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与苏青之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友情。她们同为上海滩大红大紫的女作家,为社会舆论所关注;她们同样对市井人情兴趣浓厚,将之作为写作的主要内容。张爱玲的成名与爱情,都与苏青有微妙的关联。
苏青原名冯和仪,浙江宁波人,比张爱玲大四岁。她很早就奉父母之命结了婚,但婚后并不幸福。于是她把写作当成排解苦闷的良药,并逐渐出了名,凭借《结婚十年》等小说红遍上海滩。
苏青的文章很大胆。孔子有一句名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苏青却把这句话断作:“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她的丈夫秉持传统观念,不能忍受妻子在社会上抛头露面,苏青便勇敢地与丈夫离了婚。
1943年,苏青创办了《天地》杂志。虽然当时已是民国,但一个女性凭借一己之力单独办一份杂志,却还是极为少见之事,因此社会上曾经涌出形形色色的风言风语。有人说苏青能办起这份杂志,是凭借了当时的权贵周佛海、陈公博的支持之力;还有人说苏青是陈公博的情妇,因为在陈公博兼任伪上海市长时,她在伪上海市政府做职员,从那时便成为陈公博的“小蜜”。
无论这些传言是真是假,《天地》杂志毕竟红红火火地办起来了,而张爱玲也成了该杂志的“常客”,在上面发表了大量文章。《天地》一共出了21期,其中有张爱玲作品的就达18期。可以说,通过《天地》,张爱玲与苏青这两个同样特立独行、个性鲜明的女子开始逐渐熟识,相互欣赏。
张爱玲成名时,苏青也已是著名的女作家,当时的人们经常把她们二人相提并论,在谈到其中一人时,往往顺便再说一说另一个人。上海文坛形成了苏张并称的局面。
俗话说文人相轻,但这在苏青与张爱玲之间似乎并不成立,苏青很欣赏张爱玲。1944年,有一个关于张爱玲小说集《传奇》的座谈会在上海举办,苏青在会上表达了对《传奇》和张爱玲的极高赞美:“我读张爱玲的作品,觉得固有一种魅力,非急切地吞读下去不可,读下去像听凄幽的音乐,即使片段也会感动起来。她的比喻是聪明而巧妙的,有的虽不懂,也觉得它是可爱的。它的鲜明色彩,如同一幅图画,对于颜色的渲染,就连最好的图画也赶不上,也许人间本无此颜色,而张女士真可以说是一个‘仙才’了。我最钦佩她,并不是瞎捧。”
张爱玲也很欣赏苏青。她曾经说,在近代的女作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苏青,而且“如果必须把女作家特别分作一栏来评论的话,那么,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甘心情愿的”。这可以说是非常高的评价了。
其实张爱玲与苏青之所以能够相互欣赏,一个重要原因是她们二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从写作上来看,她们都写过题为《自己的文章》的文章;张爱玲想要写一组“列女传”,在其中描述形形色色的女人形象,而苏青也有同样的念头,要写“女像陈列所”,她写成的一篇又有张爱玲配的图。她们二人又有相互唱和的兴致,张爱玲写有《我看苏青》,苏青也写有一篇《我看张爱玲》。
但她们更重要的相似点是在思想上。张爱玲曾说,苏青能够踏实地把握住生活的情趣,具有一种“伟大的单纯”,表达人类的共同性,使最普通的话成为最动人的。
其实苏青的这种写作风格也正是张爱玲所具有的。她们都喜欢描写市井生活,描写普通人生活中的情趣与悲喜。由于她们都是女人,又对女性生活中尤其关注的婚姻、爱情、家庭等题材尤其重视。
张爱玲的笔下,有一段段让人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而苏青有过婚姻的经历,对婚姻生活有独特的体会,因此也把这类题材作为自己写作的重点。可以说,张爱玲与苏青都是通过女性的视角去看、去体会生活,其中不乏相通之处。
1945年3月,当时另一份著名刊物《杂志》的记者为张爱玲与苏青安排了一次对谈,对谈的主题便是《关于妇女、家庭、婚姻诸问题》,具体的内容包括“职业妇女的苦闷”、“用丈夫的钱是一种快乐”、“职业女性的威胁——丈夫被人夺去”、“科学育儿法”、“母亲的感情”、“被抑屈的快活”、“女人最怕‘失嫁’”、“大家庭与小家庭”、“同居问题”、“谁是标准丈夫”等。
虽然主要的交流是在文字中,但张爱玲对日常生活里的苏青也有一种独特的欣赏。对于生活里的苏青,张爱玲觉得那是一个乱世里的盛世的人,只要有个千年不散的筵席,叫她像《红楼梦》里的孙媳妇那么辛苦地在旁边照应着,招呼人家吃茶,她也可以忙得兴兴头头。
苏青家的门口有两棵高高的柳树,初春时抽出了淡金色的丝,每个见到的人都说:“你们那儿的杨柳真好看。”可苏青每天从那里走出走进,却从来没注意过这幅美景。还有一次正是过年之前,苏青家里入不敷出,想要快点凑点钱出来,于是在大雪纷飞时她急忙坐了一辆黄包车,车上载满了自己的书,到处去兜售。苏青似乎不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可张爱玲却很欣赏她的这种“俗”的精神。
张爱玲还记得一件趣事。有一次苏青要去裁缝那里做一件黑呢大衣,张爱玲和炎樱跟她一起去当参谋。在讨论苏青适合什么样的衣服时,炎樱说:“线条简单的于她最相宜。”于是她建议首先把大衣的翻领去掉,装饰性的裥也去掉,方形的大口袋也去掉,肩头过度的垫高也减掉,最后,前面的一排大纽扣也要去掉,改装暗扣。苏青刚开始还认真听着,可渐渐地却觉得不对劲了,于是用商量的口吻说:“我想……纽扣总要的吧?人家都有的!没有好像有点滑稽。”
这些生活里的温馨细节和文字里的惺惺相惜,成就了张爱玲、苏青这一对上海文坛一度最耀眼的双子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