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论如何，请你忘了我吧。很久以来，我一直活在矛盾之中，知道自己犯了不可原谅的罪，爱上不该爱的人，妄图逃避却无法遁循。对于你，我一直怀着不能补偿的愧疚……我想其实本就不应该来人世走这一遭的。对不起，原谅我的任性，再见了。”
四点多醒来的时候，小蝶没有了去向，我第一眼就看见这张纸条沉重地压在桌面上，似乎有千斤之重，我竟然无法将它拿到手里去看。这到底算什么？一夜情？******，周梦蝶，这么耍老子是吗？我拿起来纸条，上面一个个血字好像都咧着大嘴在嘲笑我。撕个粉碎，我拉开窗户，扔出去。不是想飞么，不是看不起我，不是觉得我永远没有能力吗，不是怕我拖累吗，就随你好了。以后我再犯贱去找你，我就不姓张。
我躺在床上，泪流满面，又一次感到感到无法言喻的失败感。周梦蝶，你到底要干什么？和我睡，又给我说对不起。要跟我好，又玩消失。你以为这是演电影么？我原来也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而已……这是多么悲伤的事实。再见也好，从此不见也好，也免得再伤心。真的就从此不见了么？这个念头一掠过，我就好像双手流血地握住一只带刺的玫瑰，虽然很痛，但死活不舍得放手。再见，再见，这是在说真的再见吗？
无路可走，无路可退。我知道她一定去了山顶。我冲出宾馆，往高耸入云的山顶跑去。由于昨晚下雨的缘故，台阶很滑，人也不算多。迎着风，我的汗水出了干，干了出，不知几经反复。等我爬上玉皇顶的时候，我仍然机械地做着惯性的抬腿动作，已经疲惫过了极点，身体空荡荡的，脑子一片虚无。我双眼眩晕，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见几个人说：“啊，有人晕倒了，快过去看看！”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人扶起来。“给他灌点水。”“快把他弄醒啊。”“谁是医生啊，快来啊。”
我觉得嘴被人掰开，有个水瓶塞进嘴里，我想下咽，可是浑身不受控制。
“让我来，我是医生。”有个温柔的声音说道。
我觉得有双手按住我的胸口，我的心砰砰跳得好像打雷似的。我又感觉上嘴唇人中处一阵剧烈疼痛，我觉得她的手指纤细有力，我觉得她就是小蝶。小蝶啊，你何苦骗别人，什么时候成了护士？你让我找得好辛苦。
我握住她的手指，想睁开眼，可是眼皮上好像涂了一层502似的，上下粘合得紧密。“小蝶，小蝶，终于找到你了。答应我别做傻事好吗？”
小蝶手光滑得像一条鱼。别放手，我牢牢抓住你了，“别离开我。”我说，旁边一阵嬉笑，随你们去。
“快说啊，人家可是找你找得好辛苦呢。哈哈。”又是一阵哄笑。
“一边凉快去，别在这儿风言风语！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小蝶生气地吼道。
“小蝶，别生气。别给他们一般见识，我知道你担心我……我没事，只是太疲倦了，想睡一会儿。”谁又笑了一声，随即终止。
小蝶用另一只手又来掐我的人中，很疼。“别，小蝶。可疼了，放心吧，我只是想睡一会儿。”四周鸦雀无声，我感觉世界就剩下我和小蝶两个人了。
“你别睡！先吃了这颗药再说……”有个药丸碰着我的嘴，很苦。
“不，我不吃。我怕我好了，等我睁开眼，你又不见了。”我摇头，感觉有双眼粘得更紧了，有种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我听小蝶说道：“怎么会呢，我答应你，不会离开你了好不？你先把药吃了，这是镇静剂。”
“我还是怕你跑了……”
“可我怎么跑呀，你还抓住我的手。”小蝶苦笑道，旁边有人小声咳嗽。
“你是不是还带着别的人？”我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哎呀。好痛。哪有别人，几个路人而已。听话，先把药丸吃了。”
“那你让我抱着你，我担心死你了。”我说，听见仍然有人咳嗽，还有人笑。
“让他们走！有什么好笑的!”我挥舞双手，张牙舞爪，身体燃起一团蓝色的火焰。
“好好好，你们快走，别刺激他！”几个纷乱的挪动脚步的声音。
小蝶握住我的手，想让我镇定下来。我挣开，抱住她，闻到她头发茉莉花的香气。
“别这样……”小蝶几乎是哀求道，“人都看着呢。”小蝶越是想要挣脱，我抱得越紧。
“我不管，我不管，你以后就是不能丢下我了。”我任性地说道。小蝶把到药丸塞进我嘴里，我直接咽下去了，管它什么药，就是毒药吞也便吞了，只要我跟小蝶一起。
“今天洗头发了？真香。”
“嗯。”
“为什么要走？你不知道我担心得要死吗？”
“嗯。”我说什么，她就只用这一个字代替。我有气无力地说着，她颇带歉意地回应着，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双眼能够运转自如了。
“啊！”我睁开眼，看见我抱着得竟然不是小蝶，而是陈平。她的脸红得像火烧云一般，我赶忙松开她。
“怎么是你？对不起对不起……”我意识到我昏迷中把她当成小蝶了。
“没事儿。你好些了吗？”她问道，声音很轻柔。
“好些了。实在万分感谢你。”我声音呜咽，想立刻跪下给她磕两个头。
“哎呀，这下好了。他们原来认识呀。”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旁边围了许多许多人，他们异口同声说道：“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姑娘呀。”接着他们全部都露出灿烂的笑容。
陈平的脸更红了。有两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拿相机拍下了这一幕。陈平遮住脸，扭捏地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儿？真是太感谢你。和大嘴怎么样了？”我说着，也站起来。
她扭过头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我。“哦，你还不知道，他还是不肯。你赶紧去找梦蝶吧，我也希望你们两个在一起。”她说完对我笑笑，眼神有些哀伤。
“这个给梦蝶。每日两次，每次一颗，半颗揉碎外敷，半颗吞食。”我真觉得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连小蝶脚伤都逃不了她的眼睛，真不愧是学医的姑娘。
“谢谢你。祝大嘴早日接受你，你们永远幸福。其实我和大嘴……”我叹了口气，后面的，我突然又不想说了。
“你们也要幸福。”她摆摆手，消失在人群里。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姑娘？”我向一对情侣问。他们摇摇头。
“打扰您，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年轻姑娘，她长头发，眼睛很大，大概这么高。”老爷爷摇摇头。
“你有没有……”他摇摇头。
“周梦蝶，你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我对着山喊，山坳里传来很大的回音，可是除了得到一阵阵笑声，没有人回应我。
“周梦蝶，你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我对着人群喊，我对着山谷喊，我对着天空喊。没有什么回应。
我无助地住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突然听到头顶的喇叭上，传来找人的讯息。
向一个山顶的站岗的士兵问了，他告诉我广播室的位置。广播室里坐着个30岁左右的朴素女人。我多付了钱，拿过话筒一阵乱喊：周梦蝶！周梦蝶！我知道你肯定听见了。我在玉皇庙门口等你。你一时不来，我便等你一时；你一辈子不来，我就等你一辈子！
我站在玉皇庙门口等到尿意来袭的时候，小蝶终于出现了。
她换了蓝色的运动套服，头发盘起来，扎成了马尾。“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跑过去，眼睛酸楚。但我没有哭，我不希望她再看到我脆弱的样子。她不说话。
“你怎么这样傻?真怕我吓坏了。”我拉住她的手，“跟我来。”
我把她拉到一棵松树下面，这里人很少，她仍然默不作声。
“又在矛盾了？”我问。小蝶额头的蝴蝶胎记在树影里若隐若现，她的眼睛也布满着忧郁的蓝色。
“嗯。”小蝶低着头，如此简单的回复。
“刚才我遇见陈平了。”
“嗯。”
“别担心，现在有我了。”我说，小蝶索性不吭声了。我搂住她，她反抗。
我紧紧抱住，去吻她倔强的嘴唇，结果，挨了一个耳光。我捂住脸，松开她。
“我真的在认真考虑，我会负责的。”我说，“不管对你，对我，都是一个交代。”
“对不起……忘了我吧，就当我从来没存在过。”她扭头便走，我拉住她。她扬起手，又给了我一个耳光。
“你打吧，只要你高兴，怎么打都行，我绝不还手。”
她扬起手，始终没拍下来。“唉，你又何苦呢?”
“那你又何苦？看着我。”我用手抬起她的尖尖的竹笋般的下巴。
“我……我……”
“我知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坚定地说。
小蝶又低下头去，她望着地上的一片脱落的松针，她抬起脚驱散它们。
此时大约早上八点钟，天还没一直没有出太阳。她抬起脸庞，去看东边色彩斑驳的云。旁边有一片盛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花，我折了两枝，跪下来。
“不管以前怎样，我一定娶你。以后嫁给我好吗?”我说，“我知道你矛盾的永远解不开的心结；我不知道你想过隐居似的生活；我知道你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厌恶。沐风沐雨，前路坎坷，请让我陪你一起走好吗？”
小蝶终于接过了那两枝象征爱情的花。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她的脸红扑扑的，眼角还挂着泪珠，让人无比的怜惜。我让她坐在台阶上，撩起她的裤脚。
“干什么？”小蝶歪着头问道。
我笑笑，“一会你就知道了。”我取出药丸和红花油，把药丸掰成两瓣，放在手里揉碎，又倒点红花油在手里，搅拌均匀，敷在她脚踝上，轻轻揉搓。
“你还真是细心。”小蝶笑笑，露出了可爱的酒窝。我抬起头，吻她的下巴。
“这还有半颗药丸”，我拿出水拧开，“吞下去吧。”
“你在哪弄的药?”
“陈平给的呀。我爬上来就晕倒了，她救了我……还给了我药。”我含糊地说，跳过中间环节。
“我知道。”小蝶开心地笑了，眼睛弯成一条弯弯的河。
“你知道？”我惊讶万分，差一点一头栽下去。
“当然。你做的坏事还想瞒我啊？当时我可是全看见了哟。”小蝶笑得开心极了，可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我慌张解释道：“不是你看见的那样……我晕了，把她当成你。我一口气冲上山顶，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心里真的想的全是你。”
小蝶用手指按住我的嘴，含情脉脉地说道：“我全知道。当时我可是离得没多远呢。陈平看见我了。”“她看见你了？看见你还不给我说，真……”我感觉真不知道陈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是我不让她说的。你看别怪她呀，她可是个好人。”小蝶说。
“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祝她幸福也。你也真够任性的，害我找得好辛苦。”
小蝶转移话题，“我们去观日峰看日出吧。”
“好啊。只要和你一起，去哪儿都行的。”我站起身，“来，跳我背上来，我背你。”小蝶却挽住我的胳膊，“不啦。刚才看你累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可是担心死啦。”
和小蝶走下台阶，在前面50米处，好几对情侣在涂着金粉的“泰山之顶”下合影留念，旁边有各代名人的题词。我看小蝶并没有拍照的意思，想着还是珍惜现在的好。留下照片，能留的住什么呢？只是一段记忆而已。我宁愿花更多的时间，和小蝶好好相处，而不是以后单单用来回忆。何况照片这种东西，是只留得住记忆，留不住青春的。
观日峰。山崖前也挤满了人，由于今天阴天，太阳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我拉着小蝶的手往悬崖边上挤去。地势很是崎岖，并不是一块连着一块，而是这高一点，那低一点，双脚踩上去很不安稳。一个老爷爷，站在两块相距很远的石头上左右摇摆，我真担心他一不小心会掉下来，他仰着脸，高举着相机，胡乱地按着快门，希望能够拍到一些精美的照片。
对面的悬崖边上围着一层又一层的人，那些最前排的，和悬崖边就只有一步之远，一个不小心就……可他们并没有丝毫在意。秩序也很好，没有人推，没有人挤，该是你看见的，你注定会看见。我想，只要我耐心等候，不管是什么，终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去看小蝶精致的脸，这是上天赐给我最珍贵的礼物。突然就想起成龙和金喜善拍的电影《神话》，丽妃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下，为大将军蒙毅跳舞的场景。
“小蝶，有没有看过《神话》？”
“嗯？成龙演的那个？看了，感觉还不错。不过，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电影来？”小蝶问道。
“我自己也不知道。站在这里，丽妃在高坡上为蒙毅跳舞那一段，就蹦到眼前来了。说真的，这和那个场景好像呢，都是清晨，都站在顶着天的山上。”我其实是想问小蝶会不会跳舞。
“你还真会幻想的呢，想自己也是个将军？我怎么看你都是个逃兵。”小蝶笑了，山上的花在一瞬间全开了，鼻子里充满梨花、杏花、桃花的味道。
“哎，我可是说真的哎，下山休息一下，在这儿玩两天好么？在这看场电影。”我邀请道。
“在这？看电影？”小蝶诧异地反问道，“可我还要做别的事情呢？”她低下了头，摆弄起衣角来。
会是什么事情呢，我牵着小蝶的手，想着管它呢，只要小蝶陪着我，我也什么都不怕。就是让我去跳油锅，上刀山下火海也便去得。之前看电视老觉得这句话很假，但如果你是真心实意，真的是从心底发出来的，连你自己也会惊讶自己会有如此的的勇气和热情。它会融化你自己。
“好，我陪你。”我说，“看完日出就去吗？”
“看看吧。你说太阳是不是它跟我们玩捉迷藏啊，为啥还不出来。”小蝶说，她好像又是故事岔开话题。
“再等等吧，说不定一会儿就出来了。”我说，看见一个女孩儿失望地拿着相机随便地朝着天空拍了两张，把相机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希望能看见太阳的影子来。可惜她摇摇头，瞪着眼走了。
“这太阳出来的好艰难呢！”
小蝶蓦地笑了。“怎么给说的生小孩似的。”小蝶笑着说，“嗯，那倒也是。顶先，天妈妈和地爸爸孕育了它，它不安地在肚子里蹦啊，跳啊，折腾够了想出来看看外边的世界，可是天妈妈怕黑，害怕它在夜里走丢了，就整夜整夜地看守着它，把它按到床上去，给它盖上三床厚被子，强迫它睡觉。可是快天亮的时候，天妈妈困得要命，它就趁机逃出来啦。”
“可真有意思。但是天妈妈到底睡着了没有呢？”我发现小蝶真像个调皮可爱的孩子。
“当然没睡着啦，妈妈看见天明了，就放心了，让它出来跑跑。晚上再带它回家，你看它刚开始那么红，那么热，都是夜里闷的啦。妈妈怕它着凉，给它盖了……”
“盖了三床被子呢。”我笑道，“那它怎么吃饭，中午要是饿了呢？妈妈又不在身边。”
“这个问题问得好，嗯——，它当然是带着午餐的呢。”
“还有地爸爸，他去了哪里呢?”我幼稚地问道，感觉到自己也变得很可爱，世界也变得可爱美好极了。
“当然是工作喽，只有太阳还是个小孩子，只知道玩，爸妈还为它像你一样傻呢。”小蝶笑着捂住嘴。
“那天妈妈白天干嘛去了呢？”
“你怎么这么笨呢，他们都要工作养家呢。你说他们辛不辛苦？”小蝶说。
小蝶这么说，我知道她是多么希望自己是个小太阳啊，有着爱自己疼自己的爸爸妈妈。我接着问道：“那太阳天天出去玩儿，也不读书，也不学习，爸妈会打它吗？”
“当然不会。他们才舍不得打它呢，他们只要它快快乐乐的，别的怎么着都行。”小蝶说，突然眼睛一亮，“快看！”
我把视线从小蝶脸上移开，一道强烈刺眼的光线迎面射来，我觉得眼睛很不舒服，这表示我心里期待的东西已经到来了。
“太阳出来啦！太阳小朋友出来啦！”小蝶举着手欢呼着，转着圈，像个公主，这不就是公主在跳舞吗？
太阳出来啦！光明到来啦，小蝶高兴啊！我也高兴啊！我真希望她永远的这么开心地生活下去，永远地和我在一起。
和小蝶疯疯癫癫地在观日峰玩到下午，山顶上几乎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后来她靠着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到快5点的时候，我把她叫醒。
“哎，小朋友。你睡得像死猪似的，把你卖了也不知道哇。”我开玩笑说。
“你舍得啊？”小蝶揉揉眼睛，亲了我一下。
“再亲一下就舍不得了。”我坏笑道。
“真讨厌呢，这么晚才叫我。”小蝶嘟着嘴，又端正坐好，突然凝重地说：“跟我一起去找我的母亲好吗？”
我十分惊异，又替她颇有些高兴，“你母亲？难道说你知道她在哪了？”
“嗯。跟我一起去好么？”她抬起头双眼真诚的看着我。
我搂住她的肩膀，“不管去哪儿，做什么事情，我都陪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