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之路,亦是起航之旅。回到上海的张爱玲,迅速在文坛崛起,成为万众瞩目的新星。诚如她所说,成名要趁早,否则哪得淋漓?她的张扬,是奇装异服,众家捧荐;她的惆怅,是知己难得,相惜恨晚。事业的巅峰难掩她情感的波澜。自尘埃里开出的花朵,怒放未及,便已萎谢。安稳不得的现世,她的美丽与寂寞,同样鲜艳。
1942年夏天,张爱玲和炎樱从香港坐船返回上海。
初回上海,张爱玲还是想继续读书的,她想转学到圣约翰大学,但是苦于难以筹措学费。
姑姑这时经济也颇为拮据,爱莫能助,但是她建议张爱玲向父亲要学费。因为当初在父母的离婚协议上已经写明,由父亲负担子女的学费,港大三年没要一分钱,现在总要拿出一点。但是自从从父亲家逃出来之后,张爱玲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也怕见面尴尬。
张子静倒是苦劝姐姐去父亲那走一趟。后来,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张子静向父亲表明了这一层意思。父亲面无表情,只淡淡地说了句:“你叫她来吧!”
那一天,张爱玲来到了父亲的家,后母借故躲到了楼上。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简单地把转学的事情说了一下。父亲点点头,说:“学费我再叫你弟弟送去。”接下来的时间里确实比较尴尬,父女俩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可以继续聊下去。不到十分钟,张爱玲就从这所房子里出来了。这是她最后一次踏进父亲的家门,以后,父女俩就再也没见过面。
这一年的秋天,张爱玲和炎樱插班进入圣约翰大学文学系四年级,张子静也入读圣约翰大学经济系一年级。然而两个月后,张爱玲就辍学了。张爱玲对于圣约翰大学的教授和课程设置都不满意,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由于经济问题。光有父亲的学费是不够的,她的生活费也是一笔大的开销,姑姑已经自顾不暇了,张爱玲就想出来早点赚钱。
其实从香港回来不久,张爱玲就给英文的《泰晤士报》写过一些影评和剧评,后来又用英文给《二十世纪》写稿。
1943年5月,张爱玲在《紫罗兰》创刊号上发表了《沉香屑·第一炉香》,一炮走红,由此拉开了她人生的新局面。
《紫罗兰》是上海鸳鸯蝴蝶派圣手周瘦鹃主编的,十年前就曾轰动一时,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停刊了。此番周瘦鹃出山,意欲在上海的文坛再创辉煌。但是最大的困扰还是稿源,如何找到优秀的作品,是周瘦鹃必须直面的问题。
就在这当口,张爱玲主动找上门来,她叩响了紫罗兰庵主人的大门。
这时,周瘦鹃正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想着自己的心事。他的小女儿急匆匆过来,递给他一封信。他拆开信,原来是老友黄岳渊的亲笔信,介绍张爱玲前来拜访。
周瘦鹃忙下楼来,看到客厅里站着一位穿着鹅黄缎旗袍、身材高挑的女子,知道这就是张爱玲。于是两人就坐下来叙谈了一番。
张爱玲本来不善言谈,但聊起写作来还是较有劲头的,特别是面对这么有名的老作家。周瘦鹃问起她写作的情况,她说:“中文作品除了前几年给《西风》杂志写过一篇《天才梦》外,没有动过笔,最近写了两篇小说,写的是发生在香港的故事。”紧接着,张爱玲就拿出两篇稿子请周瘦鹃看。周瘦鹃对她的言谈举止颇为欣赏,于是请她留下底稿,容他细细拜读。
当晚,周瘦鹃就读起了张爱玲的小说。谁知一读,就再也放不下了。他被这位初出茅庐的女子的才情折服了。《沉香屑·第一炉香》第一段就让人惊叹不已:“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淡淡的悠徐的调子低吟着自己的歌。凭着直觉,周瘦鹃就感到张爱玲小说的风格很像英国作家毛姆的作品,而又受了一些《红楼梦》的影响。这等文字是中西合璧、雅俗会通的结晶。
一个星期以后,张爱玲如约而至,询问周瘦鹃对小说的意见。周瘦鹃一见到她,便眉开眼笑起来。他向这位前途不可限量的文坛后辈,表达着自己对其小说的理解,并且指出小说的风格以及所受影响。张爱玲点头表示同意,倒不是客气,这位文坛前辈确实说到了点子上。周瘦鹃连忙问她是否愿意将这“两炉香”发表在《紫罗兰》上,张爱玲非常高兴,当然一口应允。就这样,周瘦鹃便约定在《紫罗兰》创刊号出版之后,带样本去看她。张爱玲称谢而去。当晚,张爱玲又赶到周家,羞涩而又热诚地邀请周瘦鹃夫妇届时同去光临她姑姑组织的一个小茶会。
新版的《紫罗兰》如期出版了,《沉香屑》被安排在最重要的位置。周瘦鹃在编辑按语中称:“如今,我郑重地发表了这篇《沉香屑》,请读者共同来欣赏张女士一种特殊情调的作品,而对于当年香港所谓高等华人的那种骄奢淫逸的生活,也可得到一个深刻的印象。”
带着《紫罗兰》的样本,周瘦鹃独自来到了张爱玲家。那天,他夫人胡凤君因家中有事,不能分身前去。而张爱玲与姑姑早已在恭候这位“哀情巨子”的光临。
其实张爱玲的姑姑和妈妈十几年前就很喜欢读周瘦鹃的小说,常常边读边落泪。那时候,她们就订阅周瘦鹃编的《半月》、《紫罗兰》和《紫兰花片》等鸳鸯蝴蝶派杂志。其中周瘦鹃的《恨不相逢未嫁时》、《此恨绵绵无绝期》更是让张茂渊和黄逸梵挥泪如雨,以至黄逸梵还写信给周瘦鹃,请他不要再写下去,以免读者肝肠寸断。
那天,他们见面聊得也很开心。姑姑见了多年的文坛偶像,自是有很多话要说,倒是张爱玲在旁边,只是微笑着,并不多言语。姑侄俩为周瘦鹃特意准备的小茶会应该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周瘦鹃还写道:“茶是牛酪红茶,点心是甜咸俱备的西点,十分精美,连茶杯与点碟都十分精美。我们三人谈了很多文艺和园艺。”
就这样,张爱玲以她的“两炉香”在上海文坛站稳了脚跟,也收获了颇大的名声。多年后,弟弟张子静仍然认为:“姐姐在他编的《紫罗兰》上登小说又蒙他品题,虽然没有‘身价百倍’,至少也能‘行情看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