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美善
追求下才美能得善,美到真但不善正执的著
【经文】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弗去。
【译文】如果天下人都以为某种美是美的,那就不美了;如果天下人都以为某种善是善的,那就不善了。因为有和无是相互产生的,难和易是相互成就的,长和短是相互比较的,高和下是相得益彰的,音和声是相互应和的,前和后是相互跟随的。所以圣人坚守无为的事业,实行不言的教育。让万物自己运作起来,而不必去推动它们。让万物自己生长吧,而不要占有它们。善于引导却不依靠,取得了成功但不居功自傲。因为不居功自傲,所以就不会失去成功。
多元化的价值观
《道德经》只要读到第二章,人们就可以领教老子“非常道”的滋味。在这里老子提出了两大论断:
其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
其二,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人们乍听老子的妙论一定会感到非常意外,因为老子的说法和通常人们的想法完全是反的。一般而言,人们会这样说:
其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美已;
其二,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善已。
难道天下皆知的美的事物,还会不美吗?难道誉满全球的好的东西,还会不好吗?到底是老子错了,还是大众错了呢?
在我看来老子没有错,老子的观点是正确的。
举例来说吧,现在是天下皆知“瘦”之为美了,以至于T台、电视、电影、杂志,到处都是长脸、尖腮、细腰、修腿的“骨感”美女形象。可是问题来了,由于人们普遍认为瘦就是美,于是纷纷克己以适,节食、吸脂、打肉毒杆菌等千奇百怪的减肥方法十分流行,结果造成全世界每年都有许多女孩子因为追求瘦,因为减肥,而致病、致残,甚至致死。
如果某个女孩子天生长得比较瘦,而且又很健康,这当然不失为一种美。可是,如果人们简单地将瘦视为美的惟一标准,甚至病态地去追求“骨感”,仿佛要瘦到皮包骨头才算美。这样一种瘦之美,虽然受到了许多人的推崇,可事实上已经不是美了,而变成了一种害人的、甚至是杀人的罪恶,难道不是吗?
法国雕塑家罗丹说过,“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这个世界上的美本来就是千姿百态的。如果人们只是将某种特定的、甚至病态的形式当做美,那不是很可笑吗?
同样的道理,世界的善也是多种多样的,并非只有一种形式。现在考公务员的人怎么这么多啊?不错,当公务员可以为人民服务,可以实现自身的价值,是一件好事。可是为人民服务,实现自身价值的方式不是很多吗?为什么非要当公务员呢?换个思路想问题,换条途径找位置,避免蜂拥而上,恶性竞争,不是更能实现人生的价值,更能服务人民,推动社会前进吗?
行文至此,我们就更能理解老子所谓的“道”了。老子说的“道”,从某个侧面讲,是一种多元化的价值观,是一种多元化的价值取向。一窝蜂、一边倒、独木桥,这样一些单一化的价值取向是不符合道的。就像是一艘船,如果船上的人都聚于船的一侧,这艘船非倾覆不可。船上的人只有均衡地分布于船的两弦,这样船的重心才稳定,船才可以破浪航行。
道是立体的
上文我说过,老子之道有无而已。在《道德经》第一章,老子已经将道析为“有”和“无”,以期人们对于道能够有全面的认知。在这一章,老子进一步从有无、难易、高下、音声、前后等多种角度解说“道”。
我觉得老子说的“高下相倾”特别有意思,在建筑学上有非常重要的运用。比方说,有一块土地,如果建筑师务求将这块土地铲平,然后再在上面起造房屋,这样做可不可以?当然可以。可是布局未免显得呆板,没有层次感。
如果能够运用老子“高下相倾”的思想设计施工,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了。比方说,建筑师可在土地的低洼处进一步深挖,以做成一个人工的湖泊;挖出来的土石,则可用来垫高地基,以便建造房屋;而这块土地原本的高处亦可适当加高一些,施以绿化,就成了一座优美的假山。这样以来,在一隅之中就可以汇聚山水的灵秀之气,如此的人居环境是何等的怡人,如此的建筑是何等的美丽!
我在研究历史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那就是,不同的哲学产生了不同的建筑学,不同的建筑学又产生了不同的国家命运。
我们知道秦、汉两朝都是修过长城的,可是秦筑长城,天怒人怨,二世而亡;汉筑长城,四海安然,国祚绵长。两者的差别何以如此之大呢?
司马迁在《史记·蒙恬列传》中写道:“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
原来秦朝的统治者推崇的是法家的治国理论,法家主张“人定胜天”,具有强迫命令、轻视民众的执政风格。因而秦筑长城采取了直来直去的修筑方法,遇山则削山,遇谷则填谷,工程量和施工难度极大,给人民造成了极大的苦难。最终,人民不堪重负,纷纷起义,秦也就因此而灭亡了。
相反汉朝的统治者推崇的是老子创立的道家学说,主张尊重自然、爱惜民力。因而汉朝在修长城的时候,采取了因山就势、就地取材的办法,大大节省了民力,这样人民也就不会走向反抗了。
所以说老子之道是立体的。老子希望人们能从全面来看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无为的成功
老子的《道德经》是世界上发行量第二的书,仅次于《圣经》。考虑到基督教和天主教的组织常常免费赠送《圣经》,而《道德经》是需要自费购买的。如果将赠送的因素撇开,《道德经》可算做世界上发行量最大的书籍。如今世界各地处处都有读《道德经》的人,据说《道德经》是大科学家爱因斯坦的案头必备书,而美国总统里根有一次在作国情咨文的时候也引用老子的话说“治大国若烹小鲜”。
不过尽管《道德经》的读者是如此之广,但是人们普遍反映难懂难读。其实要想读懂《道德经》是有一个法宝的,那就是逻辑。
据《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记载:“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通过以上记载,我们可以知道《道德经》是老子在去周归隐时所作。当时老子在周朝待了很多年,可是对周的政治颇感失望,于是便决定出国。那个时候由于航海尚不发达,所以老子走的是陆路。老子向西走啊走,走到了周朝的边关。这座关,有人说是函谷关,也有人说是散关,到底是什么关,我也没办法考证。总之,此时老子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周朝边防军司令兼边关统领尹喜。
这位尹司令摆起了官架子,和老子讲起了条件:“你老人家要出国可以,可你得把你满腹的学问玄机留下来。人可以走,但是知识产权不能走,这也是爱国嘛!”
老子遭此“敲诈勒索”,也没有办法,不得已就写了五千个字,这便是我们今天所读的《道德经》。
这一段两千多年前的往事,说起来是蛮有趣味的。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通过这件趣事确切地知道《道德经》这本书是老子亲笔在一时、一地一气呵成的。
正因为老子的这一写作方式,使得《道德经》充分表达了老子的原意,并且具备严密的逻辑性。而《道德经》本身的逻辑性正好为我们今天解读《道德经》提供了一把金钥匙。
我常常和我的朋友说,老子的《道德经》其实比孔子的《论语》要好懂。因为《道德经》是老子亲笔一气呵成的,是一篇真正的论文,其逻辑是严密的,连贯的。《论语》则是孔子的弟子,在孔子死后,将孔子在不同场合不同时期的言行汇编而成的,其内容跳跃性和波动性很大,前后的逻辑性是不强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老子和孔子的时代,出国——离开周朝及其所有的诸侯国到遥远的外部世界去看一看、走一走,实为当时知识界流行的想法。孔子也多次表示想要“乘桴浮于海”(引自《论语·里仁》),又说“欲居九夷”(引自《论语·泰伯》),可是孔子毕竟只是说说而已。老子则当真骑青牛,出函谷,涉流沙,西去矣。其勇气和魄力,何其壮哉。
绕了这么一大圈,现在我们要言归正传,以此章为例谈谈《道德经》的逻辑性。
首先,老子提出“天下皆知的美未必是美,天下皆知的善未必为善”的观点,从而指出了人的主观臆断的局限性和不可靠性——这是大前提。
其次,老子通过“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六组自然现象的存在,指出了客观规律的实在性,不可违背性或者说不可逾越性。
最后,老子推出了结论,那就是圣人要“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由此我们可知老子的逻辑实际上是典型的三段论的结构:
大前提——主观臆断是不可靠的。
小前提——客观规律是存在的。
结论——一,要按客观规律办事(处无为之事);
二,不要胡乱发表主观倾向性的言论(行不言之教)。
接下来老子说了几句话:“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弗去。”老子说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这是对推论出的结论所作的一个补充性的说明。
人的主观性是很强的。人们看问题往往是从主观的角度去看,说话往往表达的是主观的观点,做事情执行的往往是主观的意愿。人们几乎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也就是人们几乎不知道按照客观规律办事是怎么回事。
所谓按客观规律办事,就是要让万物自然而然地生长、发展、壮大,不要人为地去干涉,也不要人为地去拔高、去推动。一切顺其自然,等到万物成长起来了,功业自然就成就了。可是功业成就了,你也用不着骄傲,忘乎所以,还是要以平常心对待,这样你就可以长久地立于不败之地了。
老子在这一章的最后补充了这么几句,具体说明了“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是怎么回事,以及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回顾第一章,老子谈到“名,可名,非常名”。现在我们知道为什么“名可名”呢?按照客观规律办事,尊重自然,肯定是可以成功的,这就是“名,可名”。
为什么又是“非常名”呢?因为世人所求的名往往是虚名,比方说,秦始皇修骊山陵、修阿房宫,花这么大的代价,耗费那么多的民脂民膏,干什么?不就是图个虚名,博一乐吗?最后整个国家都垮掉了,这不真的是玩虚的吗?
而老子要成的“名”是个实实在在的东西,是和万物共生、共荣、共长、共繁荣的。老子讲的名和一般人想的名不一样,此名非彼名也。为了以示区别,避免混淆,老子就给他主张的“名”起了个名,就叫做“非常名”。
对于“非常名”。河上公是将“非常名”解释为“非自然常在之名也。常名当如婴儿之未言,鸡子之未分,明珠在蚌中,美玉处石间,内虽昭昭,外如愚顽。”此解亦有趣味,读者不妨参考。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也是酷爱《道德经》的,他对于老子的“非常道”“非常名”同样有精彩评点。他说道:“上至天子,下及臣庶,若有志于行道者,当行过常人所行之道,即非常道。道犹路也,凡人律身行事。心无他欲,执此而行之,心即路也,路即心也,能执而不改,非常道也。道,可道,指此可道言者,盖谓过人之大道。道既成,名永矣。即非常之名,可行焉,可习焉。”从朱元璋写的解语看,他强调的是一种执而不改、坚持不懈、百折不挠的精神,如此才能成就过人之大道、永久之大名,如此才是非常道、非常名。朱元璋认为道就是路,就是心。既然找到了正确的道路,就要有恒心,坚定地走下去,不动摇、不彷徨、不退缩、不放弃,坚持久了,成效就显现出来了,原本不起眼的寻常的小路最后就变成了超越平凡的康庄大道。总之《道德经》是一本开卷有益的书。人人皆可读之,而人人皆可从中有所感悟。读者朋友对于《道德经》不妨广学而深思,肯定会大受其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