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妆艳抹之下的慕容燕还是虚弱的，连话音都很轻微，可是这个问题却又那么的咄咄逼人，让沈云理不得不剖开自己的内心，寻找最真实的答案。
他不愿意说，这种沉默就足以给出答案，慕容燕慢慢失去了耐心，唇角苦涩地扯动了一下，既然他不想回答，那边算了吧。
“燕儿。”就在慕容燕失落地低下头的时候，沈云理却开口叫住他，他本不想让她承受太多的负担，奈何这丫头真是太过聪明，他瞒不住，更不想看到她那种失望的神色。
被忽然唤到，那也就是有了转机，慕容燕再度抬起头，现在的她不在躲在面具之后，她就是她，就是这张脸，所有的情绪都可以倾泻在眉宇间，此时却只是静静地对视着沈云理，她还是想听他的话。
抬起手将这丫头揽进怀中，慕容燕明明已经身为人母，可是在沈云理的眼中，她还是瘦小羸弱，像个需要保护的小丫头一样，虽然决定了开口，却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愧疚迟疑地交代了原因。
“对不起，那段时间没能陪在你身边，因为如果被皇上和母后知道你和孩子的存在，我担心，他们会有所行动。”说的还是委婉的，旁人不会想到，沈云理会因为自己的母亲和大哥而觉得自卑，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这种病态的关系，甚至不愿意多说。
可是说不难道就能逃避吗？至少慕容燕不这样想，她很担心自己的孩子，就算是明知道沈云理的心情还是直白地开口追问：“那么现在呢？现在回去就不会有事吗？”
慕容燕的视线中充满了担忧和焦急，那是沈云理很不愿意见到的，他愣了愣，才微微叹息了一句：“我本想再等一段时间，你身体恢复得更好一些再来接你们母女，但是楚风在你住所附近发现了皇城内营的人，我担心会有意外，所以才提前了回都的行程。”
若然如此，事情如同慕容燕所想的一样令人忧虑，这个孩子出生便是在风口浪尖之上，太后那么想要一个可以继承大位的孩子，她会怎么做？
过继？禅位？或者呢？
如果慕容燕是太后，她恐怕并不想要用这些必然饱受诟病的方法，若是一定让她想出个办法，那就是偷天换日之计，让皇后和自己一同怀孕，然后再产下孩子的时候，再拱手让人。
沈云理所提防的就是如此吧？他也不想看着自己的孩子叫别人父亲，如此说来他也是一番苦心，慕容燕并没有全力怪他什么，可是现在回去又会怎么样？太后能甘心放过这个孩子？不会想别的办法？
慕容燕的心跟着紧起来，她底下头看着陷入了熟睡的孩子，心里堵得不是滋味，光是想一想太后愤怒的样子，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
“别怕，我在这，没人能伤害你。”柔声吐露出自己心里话，沈云理很想要给她一个能够安心的保证，可是他又似乎没有这种能力，只能尽可能将慕容燕搂得更紧一些，将她和孩子都圈进自己的怀中，心里坚定着，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他们。
都不再说话，慕容燕只是在心里默默记住他的承诺，她希望这句话能够成真，就算是没有成真，至少现在能算是一种慰藉，苦命的孩子，你要坚强些。
马车驶向了帝都却没有直接奔向武王府，而是直接入了皇城，沈云理并不是无视了皇上的诏书，只是他不可以伤到孩子和燕儿，及入皇城之时，没有一点点对他们欢迎的场面，甚至唯恐避之不及。
延迟了回皇城的武王爷，和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少有人还认得这是曾经在帝都城中，一时风光无量的武王妃，就算有人觉得她眼熟，也不敢认，毕竟人人都知道，那个深的王爷宠爱的武王妃已经死了。
“砰。”才一进入太后的寝殿，等着两人的便是摔砸的声音，可见太后是气急到了哪种地步，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发怒，她的妆容依旧精致华贵，但是老态已显，再不服当初见面时的雍容。
“儿臣领儿媳，幼孙给母后请安。”全凭沈云理一个人说话，经历了长途颠簸之后慕容燕已经很近疲惫了，她向着或许太后并不知道她不是哑巴，所以也就将就着干脆没有开口，只是随着沈云理的动作一并跪下行礼。
“放肆！”怒火仍旧很冲，跟在太后身旁的嬷嬷适时地挥退了屋子里闲杂的宫人，也避免了找来更多闲言碎语的可能。
面对母后的怒火沈云理显得十分平静，似乎是撕破了脸的样子他已经见得多了，并不在意一样，倒是太后不肯罢休，颤着手指向慕容燕和孩子，似笑非笑地讽刺道：“哪里来的野女人还有孩子！胆敢妄称皇族后裔？可笑！”
“王妃和儿臣是母后亲赐的姻缘，也是母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早续香火，母后怎么会忘记？燕儿抬起头，给母后看看，哪里有错？”说不上是得意，但是单纯的辩驳，总之沈云理的清冷态度并不比太后来的温顺。
其实说来这些话本身就没有错，他为什么不理直气壮的？倒是太后那边，冒出的火焰被他三言两语生生压了回去，她就是再怎么想要太子，却也不能把这样的话直白的公诸于众。
怒瞪着一双眼眸，太后真的将视线投向了慕容燕，皇上当初令人来讲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还不相信，不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吗？怎么又突然活了？这段时间她消失去了哪里？还有这个孩子，难道真的是云理的骨肉？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眼角的皱纹也跟着加深，她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如何发生的，定定地逼视着慕容燕，直到她配合地抬起头，果然，就是这个女人！
“呵。”没有好气地笑了一声，太后可不吃这种亏，她的眼中闪过了一抹狠厉，转回头对着沈云理说道：“那又如何？不是你亲自休掉的王妃吗？就算她是慕容燕，也不可能是武王妃！”
沈云理还在和太后争辩着，慕容燕有些听不进去，她只觉得头晕沉沉的，渐渐视线开始模糊，手脚开始松软起来。
“云理，云理。”很细若地唤起他的名字，就在太后说话的同时，她竟然大胆地开口，可是慕容燕想不到这么多，她甚至连沈云理的方向都确认不了，只是模糊地叫着。
正在做着全力争辩的沈云理终于注意到了身边人的异样，转过身，就看见慕容燕晃晃荡荡的样子，她向着自己这边伸手，像是要递出孩子，他连忙过去接，才抱稳的刹那，慕容燕直接晕了过去。
“燕儿！”焦急地吼了一声，连太后都跟着惊吓到了，她是有指责和不满，但是还至于就在她的寝殿里闹出人命，也顾不上再争执，赶忙昭太医师来看诊，太后宫中简直乱作一团。
慕容燕苏醒的时候是在武王府里，屋子里只有她和沈云理两个，吃力地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问：“孩子呢？”
“没事，送到西苑有乳娘照顾着，不用担心。”孩子没有了娘亲的照顾难免苦恼，留在这里就会影响慕容燕休息，所以沈云理特意找了两个可靠的乳母来照顾，还算是放心。
听了这话慕容燕便安静了许多，她相信沈云理不会亏待自己的孩子，她唯独害怕的是，太后还是会抢这个孩子。
看着慕容燕才一醒就皱起的眉，沈云理很是心疼，他抬起手温柔地点在她眉心的位置，试图将那里抚平：“没事了，母后已经重封你王妃之位，孩子也是名正言顺的武王之子，不会有人夺走我们的孩子。”
那就好，心里默默念着，也给了沈云理一个抒怀的微笑，慕容燕不介意自己的身份，但是孩子，还有个名分的好。
一切似乎都没有预想中的可怕，反而都像是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慕容燕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与沈云理恢复了最寻常夫妻的生活，只是本能地不太爱说话，大多数的时间都腻在孩子的身上。
看着慕容燕的身体一点点好起来，沈云理自然是高兴的，可是他又觉得这丫头对自己欠缺了很大一部分的热情，似乎已经把整颗心都给了孩子，也说不上是吃味还是什么，更多的像是一种介怀，介怀她对自己还是有着抵触的情绪。
“燕儿。”难得孩子睡了，慕容燕一个人在屋子里做着针线活，沈云理兴冲冲地过去唤她，武王府中自然不缺这一笔小孩衣用的支出，但是慕容燕总觉得孩子就该穿母亲亲手做的，那才能长得壮实。
抬起头微微笑着，回府之后慕容燕的话变得很少，或许说，她触景生情，又回归了那个哑巴王妃的身份，看在沈云理的眼中，心里竟然会为此觉得发酸，上前算是抢过了她手中的针线，笑着引诱道：“今日别做这些了，带你去个地方。”
从慕容燕回来就没有再出过府门，之前晕倒也只是因为长途跋涉身体虚弱的原因，经过了一番细致调养，看着她身体没有了大碍，沈云理便想着带她出去走走转转，而现在无意就是个好机会。
慕容燕没有反驳，嫁夫从夫，她想着是这个道理，所以也没有过多的扭捏，换了身出门的衣服跟在沈云理的后头，走上了街头。
依旧是旧时的繁华，真是看不出什么变化，慕容燕有点留恋，自从上次一别，这要输来该是多少个年头了？
一面感慨着，一面看向街景，直到沈云理带她止步在一家酒楼下，而后轻车熟路地带她上了楼阁的最顶层。
“王爷。”武王爷亲自驾到，自然是掌柜相迎，但是他没有特别的谄媚情绪，像是伺候老主顾一样过来询问：“小人给王爷王妃请安，请问王爷王妃今天准备用些什么。”
慕容燕是知道这里的，这里是帝都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也是慕容家的产业，但是奇怪的是门口的牌匾换了，并不是用的慕容家特别制式的匾额，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疑问出口：“这里不是慕容燕家的吗？”
听到这话沈云理脸上的笑容一僵，他迟疑了一下先是令掌柜的照平时的菜样来，而后令他下去，随即才开口敷衍：“现在不是了。”
仅仅说了这么多，仓促的回答更像是隐瞒了什么，慕容燕有些不解，但是又无从发问，她忽地想到这一路走来，几乎都看不到那种特别的匾额，难道是说慕容燕走向衰败了吗？
或许吧，物极必反，慕容家若有所衰败也算是正常的，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不至于破败，慕容燕也就没想太多，只是随口问道：“那现在是谁的？”
又是一个难以做答的问题，沈云理再度语塞，抿了口茶水，甚至不敢去对视慕容燕的眼睛，低声回答道：“本王的。”
他的？这倒是有些意外，慕容燕想询问些细节的，可是就在她开口之前，楼下竟然传出悠扬的琴声，不仅仅旋律优美，更重要的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哪里听过呢？
似乎是为了逃避慕容燕的过多追问，沈云理假装应着琴声过去，低头向着楼下望去，慕容燕心里面也有着好奇，便尾随着他过去一看究竟，可是这一眼，却把她镇住了，就算是沈云理反应过来企图阻止她，却也已经迟了。
“彦。”失魂落魄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慕容燕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楼下此时抚琴卖艺的男子，怎么可能是她的弟弟！
“燕儿。”伸出手想要拉扯回慕容燕，可是沈云理的动作扑了个空，慕容燕像是受到了极端强烈的刺激，风一般地冲下楼去，口中不由自主地尖声吼叫出他的名字：“彦！”
白衣红披，显得有些妩媚，墨色的长发一倾而下，只在身后用红色发带打了个结，听到这声熟悉的称唤，慕容彦抬起头，果真那个奔过来的女子是他的姐姐。
琴声戛然而止，慕容彦起身亦走向了慕容燕奔过来的方向，他没有她那样的激动和热情，但是眼中微微的湿意，就足以证明他此刻的触动。
“你在这里干嘛？”瞪着眼，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他的弟弟，曾经是天下第一富商的掌中宝，可是现在却沦落到了卖艺的地步？不可能！
“如你所见。”一别经年，除了样貌上还能找到当初的影子，但是气质上，慕容彦显然已经成熟了态度，对于姐姐的发问，回答的也很是坦然，耸了耸肩，指向了自己的琴。
哽咽着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随即沈云理也从楼上下来，追到了慕容燕的身后，他抬头看了一眼慕容彦，这是他所担心的，因为她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家里的惨况。
“发生了什么？爹和娘呢？”虽然感情浅薄，但是慕容燕并非冷清之人，若没有父母她又怎么可能来到这人世间，所以看到这副惨况，就忍不住要关心起父母。
这是不是有点讽刺？至少在慕容彦的心里觉得有点，他微微一笑，表现的有些漫不经心，只是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姐姐，最后则是瞄向了沈云理阴郁的脸色，而后才给出了一个并没有用的答案：“他们都不在乎你，姐姐这又是何必。”
明明是在逃避，慕容燕受不了这样的隐瞒，她毫不客气地再一次问道：“爹娘呢！”
拗不过她的问题，虽然也不想在沈云理的面前提太多，但是慕容彦还是答了：“死了，都死了，株连九族，一个都不能活。”
头顶就像是响起了洪雷，慕容燕竟是傻了一下，她怎么没有听说有这样的事情，沈云理为什么连提都没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株连九族之罪？
“为什么？”愣愣地又问道，这一次慕容彦竟是笑了，笑得那么没心，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看了看沈云理，又看了看慕容燕，随即给的是一个很简单的答案：“意图谋反。”
“谋反？”是和苏慕白有关系，慕容家本来就是外公为他继续财力而准备的，所以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牵连了吗？慕容燕的心有些发慌，就像是她自己害了他们一样，而后才又想起慕容彦：“那你又怎么活了下来？”
这段话该说吗？慕容彦含着笑看向沈云理，他最后还是没说，干脆将两个人撂在了原地，自顾自去收起了自己的琴。
等到他背起琴，像是方才进门时一样，慕容彦向着慕容燕走了过去，他微微笑着，想要对看自己的姐姐一眼，微微动容道：“我便说姐姐不会死，所以一直在这等你回来，现在等到了，我该走了。”
“彦！你要去哪？”说走就走，没有丝毫的留恋，慕容燕想要去追，可是沈云理的大手却将她拦了下来，显然，他是不愿意她去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