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开九巷后不久，我们终于确定下来，昌联，或者说裘金，和二老爷的意外身亡有莫大的关系。”纪铭首先说道。
大京侨港，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已然成为了一个“夜之国”，林立的高级会所和服务质量上乘的酒吧，再挑剔的贵宾，也很乐意在那里过上纸醉金迷的一晚。曾有人说，在那些隐秘的包厢或者喧闹舞池旁的茶几边谈成的生意，比在CBD摩天楼的办公室里，要多得多。所以关向勇出现在那里，并不奇怪。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盘踞在侨港的势力，比大京的任何一处都要复杂。和上几辈不同，他们早已不干杀人越货的营生，反而确定了自己的正义评判体系，严格地遵守并警告来到这片地盘的外人不要轻易质疑它的权威性。这种类似“自治”的模式，反而很适合这个特别的区域，表面上侨港鱼龙混杂，实际上却意外的干净。城市太大，大京市方面要费神的地方很多，对这种模式明着没说提倡，但也绝对不想反对。作为回报，这里几乎不能隐藏任何犯罪，无论人还是罪证。
关向勇横尸侨港的街头，关家本以为大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侨港方面合作，然而，对方却态度冷淡。关耀基放下身段，以极诚恳地态度把自己的期待告诉传话人，才总算了解他们不愿意帮忙的原因。关家的历史几乎和侨港一样久。二三十年前的大发展期间，有财力和能力的集团或者家族，都忙着在大京圈地，关家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正是那段经历，奠定了风盛如今的地位。生意做得太大，总不可能面面俱到，很难说涉及然后冲击到侨港的利益是不是经过设计的，因为风盛，侨港在那个年代被损伤了部分元气，却是不能否定的事实。
再公正的评判系统，也有可能被评判人的私心影响。何况在这件事上，侨港方面并没有违背自己的原则，只不过坚定地保持中立——不为嫌疑者掩盖罪证，也并不同情受害者然后向他们提供情报而已。
侨港如今都是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商家，还因为维持了一整个世纪的街道风貌成为了大京的风俗旅游景点之一，国家机器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跑到那为了一桩已经结案为意外的事件，做一些捕影捉风的调查，制造不必要的恐慌；而没有他们的帮忙，同样是商人身份的关家也很难调查出些什么。
“莫非，侨港改变主意了？”清醒过来之后岳芽马上听出了事情的关键，“是什么呢，让他们改变主意的事情……”
“你想不到的。”这回开口的是赵柏书，他微微摇了摇头，似乎自己也不太能相信的样子。
有人死在了自己的地盘上，侨港当然会调查，他们需要弄清楚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并且想办法淡化或者彻底消除，要不他们怎么能历经战乱、社会动荡依旧屹立不倒的？
“知道仕弗吗？”赵柏书问。
“当然！”
大京乃至整个国家最知名的艺术及设计作品代理商。就算是赵柏书这样在国内油画界已经小有名气的年轻画家，也绝对会以画作能被对方挂在展厅内销售而骄傲。仕弗没有分店，整个城市整个世界，独在侨港有一家。
“仕弗的老板路老先生，大约一两周前，到连川春江县拜访了他的一位老朋友，”他继续说道，“似乎就是在他回来之后，侨港方面的太多就有了很大松动。”
“岳小姐应该听过那位老人的事迹，大少爷说过的。”纪铭顺着赵柏书的话提示到。
“春江的壁画先生？！”
和侨港的其他商家一样，仕弗几代不倒，自然也有它坚持并努力维护的信念。其中一项便和他们一直致力于保护民间历史遗存有关。Z国的历史太厚重，即使经历了很多天灾人祸，广袤的土地上依旧存在着丰富的文化遗产。国家一直在抢救，但人力物力毕竟有限，仕弗关注的是那些还没来得及或者不会被抢救的。没有人能比他们更了解春江壁画的价值，和它应该当得到的支持。
“仕弗从来没有直接参与过侨港的特定事务，但它在那里的地位……毋庸置疑。”
内部监控录像、证人、目击者……已经构成了完整的证据链，直指唯一的嫌疑方。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布置在其他地方的人员，”纪铭摊了摊手，“控制住了裘金，但是却意外发现了一个神秘女人的存在。”
“之前你第一次去拜访这个贺夫人的时候，大少爷和我提起过，谨慎起见，当时我也专门进行过调查，但是没找到有用的结果，只以为她是个小角色，丈夫最多是昌联的总工程师。”
这回再次调查，也几乎是一无所获，反倒引起了他的怀疑。小角色何必弄出这么复杂的伪装。纪铭意识到别的都可以停一停，当前最重要的或许是马上联系到岳芽，有了一次就会有二次，难免她不会为了关昭阳再找上贺夫人。
“但那时候我打你的手机已经是关机了，”纪铭笑了笑，神情看上去却不怎么轻松，“多亏项衡之，我们绕开了通讯，直接拿到了你的通话记录和手机的最后位置。”
“除了医科项先生还学过通讯工程什么的？”岳芽惊道。
“不，他说是依靠一位‘朋友’，”他耸耸肩，“总之，通过那位‘朋友’的帮助，我们找到了赵先生，到了麒麟城后，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了你。”
“听着可简单了是吧，”看着岳芽脸上的恐惧神情差不多都消散干净了，赵柏书忍不住强调，“只要有一步走错了或者稍微没对上时机，你现在就没可能这么好好地躺在这里了。”
“是啊，岳小姐，我现在想起来就后怕啊，主要怕你除了什么事大少爷醒了之后饶不了我。”纪铭开玩笑道。
“醒了？！”岳芽全部注意力只在那个字上面。
“还没有，我们只是很高兴以后再也没有什么需要你去冒险的了，”纪铭看了看赵柏书，“多谢赵先生，我们已经找到大小姐了。”
那天接到岳芽拜托帮忙的电话后，赵柏书就开始用他的路子展开调查。很快，他从一个画商那里得到消息，关家的那位大小姐并没有离开大京，此时大概栖身于她自己的某处不为人知的房产。这几年公共交通的管理渐渐严格起来，飞机或者火车离开大京都要验证个人身份信息，类似关家成员这样的人物，又有更为精密的查证模式，以确保他们的身份信息不被他人有目的地盗用，这确实是一种特殊保护，另一方面，也使得他们很难在这上面为自己做伪装。受此限制，关向音最终只能选择缩短她的逃跑路线。
“把你接回来后不久，”纪铭缓慢地说着，“保安队的另一支，在檀溪找的一座小屋里找到了大小姐……她很平静，没有怎么抵抗就随着我们走了。”
“檀溪？！”岳芽一下睁大了眼睛。
“是啊，”纪铭扯了扯嘴角，大概是在嘲笑自己，“老太爷的评价的确中肯，我还是太年轻了，‘关家人不屑于去檀溪’这个结论没什么根据，下得也实在武断。”
“那……项衡之拿到他需要的资料了吗？”
“拿到了，但是最关键的那项数据被改动过了，”纪铭苦笑道，“一共二十一处，全部被改成了无关数字，项衡之说他可以推出来，但是数字连小数点后一共有十九位……我才明白大小姐那么平静的原因，直到现在，主动权还在她手里。”
“……”岳芽整个人都愣住了。
“说啊！怎么不继续了？”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赵柏书突然变得烦躁起来，闷闷地问出这么一句。
“有办法？”她转脸看向纪铭，充满期待。
“大小姐记忆力惊人，虽然搜遍了整座房子，也没有看到任何记录，但是她说记得，肯定就能背出来，”纪铭顿了顿，终于还是开了口，“她要见你，然后再做决定。”
“不早说！”岳芽掀开被子一只脚已经下了床，“这也要磨叽……”
“岳小姐！”接收到一旁男人的目光，纪铭伸手阻拦，“大小姐她现在……她很危险。我们都已经很清楚了，在这方面，你、我都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况且，她的据点就在檀溪，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不知道，项衡之知不知道？整件事，还有什么是被隐瞒着的……太冒险了。”
“尽管大少爷的身体恢复很重要，但我也不同意你去冒这个险，”他转过头，从赵柏书那里获得了支持，“等会儿医生给你测过各项指标后，如果没什么问题，就请你和赵先生先离开这里吧。”
“我们很感激你为关家所作的一切，你做得够多了，接下来，就请交给我们吧。”
岳芽摇摇头，另一只脚也下了地，老瓷砖的凉意让她索瑟了一下。
“不，”她笑起来，“除了躺在床上的那家伙，没有谁能阻止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