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逼仄的狭小空间里,空气潮湿而闷热。夏小离躺在上铺,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弱智青春小说。她热得像刚从桑拿房出来,脑后挽起的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
“靠!敢不敢再热点啊!”对面的洪月使劲摔了一下手中的无线鼠标,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心疼。
下铺传来一个柔软的声音:“月月啊,你这样想呀,热了可以流汗,流汗就可以减肥了呀!”
“靠,我宁愿肥死成一头安乐猪,也不想热的跟个傻X一样……”
夏小离用耳机塞住耳朵,深深吸了口气,把MP4模式换成随机播放,又开始那本剧情狗血的小说。她是个忍受不了噪音的人,而究竟哪些声音属于噪音,还得她自己说了算。
夏小离是Z大的大三女生一枚,标准的“三无”女生:无胸无脑无外貌。她倒也活得清闲,虽然没有什么惹人注目的优良品质,但也没有什么太突出的讨人厌的恶习。所以她一向对人和善,见面就是经典的“笑面虎”造型,每当她摆出一副笑盈盈的美好形象,她的内心就会有一个声音响起:伪善。
的确,她的本性并非如此纯良,她甚至看不惯周围方圆十里内的每一个人。比如她的室友们。对面经常骂脏字的洪月是她最难以忍受的一位,洪月是个东北姑娘,从小跟着一帮男孩长大,行为言语都像极了个男生。夏小离给洪月定义为“假小子中的伪娘”,因为洪月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长相身材绝对是“系花”级别,再不济也是个“班花”。这种外形和性格的搭配……是要闹哪样啊。
下铺那个柔软声音的主人名叫薛冰宜,来自南方的一个小镇,声音和性格一样,柔柔弱弱,仿佛风吹就要倒塌。夏小离对于薛冰宜,算不上讨厌,顶多只是不喜欢。薛冰宜是个十分敏感之人,若旁人背着她悄声细语几句,她必定会面露不悦之色。这时夏小离就会想:至于吗你?
由于耳机的良好隔音效果,夏小离得以享受片刻安宁。正当她准备看男主如何拒绝了女二的爱慕然后击败了男二的挑衅最后终于接受了女主的表白,忽听对面传来一声河东狮吼:“寝室都快锁门了,周眉还没回来?”
夏小离一边取下耳机,一边庆幸在遭受声波的巨大冲击后自己的听力尚存。薛冰宜的声音幽幽地飘出:“她能去哪儿呢?刚开学,她不会去上自习吧?”
洪月皱着眉头,托起下巴,宛如女福尔摩斯:“不不不,她不是那种爱学习的主。看她今日下午出门时神色匆匆,却打扮一新,必然是有重要约会。但平素并未见她和某个固定男子成双出入……所以……”
“所以什么?”薛冰宜有些好奇的问。
“所以她肯定是和某个男人出去约炮了!”洪月十分善于说出这样处于尺度边缘的话。
“啊?不是吧……”心思单纯的薛冰宜吓了一跳,许久没回过神来。
夏小离终于懒洋洋地发了话:“拜托,周眉是那么傻的人吗?她可能做出如此不靠谱的事吗?”
正当其余二人准备细听详解时,寝室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神色黯淡却显得孤傲的女生走了进来,慢慢说:“我拿点东西,等会就走,有人等我。”
几句简短话语,让原本就狭小闷热的房间更加令人压抑。几个人都没有作声,只听见周眉在书桌上找东西的窸窸窣窣之声。
夏小离抬眼看了下周眉,丰盈的身材,精致的面容,再加上一身入时打扮,俨然一个已经在社会摸爬滚打多年的女白领。看着那足以让男人浮想联翩的曲线,夏小离忍不住“切”了一声。
发出这样不合时宜的声音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夏小离身上。夏小离平素虽然不喜欢处事老道世故圆滑的周眉,但以她的性格,是绝不会当众表露这种嗤之以鼻的情绪的。这次纯属是意外事故。
夏小离有些慌乱,但还是故作镇定,对周眉莞尔一笑:“我正在看小说呢,写得太、太引人入胜了。”
周眉是个聪明人,她抬头看了看夏小离,一边继续整理东西,一边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我知道。”
夏小离听了这不冷不热的回答,心里更加忐忑起来,她不想和任何一个“周围的人”闹成僵局,于是她拼命想要补充点什么,事实证明,她的这次补充酿成了大错。
“周眉,我并没有觉得你夜不归宿是去干什么不好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生活嘛,是吧?”夏小离弯着眼睛,笑笑说。
令人恼火的洪月声音响亮地说了句:“嗯,刚才我说你去约炮了,夏小离还说你没那么傻肯定不是呢!嘿嘿。”
周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更加冷峻。夏小离见其表情不对,想说些什么,却一时词穷。
“小离,那天,你看见我了,是么?”周眉的声音很柔和,却仿佛裹着许多看不见的利刃,极具杀伤力。
夏小离当然知道周眉说的“那天”是哪一天。那是上一周新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晚上十一点左右,夏小离在校外看到周眉从一辆黑色的“奥迪”上下来,向一个叫做“私心”的酒吧里走去,灯光昏暗,夏小离没看清楚周眉的表情,但她那熟悉的背影和在寝室试穿过好多遍的黑色雪纺裙,让夏小离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那就是周眉。
洪月再次火上浇油:“什么意思?哪天?我们怎么不知道?”说着,她还看了看薛冰宜。薛冰宜也是一脸疑惑。
夏小离当时真想把洪月细长的脖子给扭断。
周眉淡然地笑了笑,用一种夏小离从未听过的略带挑衅的语气说:“小离,其实,那天,我也看见你了呢。”
夏小离不寒而栗。
其余二人都摸不着头脑,互相望望,都作出不解的表情。洪月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她试探性地问:“你们两个有什么秘密啊?”
夏小离没有答话,眼神黯然。倒是周眉,面无丝毫不悦之色,很平淡地说:“每个人都有秘密。”
说完,提着手袋出了门,留下各自怀着不同心事的三人。性格直爽的洪月一直在琢磨最后那句“每个人都有秘密”,这句话如此熟悉,她禁不住一直在想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过这句话的。而薛冰宜则被刚才的诡异气氛惊着了,钻进被窝,一边在手机上看小说,一边想努力忘记那些奇怪的对话。
而夏小离是最心神不定的一个人,她翻来覆去,把MP4里的歌颠来倒去听了好多遍,也没有丝毫睡意。她知道,她的秘密被发现了。不,不只是秘密,还有她多年来苦心维护的“纯良”表象。如果大家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她会不会绝望到跳楼呢?
其实也不至于吧。夏小离内心最无情的一面突然复活。即使大家知道了,也不过是多了些流言蜚语。
但是,如果周眉看到的不只有“那天”呢?
夏小离在热得离谱的夏末夜里打了个冷战。