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人事天
一语道破治国理政之天机。
【经文】治人﹑事天,莫若啬。夫为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译文】治理人民,事奉上天,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发展经济积蓄力量。经济发展了,力量增强了,就可以让天下的百姓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能够让人民过上好日子就是真正的积德。真正地积了德,真正地为人民做了好事,就可以无往而不胜。无往而不胜其发展前途就不可限量了。前途无量就可以保有国家了。保有国家之后,仍然不要忘了发展经济这个根本,如此这样就可以长治久安了。这就是巩固根柢﹑长期存在﹑长期繁荣的发展之道。
“啬”是人类文明的起源
韩非子解读《道德经》时将“啬”解释为保养精神的意思。王弼则说:“啬,农夫,农人之治田务,去其殊类,归于齐一也。”河上公则说:“啬,爱惜也。治国者当爱〔惜〕民财,不为奢泰。治身者当爱〔惜〕精气,不为放逸。”以上诸家解说均可称妙。
在这里我主要是想从经济发展史乃至人类文明发展史的角度来解说一下老子“治人、事天,莫若啬”这一思想的妙义。“啬”是个会意字。从甲骨文字形看,“啬”是粮食收入谷仓的形象。从小篆看,“啬”从来回,“来”是小麦,“回”是仓库。因此“啬”的本义是收获谷物。在古代耕种谷物被称为“稼”,而收储谷物则被称为“啬”。古人以“稼穑”指农业,简略的说法亦可以“啬”指农业,若是把“啬”的含义引申开来也可以指人类从事的各种经济活动。
农业在人类的文明中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早期的人类以采集和渔猎为生,终日为食物忙碌,尚且不足温饱,尤其是到了冬季,草木凋敝,野兽隐藏,此时往往会出现食物供应的断档,造成人类大量死亡。所幸的是,后来人类学会了耕种谷物,局面因此而改观。
有一个问题,世间的植物千万种,为什么人类要以谷物作为粮食大量耕种呢?我觉得这是因为相对而言谷物产量高而生长周期短,比较经济的缘故。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谷物耐储存,便于收啬。在有了谷物之后,人类就可以温饱无虞地度过漫长而严寒的冬季了。小时候读《三国演义》,记得曹操有次对文武官员说,他年轻时候的想法很单纯,就是春夏从事稼穑,秋冬则在家读书,间或外出打打猎,会会朋友,如此便是人生至乐了。马克思的创造论是闲暇创造论,人只有在闲暇的状态下才有可能从事文化的、艺术的、科学的、工艺的各项创造活动。农业的好处在于,不仅让人填饱肚子,更重要的是让人有了闲暇的时间,于是创造活动就开展了起来,人类的文明就由此产生了。英语中农业是griculture,文明和文化是culture,东西方对于农业的认识是一致的,那就是农业是文明之起源。
关于农业和工业、乡村和城市相互促进发展的关系,英国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有一段生动的论述:
农村先于都市的事态,在大多数国家,是由需要迫成的,但在所有国家,又有人类天性促其实现。只要人为制度不压抑人类天性,则在境内土地尚未完全开垦改良以前,都市的增设,决不能超过农村的耕作情况和改良情况所能支持的限度。如果利润相等或几乎相等,多数人必宁愿投资以改良土地开垦土地,不愿投资于工业及国外贸易。投在土地上的资本,可受到投资人自身更直接的监察;与商人资本比较,他的财产不易遭遇意外。商人的财产,不但常须冒狂风巨浪的危险,而且由于商人常须对风俗情况都不易熟习的远郊的人贷给信用,还要冒人类的愚蠢与不正行为这些更不可靠因素的危险。反之,地主的资本,却可固定在土地改良物上,可以说是尽了人事所做得到的安全。而且,乡村风景的美丽,乡村生活的愉快,乡村心理的恬静,以及乡村所提供的独立性,只要这独立性不受到人为的迫害的话,这些实具有吸引每一个人的巨大魅力。耕作土地既为人的原始目标,所以,在有人类存在的一切阶段,这个原始的职业将为人类所永远爱悦。
“没有工匠的帮助,农耕必大感不便,且会时作时辍。农民常常需要锻工、木匠、轮匠、犁匠、泥水匠、砖匠、皮革匠、鞋匠和缝匠的服务。这类工匠,一方面因为要互相帮助,另一方面又因为不必要像农民那样有固定地址,所以,自然而然地聚居一地,结果,就形成了一种小市镇或小村落。后来,又有屠户、酒家、面包师,以及许多提供乡民临时需要的其他工匠及零售商人的加入,于是市镇日益扩大起来。乡民和市民是互相服务的。市镇是乡民不断前往把原生产物交换制造品的市集或市场。就是依着这种交换,都市居民才取得了工作材料和生活资料的供给。他们售给乡村居民的制成品的数量,支配他们所购的材料及食料的数量。所以,他们的材料及食料的增加,只能按照乡民对制成品需要增加的比例而增加,而这种需要,又只能按照耕作及改良事业发展的比例而发展。所以,设使人为制度不扰乱事物的自然倾向,那就无论在什么政治社会里,都市财富的增长与规模的扩大,都是乡村耕作及改良事业发展的结果,而且按照乡村耕作及改良事业发展的比例而增长扩大。(《国富论·第三篇、论不同国家中财富的不同发展·第一章、论财富的自然的发展》)
由此可见老子提出“治人、事天,莫若啬”,实在是一语道破了人类文明发展的奥秘,那就是一般情况而言人类总是先发展Agriculture(农业),农产品的剩余使得人们有时间从事创作活动从而产生Culture(文化),继而进一步发展与农业和文化活动相适应的工商业,专业的工商业者聚集一处形成City(城市),接着农工商各方互相促进,从而形成丰富、壮观的Civilization(文明)。运用Agriculture、Culture、City和Civilization四个英语单词就可以浓缩地概括人类的文明发展史。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进一步宽泛地解释“啬”,不单是农业,一切发展生产力的行为都可以称为“啬”。
《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太公至国,脩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齐为大国。”原来姜太公因为辅佐文王和武王伐纣兴周有功,被分封在齐国。齐国是个沿海国家,土地贫瘠且多为盐碱地,不适合发展农业。于是姜太公就充分利用齐国的自然条件,发展工商贸易,发展渔业和盐业,将齐国的纺织品、咸鱼和海盐销往其他诸侯国家,换取齐国缺乏的粮食,取得金银的收入,所以齐国一下子就富起来了,人民都来归附,成为了率先崛起的大国。
所以说发展生产力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关键是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人制宜,宜农则农、宜工则工、宜商则商。
老子重视“啬”的观念,若是用之于国事则是以发展生产力为根本,如此则可以实现民富国强,长治久安;用之于人生则是以修身为根本,如此则可以身体健康,心情愉快,事业通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