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衔山,双骑如飞。
两个鲜衣怒马的年轻男子,驰骋在官道上,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远山只像是他们身后的布景,一闪而过。
“烟儿,我们今天晚上就能赶到涉州了。”聂子靖指着前方的大道,大声道,“再有一个时辰,我们就能赶到涉州,今天晚上,我们就在涉州留宿。”
墨非烟应声道:“好!”她扬起马鞭,在马背上抽了几鞭,很快超过了聂子靖,往前奔行。
聂子靖浮现出笑容来,从容不迫的跟在她的身边,他看到远山夕阳下,墨非烟的背影那样瘦弱纤细,然而她的豪迈的爽利又是许多男子不及的。
一个时辰后,涉州的城门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墨非烟回眸笑问:“大哥,我们已经到了涉州了。”
聂子靖点头道:“不错,我们已经到了涉州了,今天晚上我们就留宿在涉州,明天开始查找线索。”
“好!什么都听你的。”墨非烟满心喜欢,这么久了,她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和聂子靖一起出行,虽然是在查找线索,对她来说却是有机会两个人在一起相处。
两个入得城来,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投宿。
“小二,给我们准备两间上房。”聂子靖把马交到小二手里,“把我们的马好生喂养。”
小二应声道:“好咧!”
两个人找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叫了饭菜。
虽说上次墨非烟和方正也一起出行过,但是上次和这次的心情完全不同。上一次是为了救聂子逸,身上有肩负着担子,然而这一次是和心爱的人同行,所以墨非烟的心情格外高兴。
“烟儿,我们奔波了这些天,你也应该累了,待会洗个澡,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多谢大哥关心,不过……我想问大哥准备怎么找线索?”
“到事发的地点去,然后找方圆的老百姓打听消息。”
“我也是这么想的。”墨非烟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惺惺相惜的神情,她确实是这么想的,能在这么多守军的监守下,众目睽睽把三百万两银子运走,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但其中还有这几个疑点,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怎么换走了银子,怎么以打劫做掩护?
聂子靖见两个人的相法不谋而合,洒然一笑:“我们果然想到一处了。”
“大哥,如果三百万两银子真的被人运走,那不但需要很多人手,也会惊动很多人。你们当时遇到劫匪是在什么时侯?”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我们一大早就开始动身,大概是辰时三刻,我们遇到了劫匪。”
墨非烟暗暗在想,就算遇到了劫匪,听说那帮劫匪也被羽林军击溃了,他们根本就没有作案的时间,可是那三百万两银子怎么就变成了大石头,还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怎么都让人想不明白?
聂子靖似乎看出她眼中的疑问,平静的道:“我们还是不要再说了,等明天早上到了事发地点,我们再议。”
墨非烟微微点头,两个吃过了饭,各自回到房中。
第二天早上,晨曦像薄雾似的弥散在空气中,连阳光也未抬头,远远望去,只见东方的天空隐约透出红色的光芒。
两个人打马来到到事发地点的时侯,差不多已经是辰时三刻了。
“大哥,就是这里吗?”墨非烟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土丘问。
“那天就是在那里遇到劫匪的。”聂子靖记得很清楚,他们虽然让人在前面探路,可是走到前面的土丘时,忽然从四周冲出来大约一千名劫匪。当时两队人马在土丘展开决斗,羽林军和晋王府的家将两军士气高涨,很快就击溃了劫匪。然而,李副将还是不放心,说要打开箱子查验一下,没想到这一开箱,才发现在三百万两银子全都变成了大石。
“那我们就先到土丘看下情况。”墨非烟催马上前,一下子就冲到了土丘上。四下里看时,原来两侧全都是丛林,若是林中埋伏了人,就算探路的也未必就能发现。
聂子靖跳下马道:“当时我们就是在这里出事的。”
“大哥你看,土丘的两侧都是树林,劫匪在两侧林中埋伏好人手,只等你们到来,给你们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墨非烟对什么军事战略一点也不通,不过总算有点常识。
聂子靖赞道:“正是这样。”墨非烟毕竟是科举出身,但是她对军事谋略也懂一二,这个就很难得了。
墨非烟环顾两侧的丛林,只见吐露着新芽的枝头嫩绿一片,虽然不是郁郁葱葱,却也生机勃勃。她看了看问:“大哥,当日那伙劫匪是朝哪个方向逃走的?”这个也是墨非烟比较关心的问题,只有问清楚方向,才能进一步的查证。
聂子靖指着西边的丛林,一字字的说:“我记得很清楚,他们都是朝这个方向逃走的。”
“那好,我们不如进去看看,也许能发现什么。”明知道几乎没有希望的事情,可为了不让聂子靖失望,墨非烟偏要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虽然她也说不出是为什么。
“也好。”
两个人牵了马,朝着西边的林中走去。
才刚刚二月的天气,虽然树木已有生机,却不是枝叶茂盛,地上杂草丛生,还有些未长出杂草的地方枯黄衰败。看不到一个人影,远处有乌鸦的鸣叫,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墨非烟一走入林中,就有种很不安的感觉,虽然她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但是直觉告诉她,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样想着,她忍不住抬头朝聂子靖看去。
聂子靖也正侧首来看她,见她有些紧张,便安慰她道:“不用害怕,这是荒山野林,乌鸦出没也很正常。”
墨非烟勉强笑了一下,却并不认同聂子靖的说法,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却不能肯定。
“我们再往前走一段路,看能不能走出树林。”聂子靖拍了拍马背,声音温和的道,“如果你嫌累的话,我们上马往前走。”
墨非烟总觉得骑在马上比牵着马要安全,就表示同意的点头:“既然大哥这样说,不如我们上马往前走吧,这林子看上去这么大,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走出去。”
聂子靖笑道:“也好。”
两个人上了马,往前走了一段路,往林中越走越深,还是没有看到半个人影。而林中深处的树木也愈发的粗壮,随随便便一棵树,一个人未必能抱得住树干。
墨非烟看到这些树,不禁笑道:“这么大的树,要是有人藏在树后面,咱们也不知道……”
话没说完,忽然听到“呀”的一声大喝,从树后窜出一队人马来,各各手持武器,凶神恶煞般挡在了两人面前。
看到这么多人,墨非烟吓了一跳,她跨下的骏骑也惊得发出一声嘶叫,差点儿把她掀翻在地。
聂子靖见状,忙大声道:“不要害怕。”
那群人中走出来一个身材五短的汉子,浓眉大眼,口阔鼻方。手中拿着一把大刀,刀光在阳光下霍霍发亮,汉子扯开大嗓门喊:“你们应该知道咱们是干什么的?识趣的就把你们身上的银子和马匹留下,爷爷给你留条活路。”
早就听说过古代很流行这种劫匪,可墨非烟还是第一次看到,虽然她知道聂子靖的武功很高,不过没有亲见,她自己可是一点武功也不会,见到这种阵仗,不免有些害怕。
聂子靖瞥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不用害怕,让我来。”他提着缰绳,往前跨了一步,对众人抱拳道,“各位,在下不知道这是你们的地盘,惊扰之处,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这句话说得十分客气,极其恭敬,虽然谦和有礼,却并没有胆怯之意。众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五短汉子跺了跺脚,“老子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们从这里经过,就必须要按我们这里的规矩办事,没有银子,休想从这里经过。”
聂子靖微微一哂,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来:“这是一百两银票,就当是在下跟大家交个朋友,请大家吃酒如何?”
五短汉子愣了一下。劫道这么多年,乖乖把银子拿出来的人并不多,可是这位年轻的公子,却不亢不卑,态度虽然友善,却有着一股不容让人侵犯的威严。他迟疑了一下,嘴里骂道:“别以为一百两银子就能收买你老子,你老子不吃这一套。”
聂子靖扬了扬刀裁般的秀眉,和气的微笑:“这位大哥说笑了,在下只是想跟你们交个朋友,并不是要收买各位。”
五短汉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放声大笑:“好,那咱们今天就收你这一百两银子,算是给你个面子!”说完走到聂子靖的面前,就要去接银票。
“慢着!”
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叫,让所有人都震了一震,墨非烟不禁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要是这帮劫匪拿了银子,应该不会为难他们。但是被人这么一打岔,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聂子靖看到,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年轻人身形魁梧,小麦肤色,模样透着一股机灵,在这帮匪徒中分外显眼。
五短汉子回过头问:“三弟,你有什么话要说?”
年轻人走到聂子靖的马前,手中的长剑“呼”的一声指住聂子靖,一字一句的道:“大哥,你难道不记得这个人是谁?”
五短汉子微微一怔,打量了聂子靖几眼,旋即摇了摇头:“看起来好像有几分面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年轻人冷笑一声:“大哥莫非忘了,年前我们曾经和这人交过手?”
五短汉子还是没有想起来,茫然的摇了摇头。
年轻人厉声道:“年前我们在此埋伏,准备劫走易州往晏都送去的三百万两军饷,结果被那帮羽林军打得落花流水,如果我记得不错,这个人当时就是两名高官之一!”顿了一顿,他抬头对聂子靖喝道,“虽然你今天并没有穿官服,不过,那天你伤了我们那么多兄弟,就算你化成厉鬼我也会记得你。”
墨非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真是冤家路窄,他们来查军饷被人调换这件事,谁想到会碰到这些劫道的!
五短汉子这才恍然大悟,那帮人把手中的武器“哗”的一声都亮了出来,把两个人团团围住。
墨非烟紧张的看了聂子靖一眼,想知道他怎么对付这些人,她看得出来聂子靖的眸中并无畏惧之意,有的只是从容和坚定——这和方正很不一样。方正也是个行事稳健,从容淡定的人,但他的身上缺少了一种潇洒温文的气质,他只是给人温厚的感觉,没有聂子靖这般有灵气。
聂子靖春水般的眸光在这些人脸上一一掠过,淡然一笑:“原来各位就是年前这里打劫的劫匪?那我总算找对人了!”
五短汉子脸色一沉,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大吼:“大哥,不要理他,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我们还是先把他拿下,替兄弟报仇!”
剑拔弩张的气势,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墨非烟虽然没有说话,心里也捏着一把冷汗。
聂子靖脸上的微笑不变,淡淡的道:“各位请不要误会,年前你们来劫的是军饷,如果军饷被你们劫去,到时侯官府通缉你们,你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当时在下出手,只是职责所在,皇命在身不得不为!你们都是江湖中的草莽之徒,相信你们也有妻儿老小,没有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大哥不用听他废话,他们今天只有两个人,咱们还跟他废话干什么?”年轻人恨恨的举起了刀,咬牙切齿的说,“我要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众人也一起大喊起来:“我们要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墨非烟紧张极了。以前跟她打交道的人,除了王府的家丁仆从,还有地主官员,最厉害的一次就是面对良王府的郡主齐悦,但哪次也不像这次,直接面对的就是穷凶极恶的匪徒,这由不得她不心惊!
聂子靖脸上的笑容不变,淡笑道:“说到报仇?恐怕应该是在下跟你们要银子才怪,上一次你们劫走了我们三百万两银子,还杀了不少羽林军的官兵,我晋王府的部将也有所折损,这个损失要怎么跟你们算呢?”
五短汉子脸色一变,大吼一声:“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们什么时侯劫走了三百万两军饷?上一次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却连一文银子都没有夺走,我们这买卖明摆着亏大了!”
“哦?”聂子靖故意不相信的摇头,“你们身为江湖中人,可不要乱说?如果不是你们把三百万两银子劫走,那些银子呢?那些银子全都变成了石头,你们还敢说不是你们做的?”
五短汉子拍着胸膛,傲气十足的回答:“你也太小瞧我们了,我们虽然是打劫的,却也是在江湖上混的,说出的话一言九鼎!是我们做的,我们自己承认,不是我们做的,就算你拿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也不会承认!”
墨非烟注意到,汉子这话说的斩钉截铁,霸气十足,虽然只是个劫匪,却也不失为一个男子汉!但墨非烟不明白的是,为何聂子靖会一口咬定是劫匪做的呢?之前聂子靖明明说过,那帮劫匪根本就没有抢走军饷,可他这样说,到底是为什么?
聂子靖听到这里,长吸了一口气,清定的目光落在五短汉子的身上,沉吟了半晌,又问:“这位兄弟所言可是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当时折损了那么多的兵马,却没有劫走一文银子,这仇我们到现在还记得!”
“大哥,别跟他多说了,还是先把他拿下,为兄弟们报仇!”年轻人急不可耐,大刀一挥,对准聂子靖就砍了过去。
聂子靖见这一刀砍来,不慌不忙,双腿一错,连人带马往后退了一步,这一刀砍了个空。
年轻人大怒,又要提刀上来。五短汉子见状,上前制止了他:“三弟不要乱来。”
“不行!我们那么多兄弟都死在羽林军的手中,这个仇一定要报,我一定要为二哥报仇!”
墨非烟打量着形势,觉得敌我悬殊,就算聂子靖武艺超群,若是真正动起手来,吃亏的恐怕还是自己。她有些不安的看着聂子靖,想知道他是什么态度。
这个时侯,聂子靖脸上那和善的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威严和锐利,就像一把出鞘的剑,虽然没有对敌,气势先声夺人!
他长吸口气,朗声道:“各位,刚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上一次你们要劫的是军饷,就算军饷被你们劫走,只怕你们也难逃脱被追杀的厄运。而且上一次我们双方各有损伤,如果你们一定要为你们的兄弟们报仇,那我是不是也应该为我的兄弟们报仇呢?”
五短汉子厉声道:“你少在那里花言巧语,我们不会相信你的话!”
“你们若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聂子靖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冷笑,“不过,麻烦你们也想想清楚,我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们以为,只有我们两个人吗?那你们就错了!”
众人听到这里,脸色都变了。有人小声的嘟哝:“老大,看样子他们不止一个人,还有同伙,说不定那些人就在外面!”
也有人随声咐和:“老大,我们虽然是做贼的,最好还是不要跟官府作对,万一激怒了朝廷,对我们也没有好处!”
年轻人听到这里,气愤的瞪着大家,语气严厉的指责:“就算他们人多咱也不怕,先把他们两个拿下再说!”
他又扬起了手中的长剑,剑指聂子靖,厉声大喝:“大家不要听他乱扯,如果他们真的带了人来,又怎么会跟我们讲这么多道理?”
聂子靖无畏无惧的笑了,笑容仍然温暖明亮,他环视着众人,一字一句的说:“你们作贼的应该很清楚,和官府作对做有什么下场?”停断了一下,方又说道,“”各位,其实在下今日到来,根本无意与各位作对,在下只是想打听一件事情,只要问清楚了这件事,在下马上走人,决不打扰各位继续做买卖!”
年轻人狐疑的看着他,有点不敢相信,不过这次他的态度明显没有那么嚣张了,而是放低了声音对五短汉子道:“大哥,不要相信他说的话,他们官府中人没几个可信的!”
聂子靖微微一笑,朝众人报拳道:“各位,在下是晋王府的大公子聂子靖,今时今日对各位所说的话决不会食言。只要问清楚一件事,在下马上走人,决不会打扰各位!”
听到聂子靖报上名号,众人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五短汉子才如梦初醒般的抬头问:“你就是威远大将军聂子靖?”
聂子靖摆了摆手:“在下现在已经被皇上革去了职务,再也不是什么威远大将军,只是晋王府的大公子。”
下面立时有人发起牢骚来:“怪不得上次我们折损了那么多的兄弟,原来是栽在威远大将军的手里!”
也有人道:“你既然是威远大将军,那你来这里是干什么?难道你想剿灭我们山寨?”
“这真奇怪了,上次我们只是听说有批军饷从易州运往晏都,可没有人告诉咱们是威远大将军押运军饷啊?”
聂子靖摇头:“各位误会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今天到这里来,只是想跟各位朋友打听一件事情,绝对无意冒犯各位。”
自从聂子靖报上名号后,年轻人的态度也有所收敛,他大着胆子问:“你有什么事要问?”
“我想问各位,你们是怎么知道有批军饷从这里经过?是谁给你们的消息?”这也是聂子靖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当初他和李副将一起押送军饷,根本就没有声张过,保密工作做的相当严谨,可是这群劫匪就是打着劫军饷的目的而来。
五短汉子还没有回答,年轻人不耐烦的道:“这是我们山寨内部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五短汉子瞪了他一眼,沉声道:“听说聂将军因为军饷丢失这件事被皇上革去了职务,聂将军莫非是来调查此事的?”
“就算是吧。”聂子靖露出一种极其坚决的神态,一字字的道,“被皇上革去官职,聂某并不在乎,聂某在乎的是究竟是什么人把这三百万两银子劫走,令聂某蒙上这不白之冤!”
墨非烟听到这里,不禁又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决然,这使得他看上去没有那么温文儒雅,反而增添了几分男儿的豪情和坦荡!
五短汉子报拳道:“我等不知上次押运军饷的是聂将军,冒犯之处还望大将军多多海涵!”
“你应该就是大当家吧?大当家太客气了。所谓不知者无罪!不过……”聂子靖语气一转,变得锐利起来,“打劫军饷可是死罪一条,就算当时不是聂某押的军饷,各位还要打劫,难道各位就不怕被朝廷通缉吗?”
五短汉子面有难色,苦笑一声,指着身后的那伙人道:“聂将军,连年战争,我们涉州去年历经大旱,而官府又苛捐杂税,我们老百姓早已是民不聊生,除了做贼,我们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难道妻儿老小都要活活饿死不成?”
聂子靖露出同情之色:“所以你们宁可作贼,也不愿意活活饿死?”
墨非烟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就算是这样,打劫军饷也是死路一条啊?”她看到这群劫匪果然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知道五短汉子所言非虚。
年轻人听了这话,原本躁烈冲动的神色忽然变了,有说不出的黯然神伤。连同那一伙人神色都黯然起来,大家全都沉默了。
聂子靖看得心中难过,却也忍不住道:“可是当日押送军饷的是羽林军啊?那可是朝廷的禁军,不是一般官兵,你们也敢去劫?”
五短汉子叹了一口气:“我们也有妻儿老小,我们怎么不知道打劫军饷的下场?可就算被官府通缉,也好过活活饿死!所以,我们知道是羽林军押的军饷,也打算冒险一试,当时临近年关,我们只想着能弄点银子给家人过年。”
聂子靖默然长叹,这些年来,他一直和北突作战,还以为大晏国富民强。没想到历年战乱,老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墨非烟也有些出乎意料,有些事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也不会相信,现在连她也同情起这帮劫匪来。
年轻人皱了皱眉,撇着嘴问:“大哥,跟他们还有什么废话要说?我们死了那么多的兄弟,难道你不打算报仇了?”
五短汉子苦笑:“我也想报仇,但是折在聂将军手中,我无话可说!”
聂子靖道:“大当年,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也不想旧事重提。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从易州运出来一批军饷的?”
“这个……”五短汉子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不瞒将军,我们也是从旁人嘴里打听到这个消息的。”
“这个人是谁?”聂子靖见事情快问出了眉目,不免语气急促了一些。
“好像这个人以前就是晋王府中的仆人,他也是无意中把这件事泄露出来的,不过他可没说押送军饷的就是聂将军,只是说朝廷派来的羽林军。”
晋王府的仆人?墨非烟听到这里,不觉一怔。她到晋王府的时间还短,一时之间还想不出来是什么人把消息透露出来,但她听说是晋王府的人自己泄露的风声,直觉不妙!
聂子靖听到这里,也露出惊讶之色。不过他在外面呆的时间久了,虽然也是朝廷中人,有时也不免和江湖中人打交道,虽然吃惊,却表现的极有大将风度,反而淡然一笑:“这么说来,是晋王府的人泄露的风声了?就算是这样,聂某不明白,从易州到涉州相距五六百里,连你们这帮山贼都听说了这件事,别的山贼肯定也早有耳闻。然而,我们这一路行来,只在这里遇到你们这一股劫匪,这又是为何?”
墨非烟也想知道答案,她伸长了脖颈,想听听五短汉子说些什么。
“这个……”五短汉子握刀的手紧了紧,又放了下来,“大家虽然都知道押送军饷的是羽林军,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可是那些山贼跟我们不同,他们打家劫舍,占山为王,都是流寇行径;而我们却是被迫走上这条路,所以……他们把命看得金贵,我们却是连肚子都吃不饱,只好铤而走险!”
这下聂子靖全都明白了,原来自从他们押送军饷开始,消息早就传开了,只是他们还不知道!然而让他不明白的却是,为何走露消息的人只暴露了朝廷的羽林军,却没有暴露出晋王府的军队,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墨非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和聂子靖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先行离开,就算再打听下去,恐怕也打听不到消息。
聂子靖又是一声喟叹,翻身下马。他朝众人报拳道,“我知道各位讨生活不易,不过,这样打家劫舍毕竟不是长久之法,大家还是另谋一条生路吧!”说着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来,送到五短汉子手中,“这点银子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请大当家的务必收下。”
五短汉子迟疑了一下,没有去接。年轻人却冷哼一声,“你以为这样就能化解我们之间的恩怨吗?我们死了那么多的兄弟,这区区几百两银子能换回那么多人命吗?”
聂子靖真诚的道:“这点银子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当初为生活所迫,迫不得已去劫军饷,实在不应该。虽说你们也折损了一些兄弟,但是羽林军和我们晋王府的人马也有伤亡,这件事就算扯平了。”
年轻人瞪了他一眼,还要再说些什么,五短汉子却道:“也罢,以前的恩怨我们一笔勾销。既然是聂将军的心意,那我王虎就代表大家收下!”他见聂子靖如此真诚,便痛快的接下了银子。
年轻人急了:“大当家!”
王虎摆了摆手:“三弟,聂将军虽然已经不是朝廷中人,可他毕竟也是晋王世子,试问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像聂将军一样不计前嫌?既然聂将军这么有诚意,我们又何必与聂将军为敌……况且这些年来聂将军一直在战场御敌,保我大晏国土,早就声名在外,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聂将军?”
年轻人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众人也连声附和:“大当家说得对,是朝廷对不起我们,又不是聂将军对不起我们,我们没有必要和聂将军为敌!”
此时,墨非烟对聂子靖的所作所为更添了一份钦佩之情。也许聂子靖这样的男子,才是她心目中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世上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男子,才维护了整个国家的平安和进步。
聂子靖连忙摆手:“各位太抬举聂某了,聂某只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如果各位实在没有地方可去,大可到易州找我。我知道各位身手不凡,如果各位有心从军,报效国家,必定可以成为国之栋梁!”
年轻人冷笑一声:“聂将军,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啊?我们可是山贼,就算我们敢去,你们敢收留吗?”
聂子靖微微一哂:“大家也是被逼如此,悬崖勒马犹未晚也!”
王虎露出感激之色:“聂将军如此抬举我们,我们实在愧不敢当,今日我王虎代表所有的兄弟向聂将军承诺,有朝一日,如果我们实在混不下去,自然会去易州,到时侯聂将军可别嫌弃我们!”
“怎么可能?”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各自通报了姓名。墨非烟这才知道那个冲动机灵的年轻人叫郑义,聂子靖和众人相识之后,便带着墨非烟离开了丛林。
“大哥,这群山贼所说的话应该不假,既然消息是从我们易州放出来的,那会不会?”墨非烟咬了咬牙问,“会不会是我们晋王府的人监守自盗,早就把银子换成了大石,故意放出风声让人打劫,然后把责任推到劫匪身上?”
这句疑问让聂子靖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不敢相信的摇头:“怎么可能?我们晋王府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可是大哥你说过了,自从你们上路之后,就把军饷打上了封条,再也没有开启过。而且这一路上来,只遇到这么一股劫匪,劫匪还被你们击溃了,如果不是监守自盗,我实在想不出来,什么人能把这么大的一笔银子换成了石头,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没留下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