哪里能招架得住,只听得“喀嚓”一声,手断肩缺,痛得他蹲了下去。可是,已经是热血冲了脑顶心的张家伟,这时根本没想什么后果,又猛地一凳子砸了下去。这青年哼都没哼一声,就同刘成丰一道,蜷缩在了地板上。
一刹那,全场静下来了,所有的人心里都在说着同一句话:“死了人了!”没等人们回过神来,赶到现场的越素贞大声呼喊道:“快来人啊!有土匪抢犯啊!救命啊!”一时间,刘妈母女也跟着大喊起来。这里,蒋奉楠、张家伟同时不顾一切地向其他青年冲去,吓得离他们较近的青年,丢下布匹没命地向卡车跑去。
“不许放火!”这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大喊一声,放下孩子,冲向了那个蹲在柜台下划火柴的青年,“你狗日的伤天害理!这里四周都是人家!”
可是,她的喊叫已嫌太晚了,那双手虽在颤抖,却已划燃了火柴。火柴引燃了已浇过煤油的柜台脚根。这青年站起来想逃,却被那妇人死死拖住。一下子又有几个妇人围上来对他拳打脚踢……
火虽燃得快,但赶来的邻人却不少,大家与布庄主人们一阵拖拽扑打,捣垮了燃烧的铺台,终把将欲酿成大灾难的烈火扑灭。可是,这时的布庄店堂却已面目全非,混乱得不堪入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