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比苏联的克格勃和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探员还厉害。
第二天，我们就把甄帅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
郝美告诉我们：“甄帅真是从美国回来的。他和他的爸爸妈妈国庆节前才从美国回来。他的爸爸在高新技术开发区经营一家公司，他的妈妈在一家外资企业上班。我妈妈国庆节还采访过他的爸爸和妈妈。”
“看来，他们是海归派。”文笔说。
“哈，好玩，一家三只海龟，两只大海龟，一只小海龟。”曾玉说。
“什么海龟？在哪儿？”周庆庆凑上来问。周庆庆是曾玉的影子，一下课，曾玉到哪儿，周庆庆就跟到哪儿。
“不是说海龟，是说海归派。”郝美说。
“什么海龟派？像蛋黄派一样吗？”周庆庆更糊涂了，正在嚼鸭脯的大嘴巴半张着。
“蛋黄派！还苹果派呢！就知道吃！吃得那么胖了还老惦记着吃！”曾玉讽刺她，“海归派是指从海外留学归来的那些人。简称海归，戏称海龟。这都不知道！”
周庆庆嘻嘻笑。所有的胖女孩都有个好脾气，不容易生气。周庆庆来自农村，城里的好些事情和好些词汇她都觉得陌生，因此经常闹笑话，也经常被曾玉和文笔数落。
“什么海归派！根本不能算是！甄帅在美国只待了两年半，他原来在北区中心小学上学，和我表哥一个学校，我表哥还认识他。他是上二年级的时候去美国的。”金典说。
金典是我们班最精致的男生，他父母都是博士，他爸也在国外留过学，而且金典门门功课都好，他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比他强的人存在。
他的名字也很绝——金典，与经典谐音。别说经典，我看他连绝版都够得上。
昨天放学回家后，我们班每个同学都在谈论甄帅的事情。
我也跟妈妈说了甄帅的事。妈妈说：“那孩子真有意思！不过，我很担心……”
我知道妈妈担心的是什么。妈妈担心甄帅会变得越来越没有意思。卜丁老师的菜园里，长着清一色的萝卜，卜丁老师不要卷心菜，不要辣椒，更不要火鸡。
洋葱、萝卜和番茄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这种东西，它们认为那只是空想。南瓜默默不说话，它只是继续成长。
这是《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那本书里的最后一段话，想着甄帅，我自然就想起了这段话。
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我们叫它天堂。当孩子年纪还小的时候，家长叫我们“麻烦”，老师叫我们“刺头”。于是，家长把麻烦交给老师，老师们整出一片园子（一间教室），把所有的刺头埋进地里（课桌里），于是，所有的刺头都慢慢长成了白白胖胖的萝卜。
“嗨，张牙舞，给你的！”甄帅出现在教室门口，他今天穿了一件AC米兰队的红黑两色相拼的队服。
看来，这个家伙跟我一样，都是AC米兰队的球迷！
一个漂亮的远投，一个崭新的篮球到了我的手中。
篮球上真的有姚明的签名——Yao Ming，用黑色的签字笔写的，跟我从盗版电影碟《姚明的一年》中看到的签名一模一样。
宋鹏、金典、熊洋、文笔、郝美、曾玉和周庆庆……大家都围上来，抢着看。
“签名是真的，不过是印刷品。”甄帅说，“而且千真万确是在休斯敦买的，在休斯敦一家经营火箭队纪念品的专卖店里买的。”
这个球一定花了不少钱，而且很珍贵，我不能随便要。我把球还给甄帅：“你拿回去吧。这球一定很贵，我也根本没想过你会真的给我一个篮球。”
“我要信守承诺。”甄帅说，“送给你做个纪念。你是我在五（1）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我是第二个。”熊洋伸出手来。
“对，我们三个。单从名字看，就知道我们三个最酷！”甄帅说。
“是啊，一个熊样，一个真衰，一个张牙舞爪，当然最酷了！”宋鹏朝我们大声叫嚷。
在我们班，宋鹏的个子最高，块头最大，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在某些时候，老师们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是属于那种想离开座位就离开座位，想离开教室就离开教室的学生。老师们都躲着他，上课一般当他不存在。从来没有老师会问他问题。但老师们又不敢开除他，更不敢把他从教室里赶出去。有一次在卜丁老师的课上，他吵得实在不像话，卜丁老师把他拖出教室，罚他不许听课，听说他的妈妈为这事告到妇联去了，后来学校出面向他的家长赔礼道歉，事情才不了了之。
今天第一节又是卜丁的课。她今天没有啰唆，而是直奔主题。
卜丁沿着小径，快步走到甄帅身边，拿出一套校服，连珠炮似的说：
“到旁边的教师休息室去，把你的红外套脱了，换上校服。你妈妈昨天来学校把你的学费缴了，我替你领了两套校服。这是一套，另外一套中午你回家的时候，记得到我的办公室去拿一下。以后每天必须穿校服来上课。”
“可是，我……我觉得……”甄帅跟我们一样不喜欢这套灰不溜丢的校服，他是想争取穿自己爱穿的衣服的权利。
“甄帅，你换好了衣服，我们就开始上课。你耽误一分钟，对全班同学来说就是五十分钟。你自己算一算，想一想！”卜丁说。
我们都望着甄帅。我们并不是要逼他去换衣服，而是当卜丁这么说话的时候，我们的目光就只有了一个方向——望着甄帅。甄帅也望着我们。教室里静默了一秒钟或者十秒钟，或者更长一些时间。于是，甄帅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甄帅低着头，手里拿着那一套灰不溜丢的校服。
甄帅一定误会了，一定以为我们都希望他能赶快去换衣服，其实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甄帅很快就换好衣服回来了，他依然低着头。当他在座位上坐下后，还是低着头，不断地扯衣服的袖子。
卜丁的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微笑。卜丁说：“甄帅，我昨天回家查了一下资料，我现在知道罗恩·克拉克是谁了，但我们都得记住一点——这儿是中国的清水小学，不是美国纽约的哈莱姆学校。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甄帅，克拉克确实是个好老师。”
卜丁说这句话大概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但是无济于事。
下课后，我问甄帅：“你没事吧？”
“没事。”他摇摇头，“我真不喜欢这套衣服！太难看了！穿着它我浑身不自在！”
“你慢慢就会习惯的。”熊洋说。
“就像那只青蛙！”甄帅说。
“什么青蛙？”我问道。
“你没听过那个故事吗？有两只青蛙，一只把它放进热水里，它立刻跳了出来，逃走了；另一只开始把它放在凉水里，让它游，再将水慢慢地加热，青蛙一点也没发觉，最后烫死了……”他讲故事很有感染力，能让人感到悲伤。
“不，你不是青蛙。”我说。
“你是海龟。”熊洋说。
“是啊，我是海龟，是有这么个说法。”甄帅笑起来。
可惜现在海龟离开了大海，搁浅在沙滩上，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