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不知不觉已到了三更,甫守在帐外的袭如已经睡熟。郁盈只觉得星眼微朦,恍惚只见皇后从外走来,含笑道:“玉妹妹好睡!本宫今日回去,怕是与你也再无见面之日。皇上喜你,本宫临走之前,有一言嘱咐与你。”
郁盈听了,恍惚问道:“娘娘有何旨意,臣妾定当照做。”
皇后含笑道:“当今太皇太后乃是后---宫中的一位传奇女子,但随着年岁的增长,怕是也帮不得皇上了。本宫看你素日聪慧敏人,举止也颇为大气,定然也是后---宫红粉佳人中一位了不起的女子。鲜花着锦之盛,也不过是瞬间的繁华。无论皇上曾经过往宠谁爱谁,但本宫相信现今以及今后,你在皇上的心目中都会占据着不可估量的地位。”
郁盈道:“臣妾惶恐。”
皇后又道:“无论你是否对皇上假以真心,但是本宫希望你能够以真意帮助皇上。昔往本宫没能替皇上保住珍妃,但现今本宫竭尽全力去保全与你,也不枉皇上与本宫相敬如宾多年夫妻之情。”
郁盈疑问道:“娘娘每次所提起的那个“她”,是否就是珍妃娘娘?”
皇后笑笑,不作回答,转身欲走。郁盈欲要追上追问时,殿外传来了敲门声将她惊醒。
崔明德门外回禀:“禀小主,皇后娘娘殁了。”郁盈一听,吓了一身冷汗,出了一会神。袭如赶紧掀帷帐,侍候她起身,往松鹤清樾殿赶。
只见殿门大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哭声摇山振岳。诸王、贝子、公等,内大臣、大学士、学士、侍卫具入宫内丹樨内,满朝文武各官,俱集宫外举哀。公主、郡主等,诸王、贝勒妃及凡是二品以上命妇,俱入松鹤清樾殿内举哀。
众嫔妃站立两旁,多日不见宸妃,今日一见,只见她平添一分娇美柔弱,这轻纱软缎的素服在她的身上更显娇柔。匆匆一瞥,眸光定住在梓宫旁站身而立的背影上。
只见皇帝手执燃香内侍将燃香掷与香鼎内。看着合并的灵枢,沉声吩咐道:“方德顺传朕旨意:凡出征王、贝勒及各官为国征讨贼寇,平定地方,效力期间。今令伊等妻服丧服、朕于心不忍。其穿孝服、摘耳环、散发、全部俱免。”
“奴才遵旨。”方德顺领旨退了出去,皇帝转身神色悲痛,继续道,“皇后仙逝,令宸妃,惠妃,协理六宫之事,许小仪从旁协助。宫内禁舞乐,民间禁喜事,举国同哀!”
“臣妾遵命,奴婢(才)遵命。”众人异口同声的应承道。
又命钦天监阴阳司择日,泽准了停灵三十天,三日后发丧奉移皇后梓宫停灵于武英殿,又令承德普乐寺的众禅生在殿堂内上拜大悲忏,超度死者亡魂。遣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孝陵,上临享殿。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生前想向皇上请奏:为父敕立家庙,赐御书榜额。还未来得及请奏,便仙逝。”锦瑟恭敬的禀告道,声音满是哽咽。
皇帝沉默一会,暗哑道:“允准。”
小卓子小跑进殿请安,道:“禀皇上,太皇太后听说皇后娘娘仙逝,非要赶着来举哀。”
皇帝眉心蹙起,忧心道:“老祖宗年纪大了,车行劳顿,万般不可行之,派人从旁劝慰。”双眼微红,继续道,“告诉老祖宗,孙儿万般挂心,请勿伤心。若是因此伤及身子,皇后九泉之下也会不安。”
“是。”小卓子领命退了出去。
皇帝看着众人,下旨道:“皇后慈惠本乎性成,柔嘉维则,温恭笃于天赋,礼度攸娴,主雅化于闺闱,册溢为孝昭皇后。虽清风明月不改,但,皇后已然仙去,愿皇后先行一步,在天宫等朕。”
“皇上请节哀。”众人磕头请安,欲劝慰皇帝。
因为皇后仙逝,皇帝特下旨免朝五日,以缅怀与皇后夫妻之情。三日后,六月二十五日皇帝亲自率领众百官,王臣将候,送孝昭梓宫至武英殿安置。
灯火通明,清风明月当空,郁盈一身素服发髻无任何修饰,灯光之下素颜淡雅柔和。行至与烟波致爽殿,只见炫佑一身素服立影与窗前,月光如水般在他的侧面上打下一道剪影,映衬的皮肤愈发的苍白。
“臣妾参见皇上。”看着窗前那抹俊逸如尘的身影,她的心中微微触疼。他回身,看着她眼中却不复之前的笑意,满腹的忧伤皆显现在脸上,搀扶起她,道:“起来吧。”
“皇上这几日未曾好好进膳,臣妾命人熬制了莲子羹,皇上进些吧。”双手端起放置在几案上的莲子羹白玉碗,递与他的面前。
他轻摇头,道:“朕不饿。”他将婉重新放下,牵起她的手放到唇边,声音暗哑道:“朕让你担心了。”
看着那双满眼血丝的双眸,那里,明媚若骄阳的华彩已然消逝。在夜色中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盈盈的目光中透着疼惜:“皇上要保重龙体,死者已矣,若皇后娘娘九泉之下看到皇上如此,亦是不得以安心的。”洁白柔弱无骨的柔荑环住他的腰际,臻首靠在他的怀中,允吸着那夹杂男子气息的龙涎香,道,“现在朝廷内忧外患之际,皇上乃一国之君,应为天下子民保重龙体。”
他的手将她紧紧地圈在怀中,仿若要摄取身上的温度,两人之间零距离,沉闷道:“朕自亲政多年,辛苦自知,也有不甘心时。每日天天为国,从未曾为过自己。朕似乎从八岁那年开始,被灌输的,就只有江山,就只有社稷。”略抬眸,他的眸底,有一种暗淡的落寞,这样的他,君王的仪威尽逝,语音里,陡然掺了一丝的落寞,“就连女人,朕都要顾及着朝廷朝纲,朕难过的并非只因文哲去世,朕有时想,若你们都不进宫为妃,或许生活得会更加的开心吧?”
至少文哲是这样的,身为她的丈夫惩办了她的父亲,若不是他削职罢官与她的父亲,她也不会如此日夜痛苦,乃染病重故。她是六宫之主,却从未在他的面前提起为其父亲辩言,他知道,她是怕他难做。她父亲的罪过是无法免之的,但是身为子女她却看着父亲死后无名,直接到她死前才提出为父敕立家庙,单单如此,他亦是无法不承诺的.......
抬眸凝望着他,在这一刻,从他的眼底,清晰的,读到更深浓的落寞,那些落寞的深浓,是让人史料未及的。他,一统江山的帝,情感,却有着颇多的无奈。
言语哽咽,道:“天上有月月月缺,人间有情情情残,虽,并非全尽人意。但,臣妾会一直陪在皇上的身边,直到皇上厌倦了臣妾。”
就如他此刻说的,若非他是帝王,也许只会有一位妻子,过着人间平淡的生活,没有谎言,没有国家大事,但连这最为基本的他都不可以有,因为他是帝王,他的身上背负着整个朝廷天下,他的婚姻,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国家,凡事都要以国家利益为先。
即便是他不喜欢的人,为了国家他亦要宠爱。即便他喜欢的女人,为了国家子民,他亦要抛之,这就是他的无奈,身为帝王的无奈。这把龙椅仿佛在烈火上来回的烘烤,将他所有的情愫,所有的真情,所有的一切都葬送与这烈火中。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炫佑只是深深地凝望着她,眸底是让人无法看清的情愫,猛,将她圈进怀中,下颚摩擦着她的发髻,深深允吸着属于她的味道,只寥寥语:“朕---定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