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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给你的信(3)

W在我不在家的时间里,常常做一些很让人无语的事情。比如买一些又笨重长得又丑奇怪得很的什么非洲土著工艺品放在小屋里,一回去就被挂在门边的鬼一样的大面具吓一大跳。有一次我回到家,发现W笑眯眯特别开心的样子,我心下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我就看见她递过来一张夹在杂志里的宣传单,上面有一个特别醒目特别老土的标题:“写给未来的信”,旁边还加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卡通图案表情,整个宣传单看上去就像一个笑话。

“你……”我犹豫着她想传递给我的信息。

“我写了一封信给他们啦~”W兴奋地说,“他们说十年后会把信寄回来的~”

“你信……”我无力得很想扶额。

“是呀。”

“……你还寄了一百块给他们?”

“是呀~”

“……”

这还不包括她为了消灭一只鼻涕虫把十几袋盐撒在家里,把首饰掉进厕所里堵住水漫了一地,把搁外面晒着的被子拍打到掉到了街上之类的乌龙事。日子如同平淌的溪流,说不上有什么,只是最为平凡的相伴,是温吞的细浪,糅合起所有俗世琐碎,轻轻地把岸边石磨得圆滑光亮。那些时候,总是很轻易就能够笑起来,感觉心中没有一丝抑郁。

然后在W二十五岁这一年,她签下了一份合约。W说是以前听过她唱歌的一个朋友,最近换了工作在一家唱片公司,每年都会进行新人的选拔,当上司问到他有没有什么人可以推荐的时候,他直觉地说出了W的名字。这些我开始是不知道的,是W暗地里偷偷地进行,直到过了试唱签了合约才告诉我。

我有些愕然,虽然我也曾想过,W唱歌这么好听,她是可以去当歌手的,但想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一回事。我虽然什么都不清楚,但也深深觉得那个世界必然是残酷的,我为W感到担心。

更何况……

“我直到现在……也不太相信这是真的。”W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我从来没想过当歌手什么的,我不知道自己以后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能够做什么。我觉得自己是没有什么用的,然后……他们跟我说,我很棒,我是他们见过最好的,我以后一定会红……什么的。我忽然觉得,我是不是可以……去梦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

我手里还拿着W的那份合约,本来还想跟她好好说一番,但已经不再重要了,合约上的苛刻条件、霸王条款什么的,连基本工资都没有生活完全没有保障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W成为艺人之后,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还是每天都很清闲的样子,还是会每天来我这里,只是偶尔会出席一两个活动,或者回公司开开会什么的,但因为那些时候我多数都在上班,所以并不清楚她做了些什么。

距离合约签订大约一年之后,W兴高采烈地跟我说公司准备帮她出一张单曲。我为她感到高兴,喜形于色地拥抱她,大家又笑又叫,一起出去吃了顿大餐庆祝,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祝大卖”的鼓励话。之后那些日子,她便常常要去录音,到处为新单曲作活动宣传什么的,我很少见到W,每次接到她电话都是高高兴兴的声音,她说今天活动的时候有人鼓励了她,今天又有谁说喜欢她,她说新单曲的封面很漂亮很漂亮,词又是谁谁谁写的,写得实在太棒了,她说等出来了第一张就要送给我……她说了很多很多,我无法一一记住。

而我能记住的是,有一次医院的事情不多,我提早下班去超市里买了材料想要到W家里与她聚聚,女生们一起做一桌饭菜满足地吃上一顿,却在大门开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

我站在门口,钥匙还挂在门上,透过半开着的门我能够听到从W房间里传来的声音,一声接连一声的,压抑的,无助的,窒息般的,仿佛快要崩溃一样的哭声。

我瞬间没有了动作,没有了声音也没有了思考,我吓坏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录音跟平时唱歌是不同的,我不知道W因为没有受过训练,底色粗糙的唱法在录音室里被打断了多少次,甚至不能完全地唱完一句话,就被粗暴地打断,耳机里传来对面人暴怒的声音,我不知道她每天多早开始练声,一个音一个音地校正,大冬天里也出了一额的汗,我不知道她要怎么奔波,精心装扮好然后去到一个没有任何观众的街边,笑着站在那儿如同小丑,我不知道她在化妆、在造型、在等待,在一切的过程中,曾经如何被人轻视、恶言相向、粗暴对待。所有的这些那些,我全都无从得知,我只知道每一次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都是一副快乐满足的模样。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脑中一片空白地站在门口半个小时,然后慢慢地关上门,提着材料原路返回。

在W为新曲宣传的那段时间,有那么一次,我去看过她的演出。

那是一场并不怎么引人注目的演场会,在一个体育馆里举办,到来的几乎都是一些半红不黑的歌手,观众大概有两千人的样子,W是在其他歌手出场之前的暖场,因为开始的时间本来就延迟了一些,在主持人说着W名字的时候下面就开始传来“唱什么啦”“别拖拖拉拉的”“快让××出来啦”“无名小卒就跳过算啦”之类的声音,主持人假装没听到地坚持着说完演唱曲目才退下场去。然后是W。

我这次来W并不知情,她甚至没有告诉过我有这个活动,是我自己从网上看见然后买票来的。W从后台走上前来时候下面的嘘声还没有停,W笑笑地看了看台下,然后突然地对着麦克风飙了一连串的高音。除了我之外,不熟识W作风的观众顿时愣住了,也忘记了要抱怨。

W用高音起了个调,然后随着后面响起来的音乐,哼起了自己歌曲的前奏,哼到进入歌词部分的时候,她已经谁都没有在看了,慢慢地,连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W温柔而绵长的声音,随波而行般地摇晃着,太阳沉落下来,而后又升起,从天空深处破裂而出的光瞬间染满了云层。

W神情随意地唱着歌,舞台四周都是一片黑暗,唯有一小片光打在她脸上,她不知在看着哪里,或是哪里都没有看,轻微地摇动着手脚,好似要飞到天空中去。就像我第一次看见她时一样。

我心中忽然感到无限酸涩。这是我的W,她简单爱笑,漂亮又自由,她那样好,如同盛夏最明媚的阳光,我多希望从此以后她能不再一个人哭泣,穿过漫长的黑夜,得受万千宠爱变得光芒万丈。

如果有神明的话。如果神明能够听到的话。

在那之后不久的一天,我接到W的电话,她说明天没有工作,想要到我那儿去一起打火锅,第二天是休息日,我就答应了她,一大早就去菜市买好打火锅的材料,洗洗弄弄直到中午,看了看时间是十二点多,W还没有来,我就又再等了一个小时,连汤料都弄好了,可还看不到W的影子,我就打电话给她,那边提示的是手机已关机,于是隔几分钟打一通电话过去,都不能接通。到了晚上的时候,显示着W号码的电话打进了我的手机,我匆忙接起来刚想说些什么,却顿时愣在了原地。

电话那边是一个男人。

事实上,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也没有什么悬念疑惑。

前几天晚上一直供养着W的老头子死了,把60%的财产都留给了W,剩下的40%留给了他儿子,这个事实让老头子的原配夫人非常抓狂,那天早上,一分钱都没得到的大老婆找到W住的地方上去跟她闹,大老婆对W又打又踢又骂,逼W把老头子留给她的全部东西都“交出来”,W为了逃避大老婆跑到了天台上,大老婆不依不饶,穷追不舍,最后在不知道哪一句争吵中失手把W推下了楼。

男警察说W打的最后一个电话是给我的,可惜还没来得及接通就被大老婆抢去摔坏了,直到现在才修好。他问我跟W是什么关系,对这些事知不知情,他问我觉得失手的可能性有多高,是意外还是蓄意杀人。他大概问了更多,但我没有听进去。

是的,没有什么惊心动魄,没有什么悬念疑惑,没有荣耀光芒万丈,上天给予W最后的结局,只是一个白烂得不能再白烂的连续剧情节。

电话那边的警察还在说,我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在W死后的第三年搬出了那间小公寓,搬进了我付了首期买下来的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里,这一年我二十七岁。搬家的时候整理出了很多W的东西,她留在我这儿的衣服、鞋子、首饰、杂志、化妆品、练习簿什么的,我把它们分门别类出来,一一整理进了纸箱,跟我的其他东西一起搬进了新家。

那时家里就一直在催我恋爱结婚,我总以工作忙碌为由推搪过去,最后实在推无可推了,只好一次次地参加父母给我安排的相亲。二十九岁这年,我跟其中一个相亲对象恋爱了,对方是三十四岁的科学家,在科研所里搞科研的,为人甚是无趣,也没有什么特殊爱好,唯一爱好就是工作,这点倒是与我颇为相像。这使得我们的恋爱没有什么波澜,也没有什么阻滞,中规中矩地恋爱了一年之后,我们结婚了。

婚后我搬去了男方的家里,原先那间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就用来出租,搬家的时候我把一些带不走的东西放在了客厅一个大柜子里,上了锁,其中包括了W的东西。其实自从搬家以来,我就一次都没有拆开纸箱看过W的东西,这一次彻底搬走,以后更是没有可能了。

W死后第六年,我很少想起W,从来没有梦见过她,也从来没有听过歌。我的生活过得很简单,或者在别人眼里看来,非常枯燥。我不期望什么,不希冀什么,也不需要什么。岁月对我而言的意义,少得几乎没有。而我一直在做的事,只是活着。

自从结婚之后家里人就一直逼着生个小孩子,丈夫是个思想开放的人,认为丁克家庭也没什么不妥,于是俩人就一直不紧不慢,各忙各的,但父母们的思想还是传统,我们最终还是没抵得住压力,赶在我三十三岁还没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高龄产妇之前生了一胎,是男孩。

孩子满月之后我跟丈夫带着他回了一次老家,自从我毕业留在那个城市工作之后就很少再回到老家,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有时甚至逢年过节也不回,知道我们带着孙子回来父母非常高兴,摆了十几围的满月酒,还连续多天请亲戚朋友回家吃饭,时值隆冬,几乎顿顿饭都是饺子火锅,每次开餐至少有两桌,父母前后奔波,忙得脚不着地,却一脸高兴欢喜的模样。

临走之前那晚父亲整理了一箱东西给我,主要是亲戚们送给孩子的满月礼,父母擅自买回来的一些玩具什么的,还有这一年来寄到老家给我的过期信件什么的,我皱着眉翻着,嫌麻烦地跟父亲说这些东西都没用的没用的,不带走了不带走了,可父亲哪听得下,板着一张脸让做女儿的马上什么都不敢说了,抱起东西回房整理进行李箱里。

我是那个时候看到W的名字的。

临近晚饭时间,客厅里一片热闹声,三姨娘隔着厅堂大声叫我快点出去吃饭,今晚又有什么好料等等,我应了她一声,说马上就来,然后匆忙地拆开了那封信件。

那个年头的信纸已经有些泛黄,信纸分成了一小行一小行的,但写的人却没有按照规格来写,那种偏大的、歪歪扭扭的如同小学生一般的字,W的字,不多地散落在偌大的信纸上:

“嘿,兰兰……”

“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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