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巷子口不远的地方有一家日杂店,粘合力足够的502胶水一块五钱就可以买到。岳芽从店老板手里接过小小瓶子,一路回去,突然就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执着有点可笑。
很快走到自己的屋子前,钥匙插进了锁孔,她的脚步却停住。
她坐在门前的石头阶梯上,有点懊恼地把脸埋在双膝间。刚才一时激动似乎说了不太妥当的话啊。他只不过是一个偶然来到的住客吧,没义务去承受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负面情绪。尽管他现在不过是个依靠她才能生活手无缚鸡之力的“玩偶人”,一旦恢复本来的身份,他应该就会回到真正属于他的那个世界去了。既然是一开始就做下的决定,就好好坚持到底吧,本来就是不同的人,观念和价值观的差异,其实也不是多值得大惊小怪的问题。看他那臭脾气,虽然失忆了,人上人的颐指气使早就深入骨髓了,每天困在狭小的房间估计憋得挺难受的,接下来的日子就尽量理解一下他吧。
“所以其实……圣诞老人还是记得送了礼物过来么。”听说有些猫的脾气也是很坏的,不知道跟他比起来,谁更难养。
岳芽边想边摇头,终于推开门回到了家中。走到厨房,并没在碗橱看到他。
“喂,你眼睛往哪长的呢,差点踩到我!”
“咦?”她赶紧低头,男人不知道怎么跑到了地板上,“你怎么……下来了。”
“和你没关系啊,我在上边呆腻了而已。”
早上一个人在屋子里无事可做,他是沿着暖气管道从卧室的窗台慢慢爬到厨房这边的。刚才她出门后,看到被自己弄得狼藉一片的地面,再迟钝也知道弄坏的是对方很重要的东西。虽然想着没关系大不了将来赔一个相同的给她,但不知怎么回事她低声说的几句话,让他十分在意,实在沉不住气了就顺着窗帘滑了下来——那绝对是一次惊险的体验。
“这个,”他轻轻地踢了踢脚下的一块蓝色瓷片,想引起她的注意,“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落在窗帘的褶皱里……是你要找的吧。”
“是啊,”她蹲下来,伸手捡起,“谢谢你。”
胶水都买来了,她最后还是决定把调羹黏起来。询问过他的意见后,也把他捧在手掌,和装着布丁的酱碟一起,搬到了书桌上。她坐在桌子前摆弄那些碎片,他坐在桌子里假装专注地吃东西,其实偷眼在看她。越看越觉得难以理解。
“喂,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那个东西。”不知不觉就问出了口。
“也不是。胶水买回来了,碎片都找齐了,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拼拼看咯。”与其说重要,不如说是已经习惯了它在手边的日子吧。
“我说,我有名字的啊。”别老喂喂喂的叫么。
“你又没告诉我。”
“是哦,一直都没有做自我介绍……这位先生你好,”她伸出右手的食指,“我叫岳芽。”
“现在你是想和我握手?”他站起来,双手抱臂,昂着头看她。
“随便你,”趁他不注意,她的手指中途改变路线,碰了碰他的头顶,“嘻嘻。”
“喂!”这种凸显他现在处境的动作让他非常恼火。
“让你乱发脾气,”岳芽无所谓地收回手,撑住脸,“那我该叫你什么呢,肯尼?”
“难听。”
“汪汪?咪咪?小灰?”那身灰色西装很适合他。
“你当我是阿猫阿狗呢!”
“那叫太阳吧。”她说着,趴在了书桌上。
“我啊,因为名字的关系,以前曾经被叫做‘月亮’呢,”相比同学们千奇百怪的花名,她的就可爱得多了,“之前想养猫的时候,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太阳。结果没养成……这个名字就暂时借你用好了。”
“所以我还要感谢你?”男人十分不满,“经过我同意了吗你这还是把我当成阿猫阿狗了吧!”
“我说太阳啊,既然决定要养你了,”叫起来莫名觉得很顺口,岳芽无视他的反对自顾自地继续说,“那么我们都做个保证怎么样。我保证以后每天让你吃饱穿暖,你每天注意不要乱发脾气呗。”
“谁理你啊。”
本来是决定用下午的时间把下一期要做插画的文字作品看一看,然后就可以开始画图了。哪知才刚刚把调羹弄好,就接到了许主编的电话,说的事情还必须她到杂志社一趟。嘱咐了各种注意事项并在餐桌上留下水和饼干后,岳芽再次离开了家。
这个时段,九百路公交车上没有什么乘客,岳芽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电话里被通知到的,对她来说应该算是一桩好事,她需要好好平静一下。
《故事城堡》杂志社是大京少年儿童出版集团的一个分公司,两者都有自己的签约画手,但是收入和可能获得的发展机会都有比较大的差异。出版社的画手主要服务于少儿图书,久而久之他们各自的风格都被读者熟悉,画作甚至可以脱离文字作品独立存在。不少人因此还出版了画集。总之是一群岳芽只能仰望的人。而今天许主编告诉她,月底会有几位画手合同期满,以他们如今在插画界的地位,续约的可能性极低。出版社那边的美编已经开始物色新画手,而她向他们推荐了岳芽。在看过她之前的作品后,他们同意试试。
第一个任务就非常重。适逢北欧童话家安德森诞辰两百周年,大京少儿出版社决定重新整理修订他的作品,在十二月出版。全集共十册,岳芽被要求为前两册十七则童话故事绘制插图。今天到杂志社去,就是商量具体事宜。出版社那边之后会考量她的完成情况,如果符合他们的要求,她在这边的合同期满后,就可以转而与他们签约。
从为《故事城堡》画第一个插图开始,能成为出版社的画手就是岳芽藏在心里的愿望,因为觉得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是妄想,一直不敢说出来。今天意外得到这样的肯定,到杂志社见了许主编,她颠三倒四把“谢谢”说了很多遍,还是语无伦次。
“好了好了,”许主编拍拍她的肩,“这是你应得的,之后的工作,我就看不了那么多了。”
“是。”感到对方接下来可能有话要说,她应了一声后便恭恭敬敬地听。
“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可能会变少了,”她止住想反驳的女孩,“以我的年纪,应该也可以算是你的长辈。”
“长辈啊,会比上司爱瞎操心一点。”她笑了笑,已经开始苍老的脸竟透出一点调皮的神色。
“之前我说,你和何萌是完全不同的人,让你千万不要成为和她一样的人。现在想想话说得有点绝对。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怎么希望,它就那么发展的。你们两人,人生的轨迹也会有相似或重叠的可能。”
“?”
“有点玄乎吧,”看到岳芽一脸懵懂,许主编反而点点头,“以后啊,如果到了难以决定的时候,不妨想想你现在的心情,想想作为一个画手,你是怀着怎样的期待开始的,那样,或许就能知道路该怎么走下去了。”
“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的还算清楚。画画,大概是另一个你。有些时候,不妨大胆的依靠依靠它吧。”
回程时候,九百路上的乘客多了很多。岳芽一手握住扶杆,一手抱住拿回来的作品资料,随着车子摇摇晃晃。许主编最后说的话她并没能听得太明白。她实在不算聪明,尽管不能理解,但直觉那些话应该很重要,硬是把它们一字不落背下,想着以后也许就会懂了。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她开了灯,小声呼唤。
“太阳,太阳——”隔壁大娘耳朵太好了,得小心。
“行了行了,别叫了。”他正在书桌上一张张翻她以前的画,这会儿背对着她不耐烦地摆摆手。
“饿了吧,正赶上巷口的手撕鸡出摊,来吃吧。”说话间,她走过去,托住他,直接放到了餐桌上。
“喂!你行啊,现在是根本无视我的意见想做什么就直接上手了是吧。”如果太阳真的是只猫,估计背上的毛现在全都竖起来了。
“抱歉啦抱歉,”掌握了方法果然可以省很多事啊,“我是真的饿了,大少爷您就宽宏大量不要和我计较了好吧。”
太阳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想回嘴,又觉得那样太小气,只能闷闷地坐下,看着岳芽进进出出厨房好几回,把碗碟杯子都准备好。
“你很高兴?”
“嗯!”她用力点点头,“太阳你是我的福星呢。”
她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他看着她脸上止不住笑,一双眼睛弯弯眯起,还真的有点像月牙儿,心情好像也变得好起来。
“就用这个招待福星?”嫌弃地看着盘子里的手撕鸡。
“这家的很好吃的,”她有点苦恼地蹙眉,随后又认真地问,“那你想吃什么?”
“……”
“说呗,”看他沉默以为对方终于也会为她考虑了,岳芽顿时感动道,“就算想吃MRHONRY的甜点,我也给你买去!”
“……泡面,”看不太清,他是脸红了吗?
“昨天晚上那个味道的……泡面。要放那种没有肉味很难吃的火腿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