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龙文池因为杨全破坏了他和越素贞的好事,想把杨全整个儿从世上抹掉,要找汪子俊来动手,恐怕任谁也不会说他没找对人。他边走边想:他汪子俊贪财,我就给他几个大洋;如若不干,嘿嘿!我只要提起桃花这个名字,怕他干都干不及。来到中衙门,他刚抬脚跨入门槛,就被一个镇公丁阻住,并告诉他说:“汪镇长正和侯老乡长在商量要事,龙老板要找他,请等会再来。”听了这话,他也无法,只得又退出门外,在大街上徘徊等待起来。过了好一阵,天已渐黑,他才见到汪、侯二人步出衙门拱手道别,便急忙上前向二人打招乎。
汪子俊见龙文池这时还来造访,心知必定是有什么要事,就等侯老乡长离开之后,把他迎进了衙门内。
“老弟这时来访,想必有什么要紧事?”汪子俊边走边问。
“是呀!是呀!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时还找你老兄,当然是有事来了。”龙文池跟在他身后,听见发问,也就不紧不慢地回答说,接着又发起了牢骚,“害我在门外等了许久才得进来,也不知这侯老头哪来那么多话,搞了这半天才出去!唉,你这镇长也实在是太忙了。”
“没办法,你坐!”汪子俊把龙文池让进了办公室,吩咐侍者换了茶水,也坐了下来,“不瞒你说,老乡长看上了这中衙门的房子,而上级催款又催得紧,我只得把这房子卖给他,也好得些钱来应付上级。到明天,这中衙门就算是他侯家的产业了。”
“啊!”龙文池听得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这汪子俊贪财竟贪到将衙门也拿来卖了的地步,“那没了衙门,你们今后到什么地方去办公?”
“我家坎上不是还有个烂衙门吗?房子虽破烂一些,但整整也还是坐得的。再说,镇政府搬去那儿办公,对我个人来讲也方便了许多。”
说起这烂衙门,它是茶洞城城墙未修筑之前的老公署。城墙修筑之后,衙门就建在了南门旁边的坡丘之上,俗称为协台衙门,这老衙门就不再使用而改成了私塾学校。又因它年久失修,破破烂烂,人们就把它叫“烂衙门”。后来国民革命兴起了,茶洞最后一任协台宋协台见清政府已靠不住,便以协台衙门正门向着洪安,使得洪安鸡狗不叫为借口,下令拆除了它,用所得的木料改建了现今隘门旁边的中衙门和小西门内的下衙门——何家大院。十年前,宋协台将下衙门卖给了势力崛起的何奇江,而中衙门还没能及时出手变卖,国民革命的影响也已来到了茶洞,这时他想卖也卖不成了,不得不把它交给了新政权。然而谁也不曾想到,这中衙门今日竟落到了汪子俊手中来出卖。
“这烂衙门虽说也曾是衙门,可里面还有学生读书。再说,衙门是政府机关,房子太破烂了,我怕送你个犯人也无法把他关住!”龙文池这时心里竟想到,如果衙门迁到那里,会找不到地方来关杨全。
“谁说的,烂衙门上面不是还有一座四面都是高墙的大院吗。”汪子俊狡黠地微笑着说。
“啊,你说天王庙!”龙文池又吃了一惊,“那的确是个关犯人的好地方!只是听说龚百山临走时,要你把它交给地方上,你怎好又占用呢?”
“此一时,彼一时嘛!”汪子俊听龙文池提到了龚百山,又想起了他临走的前一天交待自己的话,便不愿对方再说起这个话题,于是改了口道,“唉,你老弟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不要老扯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嗳,你没听说吗,今日中午那狗日杨全癫子跑到我的店里来,无缘无故地砸坏了我许多东西,你老兄得替我治治他,最好是——嗯”他提起右手,狠狠地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见到对方的神态,汪子俊不紧不慢地又点燃了一支香烟,轻描淡写地说:“打破几个盘盘碟碟,用得着这样吗?”
“什么,只是几个盘盘碟碟?我看他是癫得越来越凶了!”顿了一顿,就又接着说,“他不是为了桃花姑娘的死,几次三番地来找你的麻烦嘛,还以为这是小事?”
“这事的来龙去脉,全城人都很清楚,我只不过那时曾让他送上一封信而已。现在他人又疯了,我怎能再和他一般见识?我看你也就算了吧!”
“嘿嘿!只怕是这杨全,还不知道桃花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如果真要知道了,那他岂止只是这般闹法!”
“桃花是怎么死的?难道不是放火自焚的?”汪子俊脸色阴了下去,只是房内煤油灯光线不强,别人也难察觉得到,“你若清楚是怎么回事的话,说来听听!”他狠吸了一口烟。
“这个我两弟兄就不必打哑谜了,大家心里清楚得很。我不是对你说过,当天下午,我就准备到他家里去一睹姑娘的芳容吗。只不过我在毛庵问道时,见有人从坎下经过,不愿与他打招乎而已。”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汪子俊得到一大口尼古丁的刺激后,神色已镇定了不少,“那你把你当天见到的事都说给他听去吧,看看他究竟信不信!信,又能信多少!老弟呀,全城谁不知道,登徒子之名安不到我头上,安到老弟头上倒是正合适啊!谁知那桃花姑娘是不是被人先奸后杀,然后一把火毁尸灭迹了呢?当然,如果真要理论起来,别人是会走毛庵的老尼那儿问个明白的,那天夜里,究竟是谁在庵内问起杨全家的住址来着。”
“你!你胡说八道!”龙文池气得发抖,倏而就又冷静下来,“好,你不愿合作,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倒还可省下一些帮忙钱!告辞!”龙文池站起身打了拱手。
“等等,话没说完,你这样急着走干什么?”汪子俊将烟头丢在地上,重又点起一支烟。
“怎么,到底还是怕杨全再来找你拼命?”
“我怕他个**!他要是再来生事,老子一枪弹了他,到时安他个危及政府官员生命的罪名,看谁能替他来喊冤!”
“是唦,”龙文池听了他这话,便又重新坐了下来,“我就知道你老兄有的是办法,你说,要我出几块大洋。”
“可我现在还不想杀他!”
“为什么?”龙文池瞪大了眼睛。
“嘿嘿!你老弟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如果能痛痛快快地把他办了,那当然求之不得,但这并不是一件能够痛痛快快地办得了的事!”
“我不大明白你的话!”
“你还装佯!你想要他死,叫你那些手下把他干掉不就得了,何必又来求我?”
“这——”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不愿自己干,是担心别人疑惑是你干的。因为杨全这两年从没离开过茶洞这城圈子,又没得罪过什么人,只是到你家闹过事,然后别人顺着这条线索一理——不知你老弟在外面还干过别的事没有……”
“当然没有!”
“没有更好,如果有过什么别的事,让人顺藤摸瓜理了出来,那可大大不妙。你老弟不要不信,我过去可是专干这方面的工作的,我完全知道。”
“那倒是!那倒是!”
“所以,你才自己不愿干,而要找我干。”
“只要老兄肯出这个力,你说要多少钱都行,何况这事对你自己也有好处呢。”
“我说过,这事干不得。这事干了,费力不讨好。”
“这又怎么了呢?”
“我说过,如若他再敢持刀闯进公堂来,我就立时一枪毙了他。可当初他这么干时,我却没这么干;现在想毙他时,他却又没持刀闯公堂了。如果现在我以闹你店堂为由把他抓起来杀了,想想看,别人会怎么说?别人会说我姓汪的同一个疯子过不去,为了几个盘盘碟碟无故草菅人命。他又没个亲友,到时我们又不能看着他的尸体就这么臭烂在那里,还将不得不为他出棺材收尸。当然,这棺材钱有你老弟出。可我呢,我必然会被那些姓侯的、姓杨的、姓罗的以及一切有心坐这镇长交椅的人参上一本。到时我这镇长位子就不好坐了。说老实话,我还舍不得把它让给别人哩!”
“这——那怎么办,就这样算了?”
“老弟呀,我看不必为些芝麻小事而自乱阵脚,找些麻烦事干。这杨全如今疯疯癫癫,已是个行将就木的人,只要他不对我们构成太大的威胁,我看就让他自生自灭算了。那些盘盘碟碟的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
“说到头来,你还是不愿帮我的忙,何必又找那么多理由!”
“谁说我不愿帮你老弟的忙?我知道老弟本意并非杨全,而是另有其人,对不对?”说到这里,汪子俊嘿嘿冷笑了两声,就又点上一支烟。
“什么另有其人,你可别乱瞎说!”
“哈,我听说杨全闹事时,有个美貌如花——就是老弟曾说过的那朵黑牡丹,羞羞达达地从你后屋跑了出来,你不会说没有这事吧?”
“有又怎样!”龙文池显得很不自在。
“我就知道老弟这事是项庄舞剑,意在牡丹;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牡丹一朵花而已。”
“就算是如此,那又怎么样呢?”
“对老弟而言,我年纪要虚长几岁,也可以说是个过来之人,老弟的心思我哪能不知?其实要采这朵牡丹花,哪里用得着去找杨全的麻烦,有的是好路子。”
“什么路子?”
“你真的想采她?”
“说说你的路子看!”
“说出来你可得付一大笔钱哪!”
“这不要紧,先把你的路子说出来!”
看到龙文池如此猴急,汪子俊知道火侯已到,便来到他身边,弯下身子与之耳语了好一阵,声音小得别说是办公桌上的煤油灯听不见,就连他们身边的茶几恐怕也听得不十分清楚。
“行!不过,真的需要两百个大洋吗?”听了汪子俊的悄悄话后,龙文池很高兴,却也没有忘了还价。
“哎,我说老弟呀,两百个大洋,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这又打什么紧?要是那美丽的黑牡丹到了手,那还不够你受用一辈子?”
“那——好吧!就这么说定!”龙文池这才想起去端几上的茶杯。而杯中之茶此时也不知凉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